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我在杀死他

那头安振玄却来到南安侯府,到了门前他却犹豫了,当年他被送到雍州,没多久南安侯就找上门了,严明自己是他阿公,女儿女婿死后,想将他唯一的外孙接回侯府,免受市井流离之苦,他不是没有犹豫过,整日以酒消愁流连红馆的阿爷对他不闻不问,他要像个乞丐一样在城中讨吃做零工养活自己和阿爷,这是在父母身边时从未吃过的苦头,如今阿公如天降神兵渊渟岳峙降临在自己面前,说要带自己去过好日子,他如何不心动。

可是不行,阿公有七个儿子十数个孙子孙女,阿爷只有他一个孙子,阿爷一个人,会很孤独。

之后,阿公就像当年对他母亲说的那句话那样对他说,从此以后南安侯没有他自己外孙。

如今,又腆着脸来做什么。

正想着,街那头传来嘀嗒马蹄声,一个风度翩翩的武将骑马而来,门房听到动静,早已出来迎接,牵过马,武将看向蹲在角落若有所思的安振玄,“诶,那人是谁?”

“小的不知道啊,坐那半天了,也不敲门,兴许是路过罢。”

“不知道你不会去问啊?”踹了门房一脚,躲懒的门房不好意思挠挠头,走去安振玄那边。

“诶,公子,你可是要找何人?”

安振玄抬起头,武将见到脸很是讶异,“你!”两步跨上去,仔细看了看,“像,实在是像。年纪也对得上,你该不会是阿玄罢?”

安振玄愣愣点点头,武将一把揽过他,“真是你,好外甥,你长得忒像你阿娘了,走,跟我进去见你舅舅舅妈阿公阿婆去,你那些表哥表姐们估摸着不是在上学就是在哪里混玩,东子,去学堂看看他们下学没有。”

一顿话头把安振玄砸懵了,人不知道怎么都就进了门,武将这才介绍自己,“我是你海舅舅,排行老六。”

“海,海舅舅你知道我?”

“怎么不知道,你阿公天天念叨着,你娘犟,跑外头了死也不回家,你也犟,你阿公亲自去逮你,你都不肯回来,害他丢两回面子,回来就拿我们哥几个撒气,年前得知你阿爷也走了,咱哥几个想吧,你总该回来了,就估摸着看你几时熬不住了,好家伙,大半年了总算回来了,早知道你小子憋不住,舅舅就早点派人去接你,自个来的,路上累着了吧,让你七舅妈给你做好吃的,你娘就好你七舅妈那口,你应该也中意。”安振玄总算知道自己高兴时话多的毛病随哪个了,也知道这么多年,好几次都穷得没米开饭,阿爷吃花酒的钱哪里来的了。

还没走到内院,南安侯唯一的外孙回来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府邸,等安振玄被拖到正堂,堂内已挤满了人,男女皆有,大家都好奇张望着,照面一打,静默一瞬,当即如菜市场般吵闹起来,还有一两个胆子大的娃娃跌跌撞撞走来拽他的裤脚。

“你大表哥的小儿子,四表哥的二儿子。”

安振玄呆楞环视一周,视线落在堂上正坐的老人和老太太,那老人已不复当年雄壮威武的形象,老态龙钟,却依旧神采奕奕。

海舅舅一拍他后脑勺,“还不给你阿公阿婆磕一个。”

安振玄这才回神,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头。海舅舅连忙拉起来,“这傻孩子,不怕把脑子磕傻了。”又一把推他向南安侯,被南安侯抱在怀里。

“阿公。”安振玄抱住阿公的腰,不禁落泪,头上觉着温暖的抚摸,竟从阿公的胸腔处觉察一丝哭腔,大伙眼睛浅的都开始抹眼泪了。

“好了好了,今天是重逢的好日子,不兴哭。”

一直慈笑着的阿婆是最先收神的,摸摸安振玄的脸颊把人拉到身旁,给他一一介绍在座的亲戚,南安侯有七个儿子,每个儿子都生了几个孙子,最大的孙子生的重孙大的就比安振玄小几岁,满满当当的一家人,热热闹闹,你一言我一语的,都快把安振玄后半生安排好了,最为热情的七舅母与他娘最要好,已经说着哪个世家女与他年纪相仿。

一听这话,安振玄坐不住了,“七舅妈,我不成亲。”

“什么话,挺大的小伙儿怎么能不成亲?你大外甥可就比你小几岁,都已经定亲了。”

“我,我……”

“别不是有中意的人了吧。”

“敢情好,哪家姑娘?”

“甭管哪家姑娘,让你五舅妈出面,她最好这事了。”

“去你的。”

众人七嘴八舌的,安振玄半天插不上话,南安侯这才出言,“行了,都消停些,让阿玄自个说。”

安振玄红着脸,终于下定决心,起身跪在地上,“孙儿不孝,我这次不是回家来的,就是想回来看看。”

瞬时鸦雀无声。

“我,我是跟着蓝家姑娘回的汴梁。”安振玄小声说着。

站的远点的四舅母嗓门最大,“谁家姑娘?”,三舅母回她,“蓝家的。”

“蓝家是哪家?”

“哪家姑娘姓蓝?”

“兴许是寻常百姓家的。”

“哦,寻常百姓家的也没事,五舅妈保管帮你说成。”

南安侯看着面红耳赤的小外孙,嘴里一丝玩味儿,“你说的可是越国公家的千金?”安振玄头低得厉害,南安侯大笑。

“越国公的千金?没听过啊。越国公有千金吗?”

“啧,怎么没有,十年前被掳走的那个。”

“有这事?”

“瞒得紧,没往外漏风声。”

“这么说,可是回来了?”

“公爹,这门亲事好啊,你和老越国公不是多年至交吗。”

“是啊,就是这些年少走动。”

“你小子行啊,当年我没同你们说,我与老越国公定了口头婚约,我就想着这小子跟他娘一样犟,但若如同他爹那样没出息,可不得给他找个好媳妇嘛,我就看中老越国公唯一的孙女,还取了信物给他,嘱咐这小子,若实在混不下去还不肯回家,就让他给人当上门女婿去,这不,可不就巴巴得跟上去了,有家也不肯回。”

南安侯夫人笑道,“当年老越国公的孙女被掳走的事情我也听说过,这么说,人可是回来了?还和你在雍州碰着了?”

安振玄不知如何说,便只说回来了,后来去了雍州,两人碰上面,她要南下,便随她同行。

这么说着,在朝中当差的几个舅舅才醒觉,“该不会是数月前,在雍州领兵击退谟羯军的那位罢?”

“好像就是越国公之女,三公那天还以此攻讦他。”

南安侯因告老多年,不知此事,几个舅舅便解释,听后南安侯拍股叫好,“不愧是将门虎女,果然是我看中的外孙媳妇!”

一家人说了许久的话,又吃了一顿饭,七舅妈做的菜果然最合他心意,之后依依不舍的分别,临行时,就属抱腿的两小外甥哭的最大声,安振玄便给他们扎了阿爷小时候哄他时给他扎的小草蜢。

皇后走后没多久,竟有宫女来请,说是皇帝要见蓝静。

路上何咏芳对蓝静嘱咐,“皇上已昏迷多日,想必是方醒,一会儿见了皇上小心说话,问你什么答什么,多的不要说。”

“好。”

紫宸殿外,侍卫把手,门外侍列数位宫女太监,见了引路的宫女,才放二人进殿,却见殿中,燃着香,点着烛,院使左右判院等皆在一旁商议着什么,皇后在床边,恰好她父亲蓝正麒也在一旁候着,应是下朝得了消息也赶来了。

龙榻上那个一身黄袍的男子,面色青黑,眼底发青,唇色枯白,艰难得睁开眼看着前方,眼里无光,只余微微起伏的胸膛还能证明人还活着。

蓝静停住了脚步不敢上前,皇后见到便朝她招手,“皇上,静儿来了,你不是听见我说起静儿,想见见她吗。”皇后又招了招手,蓝静方才动身,方挪两步,皇帝缓缓转向她,眼里无光,唇舌难启,好似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说要见她,又好似想不起她是谁。

蓝静不动了,反而后退半步,生生停住,皇后只以为她是年轻,吓住了,便没在意,让院使来,院使把过脉后,微微摇头。

皇后叹气,“何夫人,你与静儿先回去吧。让太子来。”

蓝静愣愣看着皇帝那双眼,幽深的洞中仿佛旋涡将她吸附进去。

“静儿?你在想什么?”安振玄在她眼前挥挥手,从回来,她就一直傻愣愣的,何咏芳说她是吓着了。

“好奇怪。”

“什么奇怪?”

我在杀死他。

这是蓝静看到皇帝后脑海中唯一的想法。

未免夜长梦多,第二日何咏芳便安排人送蓝静等人上船,何咏芳和蓝正麒甚至无法抽身来送行,船只是何家的商船,本不该是开船的日子,为了送他们,硬是开空船而出,最多只能送到下一个渡口,届时,再行换船。

蓝静想着正好下一个渡口极有可能是他们和庐云会面的地方,便没多犹豫,谁曾想,临近下一个渡口时,船老大便收到汴梁皇帝驾崩的消息,随附是给蓝静的一封信。

信上所言,皇帝驾崩,太子继位,四公辅政,太后垂帘听政。信末竟还说要多谢安振玄留的诗集。

“我娘让你多练练字。”蓝静把信给他看,原是安振玄在昨日手录下他阿娘平日给他念的诗,这是《殊华诗集》里没有的。

安振玄面红耳赤,“我见你娘喜欢得紧,昨日无事,我便把阿娘平日念的诗词写下来,就是时间紧写得急。”

大伙基本都是旱鸭子,从未坐过商船这样大的船,最多坐过小舟,是以一上船就在甲板上依栏看河,船身浮动,没有经验的人会一时站不稳,没大会儿就有晕船的,船夫赶着人回船舱去,蓝静也晕船,脑袋昏昏沉沉的,扭头一看,安振玄却很精神。

“你怎么不晕船?”

“我习惯了,小时候随我爹娘跑过一段时间的船,我们还出海呢,海上比这还颠簸,我吐了半个月,后来就好了。”安振玄这是回忆起昔日时光,很是兴奋,却见蓝静脸色惨白,忙扶住她。“你别在这待着了,我扶你回船舱。”

回到船舱,秋萝拿着半掌大的小盒子,“我找船老大借了点治晕船的凉油,我自个抹了好受多了,姑娘,你也用些吧。”

及至旻江渡口,却迟迟不能靠岸,一问才知,连年少雨,水位下降,旻江渡口已不让大船进入,许多大船被堵在河道口处,船老大只好下锚,一停便是数日。

明明岸在眼前却不能下,秋萝催促几次都无果,蓝静更是烦躁。

有小船靠近,船上就一个壮汉,初春的日子里只穿一件马甲,光着膀子,神情凶悍,粗着嗓子在喊,船老大忙去交涉,言明只靠岸,不渡河,下了人掉头就走,这才给靠上岸。

那小船是渡口负责人派来的,跟停滞的船交涉,有交涉好的给靠岸,甚至是大船渡河,也有无果的,依旧停滞,一时怨声载道,却无人敢出头。

只因这渡口是当地大派,青龙帮管辖,青龙帮盘踞旻江渡口多年,沿旻江渡口往下五大渡口都是青龙帮管辖,连官府都管不到他头上。

岸边还有许多青龙帮众徒,有手持大刀棍棒的,挨个盘问上岸之人。

秋萝走在前头,那青龙帮徒见了漂亮姑娘手脚不干净,佯装询问,手往秋萝身上伸,蓝静一把按住那人手腕,那人转头正想发怒,见到蓝静心神荡漾,“哟,哪来的标志可人儿。”

蓝静展颜一笑,正要发作,经验丰富的船老大忙上前,三言两语并贿赂让人放行,蓝静懒得搭理此等小人,便往岸上走,那几个帮徒受了贿赂,眼睛还不老实往蓝静身上瞟,她察觉到,气不过正想回头教训教训对方,被安振玄一把搂住,“小祖宗,强龙抵不过地头蛇,过几天我们就走了,别生事。”

由于渡口限流,安排对接的船只没能及时来,且庐云兴许就在此渡口与他们汇合,便只好在镇子歇脚。

接壤旻江渡口的小镇名叫湛水镇,是一个人数不多的小镇子,只因壤接渡口,让此小镇鱼龙混杂,街上随处可见江湖游侠或帮派门徒,像蓝静等人靠岸的百姓商人也不少,只是多数较为低调,独有蓝静这样带着十数个护卫个个模样优异的人走在街道上极为显眼。

众人先找客栈住店,只是蓝静一行人人数众多,无法找到同一家店能容纳他们所有人,只好将人分开,蓝静等五人与三个护卫进了赵记酒家,其余人分两批住在角巷两个酒家。

蓝静等人坐下时,卫通已不知去了哪里,蓝静也不在意,当初他跟来时,已说好了,是为了出来见见世面,结伴而行,不知几时就会与他们分开,以卫通的能力,在哪里都能找到营生。吃过饭,蓝静让小润去渡口留消息,看能不能在此处与庐云汇合。

酒家的房间很小,一股霉味,秋萝与蓝静同住一屋,也不知是否在越国公府那一日,受了砚清的点拨,秋萝行事妥善许多,她先是让人拿了木炭熏了屋,又点了熏香,换了自家床褥才让小姐上床。

蓝静见她行动麻利自有一套,不好打击她的积极性,在床上看她归拢箱子,打眼一瞧,床褥衣物物件应有尽有,可算知道从蓝府出来时那多出来的三个箱子是什么了。秋萝还打了热水想给蓝静洗脚,被她一把按坐一旁,边脱鞋袜边道,“出门在外不用拘泥,你同我一起洗罢。”

“这怎么行。”秋萝想起身,蓝静一把扑到她咯吱她,趁机脱了她鞋袜一把按进水盆里,秋萝先是痒得乱窜,后是被烫得哎哟一声,连忙求饶答应一起洗脚蓝静才放过她。

撑起身子,娇喘连连,发髻都凌乱了,一边摸着头,一边小心把脚往水里放。

“该,这么烫的水还给我。”蓝静刮了刮她的脸,羞得她捂住半边脸颊,姑娘真坏,业务不熟练,多做几次便好了,还特意捉弄她。

“我下次记得兑点冷水。我会多加学习,定会伺候好姑娘的。”

“你可别学砚清姑姑,她跟着我娘,惯会板着脸训人那套。”

“砚清姑姑可厉害啊,她教了我许多东西……”蓝静没想到,短短一日砚清就折服了秋萝这小丫头,要知道秋萝在雍州蓝家,因跟老管家沾亲带故的,为人又机灵,没少讨巧,别看平日里服服帖帖的,心里怕的人没几个,不想才到本家一日,先是被砚清唬住,后又被其折服,可见一山还有一山高。

二人同在一个盆里洗着脚说着话,出门在外,又只有她们两个女孩,行路几月以来,已较以往更为亲密,说说闹闹,便至深夜才睡。

一连数日接应的船只都没有消息,也不见庐云身影,也不知道怎么的,湛水镇这几日来了许多生人,也有逃难投奔至此的人,卫通跑出去几天带了些消息回来。

“豫州大旱,悍匪横行,据说杭州那边叛军快打过来了,豫州不少百姓都逃难去了,有消息灵通在湛水镇有人依靠的都投奔过来了,所以镇上的客栈都满了,生人也不少,渡口归青龙帮管,镇内治安却不归他们,府衙那边因青龙帮众徒多也少管这里,是以,这里头空子不少,蓝姑娘和秋萝姑娘这几日就别往外头去了,等接应船只来了再露面吧。”

“世道要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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