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出城

七巧楼。

楼前,正有一队运货的汉子在做出发前的休整,他们皆入乡随俗着垂月打扮,给马匹上好鞍鞯,系好铜铃,在贸易繁盛的垂月,不算浩大,故也不起眼。

为首者短尾发,威武面,菱葛衫,正是她在迟苍山遇上的易虎。

她在人流稀零处下了车,朝人走去。

“姑……姑娘?”易虎很快瞧见她。

“易大哥,别来无恙。”她向人抱拳,顺道对后来的林首道颔了颔首。

易虎正欲问她所为何事,林首道却是目色一亮。

“是我请吴小姐来的,她与同伴要随我们一起出城。”他上前解释,又向阿泽回礼:“吴小姐,崔师公的信我已然收到。”

“话不多言,谢过二位了。”阿泽微笑,转身指了指不远处停靠的两辆马车,简述:“我等一行八人,除我之外还有一个女子,一个囚犯,不知易大哥能否安排?”

易虎很是爽快地一笑:“没问题,既是东家前辈嘱托,又能帮助救命恩人,易某义不容辞。”

很快,她便招呼苏剑等人弃车,易虎派手下将他们带进七巧楼,乔装打扮。

一刻后。

“诶,阿泽,我先前一直没发现,其实你人缘挺好的。”李渡换了一身轻快的缃纱衣,见阿泽着海天之色,与她沉稳之态十分相配,新奇打量。

身后传来凉凉的回应。

“好么?拿命换的。”

阿泽听闻转头看去,是手痒将自己乔装成红虬髯西疆汉子的柳无面,笑了笑,惊讶的李渡连忙围上去找破绽了。

紧接着白袍的褚阔,红裳的苏剑,还有伪装做伙夫的褚旋秋皆从房中出来。

她未见吕城主,皱眉张望了一圈,才发现门外多了一与易虎交谈的紫影,那人无疑。

“时辰不早了,大家一切小心。”她向众人道,率先下楼,吕熠许是听见了她的动静,回过身来。

她步履一停,见他穿着颇为精细的蓝锻紫羽袍子,衬得身形格外修长,正襟有浮动的金兽暗纹,领口袖缘皆是繁杂彩绣,腰缀墨金石流苏菱坠子,又挂变换绮丽的长羽,而墨发辫起,同他们皆不一样。

“你——这是扮的什么人?”她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不过玉树临风之姿,便该有千种万般的美。

这般浓烈的装束于他而言并不突兀,反倒让她想起此人是饮北水咽北风晒北日长大的汉子,同她在迟日不打不相识的九泉盟少主晏霆一样。

“大幽巫祝。”

吕熠执起腰间佩坠的那一片彩羽,回道。

“为何?”她皱了皱眉,问。

吕熠未回,一旁的林首道向她解释:“吴小姐有所不知,本来我们出关的队伍都会带一位大幽巫祝,一来是北地气候恶劣,地形复杂,本地人可做向导,二来北荒人多信山神羽仙,不敢招惹巫祝大人,因此我们可以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对啊,就之前那个巫师,迟苍山遇贼的时候,他被贼人放跑了,好在吕城主不嫌麻烦。”易虎附和道。

后来的人见了他,也分外惊奇。

她点了点头,却还是觉得不妥,瞥向默不作声之人,想这活计只怕少不了抛头露面。

其余人皆开始帮忙整理行囊,林首道手无缚鸡之力,自不用动,以为她仍有疑虑,欲解释,可惜被正主抢了先。

“这里的人中,只有我精通北地方言。”吕熠在走过她面前时开口。

原来如此,她嘴上不由称赞:“学识广博,吴某佩服。”

对她这无比虚伪的客套,吕熠险些便回头瞪她一眼。

“你们先走,我还要再去个地方。”阿泽望着人背影,淡淡一笑,转头朝无面道,随即驾马去了另一个方向。

柳无面正在懊恼,早知道他也扮成个俊美威武的巫师大人了。

可居台。

她抬头望日,烈阳当空,正午之时,听闻崇鸣鹤也有一批金贵的瓷器要运出城去,只不过比他们预计的出城时间,晚了半个时辰。

她掂量手中沉甸甸的令牌,将之裹好,趁着台内伙计进出之时,随意塞到了一个掌事怀里。

往城门等候。

熙攘之中,易虎的镖队正好赶到,她遥遥望见骑马行在队伍最前端的易虎和大幽巫祝,待他们从身边路过,易虎等人并没有发现她,但吕熠侧了首。

他带着螺钿彩绘的金面具,同她眼神交汇了一刹,许是身形挺拔,气度不凡,所过之处,皆有信仰之徒贴额行礼。

她在无面经过时伸手搭上了人,一翻身坐在其后。

城门果然有多重人值守,更有不少混迹人群中。

镖队自被拦下搜查。

她在后,透过隐隐绰绰的人流,只见易虎与吕熠在同城卫交涉,林首道候在一旁。

并无紧张,因为早从崔勿的信上得知,林首道手上亦有一块银鱼令。

很快,两个城卫象征性地略过队伍,将他们放行。

她和无面跟在最后,抬手遮阳,回望了一眼令他们惊心数日的古老城池,原来在这样辉煌的日光下,一切事物都会是神圣又耀眼的金色。

那道阻拦了他们的城门渐渐缩小,变成一抹手掌便能遮住的光影,依旧决定着无数人的来去。

等到日头最烈的时辰,城门口终于拦下了今天的第一波人流。

最前方的锦绣青天旗上,绘碧海银鸥,城中不少人知道那是属于酉中首富崇氏的图腾,却不知为何,一向畅通无阻的队伍今日被拦了下来。

很快车帘一哗,一身锦绸的崇鸣鹤掀帘出来,侍女忙给他打伞。

“鱼老呢,今天是什么日子,连我的马车都要搜?”车内空间通敞,然冰块已化,温度上升,他的脸色并不好看。

手下战战兢兢,不敢吱声,不远处却传来笑声,闻者皆退避三舍,崇鸣鹤眯了眯眼,果然是坐着撵桥的鱼破旋。

他开口和气:“天气炎热,崇老板何必动这么大的气?”

说完又训斥手下。

崇鸣鹤自己就是商人,怎会不知商人的虚伪,扯了扯嘴角:“鱼老,我说我的银鱼令落在可居台了,本以为以我们的交情,过个路不算大事,可如今看来,你我还是守着那点芝麻大的生意,斯抬斯敬罢。”

“我这儿的规矩本是认令不认人,但你我情谊自比一块令牌重要——”鱼破旋侧身凑近他,潜藏着杀气透露道:“可谁让有人,要我的命呢?今日实在不能通融。”

“谁如此张狂?”崇鸣鹤一惊,在这垂月城中,谁有泼天的本事,能威胁鱼破旋做事?

鱼破旋叹息,微突的老眼盯着他:“孰轻孰重,我相信崇老板也并非不通情理之人。”

崇鸣鹤目中一闪,知道今日的试探逃不过去了,还好那日邀请吴小姐与商队同行的请求被人回绝,不然岂不抓了个现行?

只是按照计划,他们一行必然靠着令牌出了城,他如何再拿得出来?

正如他所想,这是在鱼老的地盘,若人真的发疯,他只怕也凶险。

崔勿啊崔勿,真是害得他好惨!

他心里已是千思万绪地翻涌,表面却从容不惊,刚要开口斡旋,不远处传来呼喊。

“当家!”

来人是一中年男子,他眼神一亮,而可居台掌事双手捧着的物件银光闪闪,不正是银鱼令?

“我刚想说派人回去取呢,这人就来了,鱼老可真是我的贵人。”崇鸣鹤眼神示意了自家手下,其自任凭主人发挥。

鱼破旋脸上却出现一丝裂痕,若崇氏商队里没有人,那极大可能意味着,剑宗一行已然离城。

更糟糕的是,他所言有人要他命的事,可不是虚言。

“鱼老,这令也回来了,我的马车,还是给您看看吧。”身旁崇鸣鹤笑得轻闲,顺手拉开车门,里面自然空空如也,他又低身向着汗涔涔的鱼破旋卖人情:“要是真有人敢朝您索命,我崇鸣鹤一定站在你这边。”

鱼破旋如今无心应付他,道了放行,便匆匆离去。

崇鸣鹤望着人慌不择路的背影,便明白了其中的局势,看向手中物,裹着令牌的布帕上有一行细微的字迹。

“瞒天过海,请君见谅。”

是那位吴小姐的手笔。

他又看向城外越来越红的太阳,想,她又一次度过了难关,从铜雀到垂月,到底过了多少关呢?

不过眼下,他比较好奇,生意伙伴鱼老,能不能度过今日的难关。

如若不能,他该如何一步步根植垂月,蚕食他的势力。

是夜——

破旋坊今夜没有歌舞,因为主人正沉浸在生死的冥思之中,到底是要弃车保帅,还是要拼死斡旋?

这其实取决于那方派来的人是谁。

可惜在他犹豫不决之时,使者便来了,还是他最不愿意看见的一个。

他听见几道稳健的脚步抬着什么上楼,然后停在他门前,轻轻一碰。

他额头的冷汗瞬间滴在了桌上,示意死士匿入暗夜。

紧接着,有脚步落地,来者必定是女子,才会如此轻盈。

“咚——咚——”

叩门声显得有礼有节,一如人清徐的问候:“鱼坊主,好久不见。”

当然不等他派人迎接,有人自会替主公开门。

他看着紫檀门缓缓开启,一抹沉柔的粉色如夭夭桃花,提袍至他面前。

他想起上一次见她,已是七年之前,可七年风霜催他白发,眼前人却依旧是那个风华正茂的女公子。

“桃蹊君,七年不见,别来无恙。”

桃蹊微笑落座,如见故友,谁又能知她此行的任务,是来杀人的呢?

“我倒更愿铭记坊主二十年前的知遇之恩,故此行来,是为您送上一份大礼,您不必紧张。”她声音轻柔。

“哦?崔阁老不计较秋杀从我城溜走之失?”鱼破旋一惊,他可不记得自己那么久以前对一个女子有过什么知遇之恩,但对这份神秘的礼,却又怀有警惕与期待。

“师父宽仁,怎会对经年之交怀有怨心?再说,您知道的,他老人家不杀生,只做交易。”桃蹊从腰封中取出一块银润的令牌来,不同的是,此令的鱼鳞缺了一小块。

鱼破旋登时亮目,这次示意了手下前来,替贵客斟茶。

“这块七年前被大幽渌风盟人夺走的令牌,一直在北地商贸交易中流转,如今我来做这还璧之人,这份礼,坊主可还满意?”桃蹊抿过那满口流香的雪莲茶。

鱼破旋眼中思量不断流转,心却悄然放下,也是,万物阁说来说去做的不过江湖生意,谁天然嗜血而不图利呢?

“阁老想要我做什么?”他直言,原本他采天山黄玉所造的银鱼令有十,数年来唯缺此块,有心人借此狐假虎威,四处惹是生非,的确给他带来了不少麻烦。

桃蹊启唇:“鱼坊主,我想你还是不明白,此刻坐在你面前的,不是阁老,是我。”

“你?你想做什么?”鱼破旋虽未弄明白此人意图,却也并非全然被动:“桃蹊君,要说起来,我的人禀报称,今日手执银鱼令出城的,可不止崇鸣鹤一队,早在正午时分,贵阁的银鱼令便随一支镖队离去,你说,若是阁老知晓此事,他会作何想?”

岂料桃蹊却一笑,隔着冰茶轻薄的水汽,眼睛雾蒙蒙的:“果然这城中动静都逃不过鱼坊主的双眼,不过,您倒是提醒我了,一边是陈年恩人,一边是阁中同门,我——该替谁遮掩呢?”

“你——”

鱼破旋憋着口气,也不知人为何频繁提起什么他根本记不得的陈年烂事。

可很快他便知晓了,因为桃蹊继续道:“还是先回答我的问题罢,鱼坊主,对您来说更简单,二十年前,连坐北地十数家族的祭龙之案,是谁走漏了风声?”

鱼破旋眼中一紧,尽管极尽探究着眼前人和那桩旧事会有什么关系,却也看不出来。

“北地十三氏私设祭坛,本为求雨,祭真龙身,乃受李朝的渭王殿下所蛊惑,天子疑心重,祭龙之案本就是他为得圣人信赖一手所布之局。”他没有隐瞒,拿过那块失而复得的银鱼令,毕竟事情过去这么久了,毒蝎渭王也已归西,谁还会在意这样一桩荒唐旧案?

比起此事,他更想知道,号称知悉万物的万物阁人,怎会到他这里寻求隐秘的答案?

“鱼坊主坦诚。”

然桃蹊似乎并不在意这个真相,点了点头,便站起身来:“秋杀逃脱之事追根究底,是桃蹊的疏忽,故坊主也不必枕戈待旦,好好睡一觉吧,在下便不打扰了。”

鱼破旋觉人有嘲笑之意,眉头一皱,许是想展现自己并未担惊受怕,他目送人离去时淡淡道:“许久不见周公,桃蹊君请待我向人问好。”

比起笑里藏刀的女公子,他更喜欢同直来直往的周留打交道。

桃蹊君回:“他正忙于退渊结网,只怕听不见你的问候了。”

鱼破旋并未深究,只想赶紧送走这尊佛,可客人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双手附在门上,似临时有意,问:“不过,那年的事,你真的不记得了么?”

今夜惊疲,鱼破旋听人不轻不重的困惑,实在不愿再勾心斗角,只道:“还请明说。”

桃蹊君竟笑了一下,随即感叹:“可惜了。”

鱼破旋握着银鱼令的手掌一缩,忽感手指被什么利器划破,低头一看,才见摩挲过银鱼令的指尖迸出一朵鲜艳的血花。

远处人以一种死沉的语气静静述之。

“那样的痛苦,我以为加害之人至少会夜不能寐,再不济,欣赏自己的罪恶,却没想到原来他们什么都不记得。既是如此,黄泉路上,但愿你还能遇见至今难以瞑目的冤魂。”

“你……为什么——”

他一愣,捂住忽如烈焰灼烧的胸膛,口中血如泉涌。

桃蹊道:“早告诉坊主了,师父善做交易,他将你的命卖给我了而已。”

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褪,直到化为浅淡的粉,一如浓墨重彩的人,死后只剩轻飘飘的灵魂。

他一手掀翻了身前的黄花梨桌,殷红的茶水竟溅上了远处桃蹊的袍裾,再度看去时,眼底饱含畏惧与痛苦的泪,见淋漓酒色污。

他脑中突然闪现出一个陌生的影子来。

二十年前,他奉命缉拿祭龙之案主谋,其中反抗最激烈的,是青州一户陆姓节度使。

那年北地尤旱,他将陆家十九男丁以荆棘捆在沙地上,不出三日,便都成了秃鹫都不食的肉干。

至于女子,充入破旋坊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可惜陆家女人守节,第一日便齐齐自尽了。

他气愤难当,踹门而入时,发现了一个捂着血颈挣扎求生的女孩儿,她泪眼如霜,倒在冰冷的尸体中,瘦小的身体不断抽搐。

他颇为惊喜,不惜脏了自己的华袍踏过血地,将那如沙漠里骆驼草一般顽强的生命抱了起来。

她的裙裾就是这样桃花浸血的斑斓色,绽放着令人称奇的生命力,很美。

原来,是她。

昔年月,初照人,月影新,人如旧。

“都说沙漠的月亮比城里要大要亮得多,如今这么看,果真不错啊!”

柳无面躺在沙丘上,望着银盘,不由感慨。

“你不是早踏遍北地风光了么?怎也一惊一乍?”阿泽坐在一旁,感受着身下沙的温度渐渐褪去。

柳无面瞪她:“诗情画意,懂不懂?”

说完,他看向沙海打滚的李渡,阿泽也望去,见人挥舞着双臂,如沐月浴,而不远处的清泉边,褚阔与褚旋秋亦在望月遐思,苏剑月下舞刀,连一向不露面的梅烈也不敢在大漠特立独行,现了身在对岸睡觉。

同行以来,他们从没有过这样的安稳。

许是身处自然深处,那些刀光剑影,明枪暗箭,就不再能占据人的心神。

“好月,好夜,好友,只缺好酒。”她也跟着感叹了一句。

柳无面听见她如此直白的抒情,啧啧两声,变戏法般从身后掏出一袋酒来:“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阿泽颇惊,但并不客气,接过聊饮两口。

此中,滴水贵如金。

柳无面见她拘谨的模样,笑了笑:“有了美酒,眼下就缺位佳人,还有个好故事了。”

阿泽盖酒之手一缓,闲回:“让你失望了,我不是佳人。”

“既然不是娇娇美媛,喝的这么斯文做什么,大口畅饮便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柳无面拿过她酒,囫囵一口,又递回给她。

她发现人眼中明睐如藏星子,一笑:“也是。”

说完,便咕噜咕噜喝到爽了口,长吐一段浊气,展臂躺在了冰凉的沙地上。

“记得之前你同我说起过曾经的北地第一美人,讲讲她的故事吧,这样美人佳话都有了。”她忽道。

难得她对这些外事感兴趣,柳无面自不会扫了人的兴。

“吕瑛,迟日先城主唯一的妹妹,北地人称她是兰心蕙骨,月女神容。酉中皆知,北地重血缘近宗亲,故联姻之事屡见不鲜,其中以靠南的迟日最为强盛,迟日的城主,历来也会接任北地饮沙十盟的盟主之位。听闻在月女年轻时,西北十分荒蛮,迟日无贵女愿意嫁去那处,唯她挺身而出,远嫁九泉盟的晏禅秋,并带去了不少南物,助其开化,破除积弊,如此美人慧心,不仅得晏禅秋之宠爱,亦受百姓景仰,不过那处风水不养人,不过十来年,她便香消玉殒了,听闻为争夺她的棺椁,迟日和九泉盟还打过好几次呢……”

他说完,不禁叹惋:“有时候大义,可不一定是什么好品性。”

阿泽依照她所识的迟日人的性子想了想:“或许她只是喜欢冒险,想看着一处破烂之地,经过自己的耕耘,化碧水青山,成繁华城池?你不是说,她乃迟日英灵堂首唯一的女子么?”

柳无面一愣,随即笑道:“也不无道理。”

“可如此,妻子棺椁都送回了娘家,九泉盟的晏禅秋这竟能忍?”她又问,仰望浩大天穹划过的几颗流星,一闪一闪的。

本来他们是不好谈论这些的,但偏某人不在,易虎兄弟们贩了南地百货到附近村落去卖,凭此赚一笔不菲的路费,而作为大幽巫祝的吕熠也受托前去,他们方能舒心聊些神秘之事。

“他们可不曾重归于好,你可知迟日城主如今都没有上任饮沙十盟主之位?”柳无面却回,想起那日在迟日见到了九泉盟少主晏霆,的确数次讽刺于吕熠,于是补充道:“晏霆身上流着吕氏的血,故割舍不断吧。”

她却知道,他与吕熠在迟日城外的玉萧山共同行动,虽有不客气之处,但显然是盟友的处法。

既不对付,又共谋事,是为何呢?

她回忆那日细节,思索了片刻,眼睛一眯,如此,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他们正面临着一个同样的敌人,且足够强大。

敌人的敌人,自然就成了朋友,更别说是宗亲关系紧密的两个家族了。

“你可知吕城主上位那年,迟日城内发生过隐秘的叛乱?”她回过神,反问身旁人。

柳无面摇了摇头:“未曾了解,不过那年我不是替你去西北寻亲了么,关于饮沙十盟的恩怨,倒是听过一些风闻。”

“哦?说来听听。”她难得多话,那年冬天过后,她和无面便算是找遍了整个酉北,却也没有发现姬无弦的踪迹。

“你知道迟日老城主离世与如今吕熠上位之间隔了一年罢?”柳无面也打开了话匣子,话声在夜风中显得苍辽,见她点头,这才继续:“这一年间,虽迟日事务由少城主吕熠打理,但因他迟迟未继位,也就不能当十盟之主,那时的盟主由他的叔父任之,十盟中人受他挑唆,认定野心勃勃的迟日有脱北入南,去蛮一统之意,故不断与之冲突。此中,便以势力最大的九泉盟还有风渌盟为首,不过后来,风渌盟退出了对峙,盟主冷遇有一妙龄女儿,传闻是想与迟日结秦晋之好,可惜后来不知为何不了了之了……”

阿泽听得入神,只觉权势风云果真复杂多变,北地势力极其看重宗亲之联结,故强悍难破,可这强大的背后,自然就是盟约的束缚,加之宗亲的羁绊。

一场联姻便可换来臣服,已是上上之计。

显然,柳无面也有此意,嘶了一声,感叹迟日错过了一个如此好的机会。

她想了想,点头,过了半晌,又补充道:“不过婚姻之事,最好还是要两厢情愿,不是么?”

“迟日的花容君风华冠世,只怕致使吕城主眼光太高了罢?听闻他虽未明确下聘,却也未明言拒绝。”柳无面沉吟片刻,声音突然放低了些:“不过据我所见,北地男子虽高大魁梧,脾气却着实不佳,更有甚者爱对妻子拳打脚踢的,你说,他不会也有此等陋习,将女子吓跑了吧?”

阿泽听闻,心头恶寒,只回:“莫如此说,说不准人家只是不近女色,另有钟情呢?”

柳无面听闻哈哈一笑,竟略带鄙夷地瞥了她两眼:“阿泽,我还以为你不会骂人呢?”

“我不会。”她正经回答:“只是据实猜测,如何能算?况且情爱所好,生是如何便是如何,不算诋毁。”

风沙萧然,月隐入云,背后传来低沉幽冷的声音。

“吴小姐,在后议论他人是非,是铜雀南人的喜好么?”

她和柳无面俱是一怵,仿佛一道如山的阴影将他们压顶,柳无面更是脚一滑沙,险些朝前栽倒。

“阁下都听见了?”阿泽面色阴云变幻,最终回归平静,或者说,伪装平静地转过头去:“其实我们的喜好便是聊闲话,不过你们,好似还喜欢偷听别人聊闲话呢?”

一旁柳无面打了个激灵,一个劲儿地示意她莫同人呛。

可惜她是个剑客,独爱以攻为守:“如此,我们两相扯平了,巫祝大人替村民祈福,想必累得慌,一觉好眠。”

谁知她方站起身,身旁的战友竟一溜烟跑没影了,留下这尴尬的局面,叫她独自承受。

她皱眉,眼前影子几乎将她全然覆盖在月光之外,她抬头也看不清人的神情,只感觉得到,他的脸色很难看。

“好了,吕城主,是我等口不择言,向你致歉。”她这才向人低头,轻声道,心下有些虚,后撤两步,欲道告辞,谁知脚下沙土松懈,她竟一个不稳,朝后跌倒。

下意识抓人衣襟,来不及了,以为眼前人会抓住她,也未能如愿。

那人冷眼看着她在倾斜的沙丘上翻滚了不知多少圈,直到他的影子外月亮露了出来,她才揪住一团枯草,爬起身来。

衣裳中簌簌落沙,连嘴里也咽了一口苦沙,她连呸了几口,再看向高处绵延成柔和曲线的银白沙峰,上面只剩了一轮刺眼的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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