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白衣人合上折扇,扇骨在掌心轻敲,似浪荡公子般漫不经心。
“‘云中鹞’?”他玩味地重复,凤眸噙着半真半假的笑意,“子虚乌有的江湖传闻罢了,姑娘连这也信?”
“郎君不必装傻。我既然跟了过来,心中已有□□成把握。”褚笑眉道,“你偷了童侍郎府上的十样珍宝,刚刚又去了天星阁销赃,是也不是?”
白衣人微微一怔:“姑娘倒是好本事,连官府都查不到的人,竟能教你查到。”
“听说天底下没有你偷不到的东西……”褚笑眉福身行礼,言辞恳切,“我想请郎君帮忙,为我取一样信物。”
白衣人道:“姑娘既听过我的名号,想必应当知晓——我只劫富济贫,并不多管闲事。”
“劫富济贫本就是在多管闲事。我可以付佣金,郎君拿我的钱去救济穷人,也是一样的道理。”
白衣人勾起唇角:“这说法倒有趣。你能出得起多少钱?”
“我身上有九两银子……”
“区区九两?”白衣人嗤笑出声,转身欲走。
“附加刑部尚书府上的地图。我画给你,你可以去把私库搬空。”
白衣人顿住了脚步。他回过身,狐疑地打量着褚笑眉:“你当真知晓尚书府的布局?”
“当真,我闭着眼都能画出来。”褚笑眉垂眸苦笑,“郎君若不信我,可以先暂时保管我的信物,待从尚书府行窃成功后,再将信物予我。”
白衣人沉吟片刻,终是应允道:“说吧,你要我为你取什么?”
“被查封的褚宅书房之中,有一个暗格,开启方法是……”褚笑眉将小臣所说的诸多细节,一一转述与他。
“我知道你是谁了。”白衣人的折扇抵上了褚笑眉的肩头,轻轻抚平她衣料的褶皱,“前吏部尚书褚惟庸的长女,今刑部尚书江铭的妻子……曾经的京城第一贵女,怎么沦落到了这番境地?”
“你知道我?”
“姑娘的名声大得很,想不知道都难。”白衣人道,“难怪刑部新发了政令,要抓没有身份路引的人,原来是在找你。”
他轻轻一笑,扇尖转而移至褚笑眉的下巴,往上一扬,抬起了她的脸:“虽然弄得脏兮兮的,但看得出来确实是富家女。你说……我要不要把你直接送到官府,去换赏钱?”
褚笑眉拨开了他的折扇,毫不回避地与他对视:“你不会。”
“我为什么不会?”
“你一个江洋大盗,真要与我一同去了官府,指不定是谁拿谁换赏钱呢。”
白衣人大笑出声:“姑娘倒有几分聪明。有趣,有趣。银子给我做定金,你这活儿——我接了。”
褚笑眉将那九两银子交与他,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侠盗‘云中鹞’果真名不虚传,我等着你的好消息。事成之后,我到何处寻你?”
白衣人掂了掂银两的重量,嘱咐道:“我今夜就去褚宅;明日此时,在此相见——别忘了你允诺过的江府地图。”
“绝不食言。只是我手头没有笔墨纸砚……”
“连这都想不到办法?”白衣人打断了她,“那你我的交易也不必做了。”
褚笑眉抿了抿唇:“我知道了。”
她原本想到街边的店铺借一下纸笔,但连问了四五家,店主甚至都不识字,自然也就没有文房之物;
好容易寻到大商铺,铺中雇了个账房先生,先生忙着算账,不耐烦地向她挥了挥手,警告她“别捣乱”。
罢了罢了,她自己去买些笔墨还不行吗?
她此前将碎银兑了铜钱,加上孟珵单给她的五十三文,除去这几日的吃饭花销,还剩二百一十八文。
二百一十八文,这可不是个小数目。要知道在长安城中,一张胡麻饼才卖三文钱,一升黄酒也只十文钱。
即便她购置纸笔花去一些,想必还能有不少富余……
褚笑眉踏上了学馆街,这是京中最大的私学崇儒书院所在的街道。眼下不是上下学的时辰,街上冷清得很。
沿街开着售卖文房用品、古董字画的小店,其中几家店的老板正在吃饭,臊子面、炊饼等食物的香气被风吹过来,勾得她腹中馋虫活动,饥肠辘辘。
她走进去问价:“老板,笔墨纸砚怎么卖?最便宜的就行。”
老板嚼着嘴里的烧饼,含糊不清地回答:“羊毫笔十文,松烟墨三十文,麻纸五十文,石砚一百文。”
“这么贵?”褚笑眉瞠目结舌,这一套下来,几乎得花去她的全部身家。“那个……老板,商量个事儿啊。我能不能借用一下你家的纸笔,画一张地图,我给您二十文作感谢费?”
老板皱起了眉头:“我这麻纸都是捆好的,一沓五十张,你拿走一张,剩下的怎么办?而且墨锭也是崭新的,被你用过,更没法卖了。”
“求您通融通融——”褚笑眉软语相央,故意把自己说得分外可怜,“我父母都死了,只剩下一个重病的弟弟。钱都给阿弟买药用光了,我们姊弟俩好几日没吃饭了,阿弟昨夜还发起了高热。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好心人,他想去的地方我正好熟悉。只要我把地图画给他,他就给我买药钱。大哥,我阿弟的病实在是不能再拖了,救人一命胜造……”
“行了行了,”老板的神情有所松动,“我是个生意人,赔本的买卖我是不会做的。不过我可以给你出个别的主意。”
“您请说。”
“何必非得买笔墨纸砚?你去扒一块树皮做纸,将木棍烧焦了做笔,不就行了?”老板睨她一眼,“你小时候从没这么画画玩吗?”
文房四宝对普通人家而言过于昂贵,小孩们并不需要读书识字。若是想要画画玩,要么用树枝直接在沙地上画;要么就如老板所说,以木炭为笔,以树皮为纸。
但褚家可不缺钱,笔墨纸砚,从来都是用最上乘的。故而这些民间法子,她一样也不知晓。
褚笑眉眼前一亮,连忙感激道:“多谢老板!”
准备好了江宅地图,又过了一夜,褚笑眉前往赴约,等待“云中鹞”的到来。
他们约好的是巳时,褚笑眉提前了一刻钟到达。可一直等到正午、再等到日头西斜,始终没有出现“云中鹞”的身影。
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还是“云中鹞”记错了他们约定的时间?
一连好几日,褚笑眉都过来等待……
她已付给对方九两银子,却自此石沉大海,半点水花也没有。
——她想到了一种最差的可能性,那人不会是个骗子吧?
是骗子又如何?她如今正在东躲西藏,还敢报官不成?偌大个京城,茫茫人海中,她更不可能找到对方。
只能自认倒霉。
由于刑部颁发的新令,住宿、雇工都需要身份凭证,她没法做工挣钱。身上剩余的铜钱,也一天天地见少了。
江铭一定是觉得,这样就能逼她回去。
他知道她被褚家惯得有多娇气:日日都要沐浴更衣,稍微粗劣些的茶点饮食一口都不肯碰,脏的地方都会绕路走……
恨是足以改变一个人的。
牢狱中小臣被重病催折的虚弱狼狈,行刑那日被关在江府的无能为力,江铭那副伪善的嘴脸,阴云般时时刻刻笼罩在她头顶。
恨意被淬炼得愈发锋利。在毁掉仇人之前,先打磨出自己。
她其实想过,要是钱真的花完了怎么办——大不了在垃圾堆里捡个破碗,跟桥洞里的邻居一样,寻个地方乞讨去。
她看着水里自己的倒影,颇为满意。如今这副脏乱模样,大概还真能讨到钱。
快到宵禁的时辰了,街上的人渐渐稀少,她也得尽快回去。
醉汉踉踉跄跄地迎面走来,酸臭的酒气隔着三四丈都能闻到。褚笑眉嫌恶地捂住口鼻,加快了脚步。
“你捂鼻子做什么?自己身上都脏成这样了……还有脸嫌老子臭?”醉汉一把拽住了她,“老子今天喝的绿腰春,上等的好酒!不识货的娘们!”
“滚开!”褚笑眉抬腿向他下身踹去。
醉汉却将她重重一推。她此时单脚站立,本就下盘不稳,被推得重重跌坐在地。
醉汉骑在她身上,抬手扇了一巴掌,打得她头晕目眩:“脾气还挺烈!老子就喜欢驯你这种野马。”
褚笑眉口中尝到了腥甜的血气,肥硕的身躯压得她动弹不得。
醉汉撕开了她蔽体的衣物:“算你走运!今天老子让你尝尝男人的滋味!”
在他凑上来时,褚笑眉偏过头,死死咬住了他颈侧。
皮肉几乎是瞬间就在她齿间破开,汗味、酒臭、血味一齐涌进她嘴里,呛得她几欲作呕。
醉汉吃痛地大叫一声,拽着她的头发往外扯。见她不肯松口,又重重一拳砸上她额角。
褚笑眉被打得头脑发懵,耳边嗡嗡作响,仍拼尽全力地去撕咬——要么是这王八犊子打死她,要么就是她咬开这混球的咽喉。
厮杀间,醉汉捶打她的力道忽地一松,躯体如同一座肉山,瘫软着压了下来。而后她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姑娘,松口,再咬下去就出人命了。”
青年将手中的石头丢开——他方才正是用这个敲晕了醉汉。
褚笑眉费力地把醉汉掀到一旁,看见青年的脸时,登时怒气上涌:“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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