夜雨朝雨,一场秋雨,洗落尘埃,怎一个净字了得。
她闲倚栏杆,把酒远望,烟雨朦胧,飘零黄叶混落红,甚为美观。
虽是清晨,街道已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几乎每一层楼台上都挤了游人,不知朝下张望着什么。
这几日仙亭迎来大波外客,其中不乏名流侠士,或俊朗出尘,或英姿飒爽,平常人望上一眼,整日都会有个好心情。
“你看,那个少侠好生英俊呐!”
她身旁不远处正有三两女子,正羞答答地望向骑马过市的惨绿少年。
“那玄衣的公子也不差。”女伴笑着回道:“要不你下去拦他的马?”
“阿姐们呐,你们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模样,比得上人家身旁的貌美师姐么?”一小少年笑侃,此话免不了姐姐们的一顿毒打。
林首道和易虎二人早早不见阿泽,找了片刻都围了过来,三言两语,也不过是讨论街上鲜衣怒马的少年儿郎。
她渐听无趣。
胡不归带着二位师妹上楼时,一眼便瞥见了伏在栏角的玄衫少女,虽身边也围着人,但总是很好认。
因为任众人喧闹,她却永远清冷。
眉目清淡却并非平庸,恍若山水墨画,周身永远绕着一层薄雾一般。
绝世而独立,当是此般模样。
胡青鱼拉了拉师兄的衣角,率先走上前去,明声抱拳:“褚姑娘。”
阿泽听到清亮女声,回身一望,见云胡堡三人来的齐,手上还拎着不少东西。
“昨夜幸有褚姑娘,林公子,还有易大哥出手帮忙,我特意带两位妹妹前来谢过。”胡不归回过神来拱手,是很正宗的江湖谢礼。
“是啊!”
胡鸢两手提的酸痛,终于可以摆脱:“这些可都是我们精心挑选的谢礼哦!”
她见几人如此郑重,颇为惊讶,可自己会出手大半是因为胡奇,故微笑道谢,让易虎将东西都拿了下去。
“胡奇前辈的毒可解了?”她问。
“多亏了林公子的药方,家师已无大碍。”胡不归很是感激。
她点头,这才放心。
“青鱼还有事想请教,昨夜你与刺客交手,可有什么发现?”胡青鱼见其余二人竟无意此问,有些异色。
她朝人看去,依旧是一身黛衣,人也如此色沉稳,细细道:“男子,身材高大,正值壮年,功夫只怕不输于胡大哥,易容前来,我没能见到他的真面目,但以剑划伤了他的左臂,伤口大约半尺长,一指宽。”
细节俱在,胡青鱼内心有种惊讶。
“多谢。”
“不必客气。”
她颔首,忽闻远处爆发出一阵排山倒海的哗声,逐渐朝此处渲染。
与众人皆回身望向了熙攘的街道。
可惜什么也没看到,只有万人相呼。
身后不断有人涌出,不一会儿所有亭台都挤满了人,更有甚者直接围住街道,翘首观望。
“怎么回事啊?”
胡鸢与不知情的看客一样,疑惑开口。
“是花容君!花容君来仙亭了,刚进城门口呢!”
人群中有人喊道,顿时掀起一阵惊呼。
“花容君?”
林首道呢喃,眼神飘向远处:“难道她此番是要接下赤尾的挑战?”
她并无他人那般激动,不过也想,这位花容君不惧羞辱,坦然前来,倒是个有傲气的女子。
“花容君!在哪呢,让我看一眼?”
方才拿东西下去的易虎回来便连落脚的地儿都没有了,他凭借身形优势拼命朝前挤,这才到了林首道身旁。
四下溢美之词飞溅,真让人想见见,这风华绝代的花容君到底是何模样?
很快,目光尽头的大街上便行来一队人马,那为首的两抹影子,一黄一白,看上去甚为登对。
有迟日城卫护送,这排场的确非常人能比。
并未选择避人耳目,显然也是有意在仙亭掀起一簇风浪。
至于这目的,就不得而知了。
她见他们渐渐靠近,遥觉那鲜衣之人身姿昂扬,而那白色人影,姿骨挺拔丝毫不输旁边男子,女子独有的纤然娉婷反而让其更加出彩。
“花容君不是那迟日城主吕祭的侄女么?她为何姓花呀?”
胡鸢捉摸着耳边迭起的名号。
而林首道是唯一理会她的人。
“花容乃是她的小字,她名为吕愫惜,亦唤吕花容,因现世皆着男装,世人叹其惊才绝艳,故尊称其为花容君。”
她自收入耳中,倒是有一番浅思,目光也有些离不开那越来越近的白影了。
世间有不少男子得些美名才名,偏爱以君相称,江湖上便有侯门寒山君,南阳跃然君,剑川扶辛君,数不胜数。
但女子称君的,世间独有这花容君一人。
她出现在世人面前,皆穿男装,是不畏世俗,亦或哗众取宠,不管怎么说,都是个有趣的人。
忽想起新交的胡青鱼不也如此,余光瞥了瞥,见她瞳中如星子闪烁,隐隐炽热。
很快,这有趣之人在阿泽眼中便愈发清晰起来。
她骑在矫健的白马之上,穿着一袭华贵的灿白锦袍,头戴金冠,脚蹬云靴,一眼看去只觉雌雄莫辨,恍若天人。
再看,眉目英挺,偏生得如雪玉面;朱唇红翘,又染上三分浓艳。
一双美目灿过星辰,半瀑青丝华胜云月,贵而不娇,娇而不艳,艳而不妖。
她坦然昂首,宠辱不惊地望向前方,却足以让见过她的人恍生错觉。
觉得美人含笑带情,风月不及。
阿泽自认见过美人,昔日姬莫谈妻辛芜夫人容冠京华,长生殿主出尘无双,尹伊水娇媚,金霜萃雪,却无有一人,能像这花容君一般,美得明艳动人,却又浩然坦荡。
雨落的街道湿漉漉的,天气阴沉,更衬她惊艳绝俗,成为阴暗中的唯一一抹亮色。
她愣了一瞬,等人骑马至楼下,这才发现她身边青驹之上的黄衣人甚为眼熟。
正是那日与她打斗耍赖的少年。
依旧一袭明袍,只是袍绣金兰,带挽玉桂,靴登青云,冠比明日,远超那日贵气,眉目与花容君竟有几分神似。
“是他!”
林首道并未像其他人一样沉溺于惊人美色,很快也发现了那黄衫人:“怪不得那日会出手。他应当就是花容君的亲弟,迟日城即将上任的新城主,吕熠!”
阿泽眯了眯眼,见小城主似与身旁姐姐交谈了几句,唇边扬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围观群众皆捕捉到了这抹灿烂,视线不少转移至他身上来。
“那公子当真世无双!好生俊美啊!”
小女子们面上皆飞来红霞,纷纷将手中娇花抛了出去,连男子也都自愧不如。
那少年几乎被纷然花雨所阻,稍稍抬手,一枝鲜朝俊面划过的金蕊雪兰便拈于他指尖。
引得满街惊叹。
然芝兰玉树终是天上景,人间昙花不过现一时,那花很快垂入满地落英,绕上马蹄香。
“阿姐,那些看你的三流之辈,我真想将他们剜眼拔舌,省了一堆不知天高地厚的非分之想。”
少年淡淡朝四周扫过,面上笑意又浓了一分,话语却字字令人生寒。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悦人悦己,何必在意?”
吕愫惜轻启朱唇,神色如常。
两人很快过了阿泽之楼,众人早已放下短暂的惜花情意,却依旧不肯放过看美人的一眼,视线随之移动。
“娶妻当娶花容君,风华无双甚玉金!”
有男子陶醉,情不自禁吟念出声,很快赢得了广大群众的认同。
“能娶到花容君,死而无憾!”
“我若是男子,也要娶花容君这样的姑娘当妻子!”
面对这般风华之人,小女子们皆无嫉妒之心,反而心向往之。
“奇怪。”
目光同样随着二人转去的胡鸢却忽然自语:“都说娶妻当娶花容君,那若是女子许夫婿,谁是上佳人选?怎么没有人说?”
话一出口,她立刻红了脸。
一旁不少人也回过头瞥向这言语胆大的少女,掩面窃笑。
胡不归将自家师妹掩在身后,避免尴尬。
很快,回首的众人都继续去看花容君了,此时却有一道清冽的声音响起。
“从来鞭辟妄言,多是对女子的,不是么?”
阿泽终于转头,只见无数双眼睛粘在那穿着男服却依旧风华绝代的女子身上,却知晓痴迷贪婪不过一时**,于是又笑叹:
“这世上,真是不公啊……”
声音不大,在震人的欢呼中如同投入波涛的一粒石子,溅不起丝毫水花。
然对听见的人来说,足以激荡心弦。
一旁一直未多言的胡青鱼只觉心头一震,从一睹奇女子盛世颜的惊叹中回过神来,看向与众人一般望着花容君的少女,忽觉她并不在看花容君,而是在看一座山,一潭水,一片云,一只飞鸟。
众生皆在她眼中,她却波澜不惊。
连带着,她竟觉得花容君的风华也不是那么甚了。
她又望向师兄,见他面上带着似懂非懂的迷惘。
唯有林首道眼含星辰,他望着阿泽,目光竟是前所未有的热烈,他出声,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的确,世间不公!女子才学再甚,也不过某某之妻,而男子却连一句玩笑都开不得,什么娶妻当娶花容君?花容君风华灼灼,我看世间无人配得上!”
胡鸢不知林首道哪来的慷慨激昂,只觉他与阿泽之语都甚为有力,她笑道:“你说得对,男子怎么不能开玩笑?要我说,剑湖踏风是世间少有的绝色,方才那小公子也甚为俊美。”
她本就嗓门大,即使是表达喜欢,也比那些当街暗送秋波的女子豪放很多。
这引来了一片注视。
胡鸢被这些眼神看得极不自在,朝师姐投去尴尬求助的目光。
“阿鸢所言极是,男子可当街议论美女,我们为何不能当街讨论俊郎呢?”胡青鱼勾唇一笑,扬首回道:“你看看他们一口一个要娶花容君,我们可没像这般粗鲁无礼,说要嫁给哪个男子。”
阿泽听着身后你一言我一语,唇边的一丝弧度,终于绽了开来。
她想起幼时见过的辛芜夫人,姝容又如何?困在济世山庄,还不如碧儿山来去自由的鸟雀。
又想起自己素未谋面的母亲,风华又如何?红颜命短,阿爹一生飘零,如今虽位及城主,却也换不回与她并肩。
但天地阴阳,其行有常,纵使造化,也该有人像她眼下这双耀眼的男女一样,比肩同行才对。
忽而,她见街上那白袍人影顿了顿,回头朝他们所在的楼上看了一眼,面上终不再清淡,反而染上了一抹惊艳的笑意。
“花容君对我笑啦!”
楼下有人死命拉着同伴的衣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回眸美人,几乎要眩晕过去。
殊不知那整栋楼,乃至整条街的人,都觉得花容君在朝他笑。
“什么事惹得你回头一笑?”
吕熠听见不绝于耳的痴心妄语,心下之火已不能息,也并未回头追溯,只漫然问道。
吕愫惜依旧望着前方,不疾不徐地行进:“听见了一些有趣的话。”
“什么话?”
吕熠追问,自家阿姐什么性子,他最清楚不过,她既说有趣,那必然是很有意思。
“男人都是草包。”吕愫惜打趣回。
“这里面不包括我吧?”
吕熠皱了皱眉,随即笑问。
岂料吕愫惜竟顺言取笑他:“你是说男人还是草包?”
吕熠挑眉,不曾想阿姐竟还会有此等调侃他的言论,看来方才听见的话让她很是高兴。
“开玩笑的。”吕愫惜却收回了笑面,又言:“世间草包甚多,不论男女,可英才济济,又哪分雌雄?”
“这便是你听到的话?”吕熠失笑,这不是废话么?
“是。”
吕愫惜却定定看了他一眼。
这般莫测的神情,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此时,恰有一赤甲骑卫上前,恭敬地递来一卷密信。
吕熠拆开那铜盖,将丝帛一扫,目中闪过片刻的冷意,接着唇角勾起一丝狠笑。
吕愫惜只是略微瞥了一眼,并未多言,她不太过问弟弟的私事,若是她该知道的,吕熠也不会瞒她。
成为一城之主,繁杂万事,都当有自己的主见。
阿泽早早挤出了一睹花容君风采的长龙,回至房中替受伤的灵鹊上药。
有她与观鹤悉心照料,鹊儿的伤已不再流血,料想过上几日便可带她们找到有关卞玉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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