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第一八五章 龙王庙

一八五、龙王庙

早就潜伏在牧人谷一月有余的胡立深,这日终于得到了从云州城中送出的信。

送信的人只是一个寻常百姓,明显就是拿钱办事,一问三不知。

“胡哥,这是个什么地方?他们叫咱们在哪儿接应?”手下已经在牧人谷蹲守了一个月了,再蹲下去,他的刀都要生锈了,“咱们这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拿地图看看。”胡立深皱着眉头,觉得这事莫名其妙,他一方面怕体会不到王爷的意思,另一方面又担心着了敌人的道。

“这画的是条鱼?”那随从一面展开地图,一面叨叨,“这四不像的东西,可真看不出是个什么玩意。”

胡立深忽然想起什么,抬眼扫了一遍云州舆图,随口问那送信的老伯,“云州有河么?”

“云城东河啊,”老伯操着浓重的本地腔,“开春了,明日开河祭,要开河放鱼。”

胡立深眼神一亮,一把抓住老伯的胳膊,“老伯,开河祭在何处举行?”

老伯一抽驴鞭,“东河头,龙王庙。”

二月二,龙抬头。

云城东河尽头的龙王庙迎开河祭。早春的河面破了冰,冬鱼顺流而下,在龙王庙的湍流处顺势来一个“一跃龙门”,这北方的新年才算是彻底开了。

百余艘渔船散于河面,击鼓声震天响。每一艘船顶扬着帆,帆上画了各类渔家的信仰图腾。

一艘褐色小船隐在一众大船小船之间,不显山不露水,船头站着的人将帆高高升起,上头画着一个胖头鱼,果真是个“四不像”。那起帆的人隔着水面,面无表情地望了一眼龙王庙周围,正看见龙王庙前,黑压压的人群正挤满庙门。

那人转身钻进小船,绕过帘子,走近案前,“殿下,鱼上钩了。”

靳王抬头看了他一眼,沉声下令,“那就撤帆吧。”

鹿山点了点头,走出了船舱,将那扬着的鱼帆又撤了下来。

这样一起一撤,在所有扬帆的渔船中,倒是又显眼,又不显眼。起帆的动作是预示着“战起”,撤帆的动作指的是“行动”。

龙王庙前,香火鼎盛,百姓祭天祭地祭龙王。一拜三叩首,祈祷来年风调雨顺,弃兵止戈,也祈祷云州城外的连天战火能早日结束,不要殃及这乱中取静的悠闲之所。

混在一众祭神的百姓当中,一名黑衣男子一直盯着东河的河面,当他忽然见到那小船上的灰色鱼帆落下来时,便知是得了信号,他连忙给身侧那名死士使了眼色,那名死士便立刻神不知鬼不觉地隐入了人群当中。

这时,从云城东街窜出一对巡城的搜城兵,他们大约三百人,从桥上过河,闯到了龙王庙门,人群中忽然传出一阵骚乱。

那些守城兵是北鹘人打扮,到了龙王庙前,立刻引起群众骚乱。

“啊!!抓人啦!!”

“快跑啊!!”

“别动,说你呢!站住!”

霎时间,卖糖人的、烤鱼的、耍把式的……被守城兵冲撞的一通人仰马翻。

有人在人群中高声一喝——“官家杀人啦!!”

方才的一处小小混乱,随着这声喊叫俨然变成了“翻天”的隐线。陡然之间,人们喊声炸裂,龙王庙前的香火台“轰”地被撞倒了,香灰、请愿灯撒了一地——

“冲撞了河神!!不得了了!!跟他们拼了!!”

有喊杀的、有哭惨的、有指天谩骂的,更有不怕死的,朝着冲进来的官兵撞了过去,拿出了些视死如归的英雄气。

河面也是一阵骚动,一艘大船碰了小船,小船一翻,又撞了大船。

“啊!有人掉河了!救命啊!!”

紧接着,“噗通”一声,有人纵身跃入河中,几名渔民也随之跳下,河面霎时一片混乱。

眼见混乱加剧,那岸边的黑衣男子忽然回过头,在一片慌乱之中,阴鸷地看了一眼那座威武森严地龙王庙。

“掌柜的!巷子里已经集了人,咱们动手吗?”

这黑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祝寒烛。

只见祝寒烛死死地盯着倒头砸在地上、散落一的香案,眼神一凉,“按着咱们与王爷的计划,此时走到哪一步了?”

那祝家死士快速回道,“咱们盯紧渡口,务必制造混乱,好让靳王离港。那些守城兵,只要逼近龙王庙后头的巷子里,凭着那人的功夫,足够一网打尽。”

祝寒烛轻飘飘地道,“换一拨人去后巷。”

“什么?”那祝家死士脑子一懵,“换、换一拨?不帮烈衣了么?”

“他不是本事大么?”祝寒烛阴凉地撂下这句话,便转身混入了人流之中。

江面上,渔船继续制造混乱,碰撞频繁发生,几乎到了不可控的状态。

混在人群中的巡逻兵首领脸色一沉,冲身边的手下道低吼,“鱼要入水,快去禀报!”他转身又冲另一人喊道,“加派人手,将河口、巷口、城门全部堵死!所有人不得出城!快去!!”

手下众人吓得话都说不明白,“所有人?!加派兵防……首领,来、来不及啊……”

“要是这靳王跑了,我们所有人都得陪葬!快去!!”

“是!”手下两人连忙领命是,四散开来。

话音刚落,守城兵首领就见混乱中一白衣男子行色匆匆地主动避开了人流,往龙王庙后面的巷子里隐去,他敏锐地注视到那人躲闪的动作,不敢打草惊蛇,示意十几人跟着自己,跟上那白衣男子。

后巷里,那白衣男子脚步极快,转过巷子的一处茅草房后便忽然消失了。

只听“砰”地一声……断木从房顶掉落,一名士兵闪躲不急,只听“啊”的一声惨叫,断木砸中他的左肩,他的身体当即一歪,跌落在地上。

“不好!”那巡逻兵首领原是比手下几名新兵老练,立刻便觉不妥,“中计了!是调虎离山!大家撤后!”

可是,哪里还有撤退的机会。只听前后方接连几声巨响,断木如滚石般从斜向的房顶上滚落,立时落在了几名守城兵面前,那白衣男子将手中的短刀横握,眼神一冷,盯着眼前十几人。

“就是他!”那守城首领大吼,“抓住他!上!!”

那首领一声低喝,当即率众兵与那几名白衣男子拼杀起来,近身肉搏讲求迅猛刚硬,这些白衣男子训练有素,但是明显不愿伤人性命,迅速躲闪之间,也不强硬还手,只打落对方兵刃或将其制衡后便松手。

“他们在拖延时间!杀——”

只见白衣男子扬手劈断一根横木,用短刀忽地挑起一段碎木,几个箭步上前,短刀在手心一旋转,刀锋向里,只钝面向内,几招之内就将那守城将领逼入死角——

“让一条路,我不杀你。”那白衣男子冷冰冰地低喝。

“不、不能让!”

横木被劈砍后生着尖锐的木刺,蓦地扎进土墙里,擦着将领的耳边,只余半寸的距离——

“不让,好。”

白衣男子顺势握紧刀柄,将本来朝向将领的钝刀面忽地旋转,刀锋朝向他的脖颈,只要按下去,立时便要见血——

忽然,身后传来百十人声响,白衣男子的眼神倏地锐利起来,他不忙杀人,而是手执着刀抵着那名守城将领,转身看向身后的数百名祝家死士——

那些人各个手拿兵刃,死死地盯着这白衣男子,领头一人令道,“谁能击杀他,掌柜的有重赏!给我杀——!”

白衣男子脸色迅速一变,“妈的,好你个祝龙。”

白衣男子一把拽过那守城将领的衣领,将他猛地推至一边,“一炷香之后,让你交差!”

随后,他的唇角轻轻勾了一下,迎着那百人死士便提刀走了过去——

刀锋遇见短刃,霎时间,一片电光石火。

东河上,渔船此时已经越发混乱。

那艘落了帆的小船被几艘大船围在正中,几艘大船明显得了信号,围剿小船的速度正在加快。

几名渔夫打扮的人从大船上抛下钢钉爪,铁爪倏地勾在小船的船桅上,狠狠地陷进木头里,噼里啪啦地勾出一堆木屑,小船霎时间被大船勾住抓牢。

“上船!抓活的!”

几名暗卫得了令,立刻从大船的甲板上凌空跳落在小船上,落地的瞬间,小船猛晃了几下才停稳。

不出半柱香,小船就被大船围剿。

那暗卫首领命人入船舱查看,领命的人下到小船的船舱底下,桌案上还放着半盏温茶,旁边的炭火盆刚刚熄灭,还冒着未曾全灭的火星子。

“报——船内没人!”

“什么?!”

忽然,有人从人群中高喊一声——“不好,水里是什么?!”

“是水鸟吗?”

“怎么这么多水鸟!”

只见东河宽阔的湖面上,从不远处漂来了大大小小的雁翎,四面八方涌向大船队。

“不、不好!撤退!!!是混江龙!!!”

河面上爆出歇斯底里的惨叫声,众人纷纷跳河的跳河,开船的开船,一时间,混乱无比。

突然,东风起——

二月二,龙抬头。

临岸,祝寒烛取下斗笠,望向河面的眼神不自觉地露出一种狡黠的冷笑。

“掌柜的,起火吗?”

祝寒烛轻飘飘地看了一眼东风行来的远方,已经望不见的一叶竹筏,心中沈了三分,“点火。”

早已准备好的火油顷刻间被注入东河,迎着东风的迅速向中心扩散,直待数百雁翎浸在了油中,岸边点火的人将数跟火把一起扔进江里。

只见火舌如蜿蜒的蛇蝎,鬼魅般燃遍江面,碰着雁翎上缠着的线香后,沉入水下的“混江龙”倏地被引燃。

“砰砰砰——”从江面上接连发出巨响——

小船被炸得粉碎,木船残骸因为冲击再撞向身侧的官船,官船船底碰见雁翎和火油,也像是助燃的引线,立刻就将埋在江底地“混江龙”点燃——

紧接着,又是几声震耳欲聋地巨响,混江龙在河底连锁式引燃,火光将整个东河变成了油锅,水沸腾之间,将一众船体炸地四分五裂。

河岸上,龙王庙威严耸立,而方才那些祈求上香的百姓已分散逃离,不见踪影。河上数十艘官船假扮的渔船也被“混江龙”炸上了天。

那艘不起眼的小船顺着东河水一路向西,在成群结对的渔船和官船中,宛如一页扁舟,将重重血色雾霭隐在了东河之上,顺着水流,顺利地过了龙王庙、过了浮桥、过了马场、最后出了关口……将那座令人不寒而栗的云城西山远远地甩在身后。

祝寒烛命人扶起被碰倒的香火台,冲着那庙中的龙王像深深一揖。

手下人上前复命,“掌柜的,鱼已入海,请您放心。”

“烈衣呢?”

“这……”

祝寒烛猛地回身,“跑了?!”

那祝家死士露出愤懑的神色,“属下们该死……没杀成。”

祝寒烛的脸色迅速阴沉下来,“你们这么多人,在一条逼仄的巷子里,还杀不了一个残废!!”

“残废?”那死士紧紧皱眉,咬着牙说,“他凭着一柄短刀,以一敌百,我们也没占得上风。”

“你说什么!?”

祝寒烛震惊不已,带人快速来到龙王庙后面的巷子里,只见碎裂的断木乱七八糟地横在小道上,数名战死的官兵和死士横在路上,而那抹白衣身影,早已不知去向。

“掌柜的,咱们现在怎么办?”

祝寒烛瞧着这条悠长的深巷,就像是瞧见了一条通往复仇之海的血路,他眯了眯眼,冲手下人下令,“烈衣跑不了,调动所有人马,给我搜!”

青天白日,龙王庙一番混战打成了个死无对证,云州城满城震荡,人人自危。

总督府内,萧人海一声令下,云州城进入最森严戒备,生死交锋迫在眉睫。此时的萧人海左右,无一人敢多一句嘴。

忽然,那守城首领一瘸一拐地推门入内,迎着跪在萧人海面前的数十名士兵跻身萧人海身前,匍匐一跪——

“大、大人……求不杀……我、我们抓、抓着一个!”

萧人海一抬头,只见一白衣男子被几人押着,信步走进,那人微微点头,冲萧人海露出一抹久违的微笑。

“大人,咱们又见面了。”

“烈衣。”

尾声

鸿鹄,九则峰。

寨门近在眼前,三雪催紧了马儿,终于在夕阳的余晖间露出一抹久违的笑容。

从断红崖一路快马加鞭,紧赶慢赶,十天之后,她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园——九则峰坐落在她的眼前,她牵着马慢慢走上山坡,在离寨门不远的地方,忽然站定了……

横倒地断木乱七八糟地铺满山间,滚滚浓烟从寨门处飘出,将夕阳那金色的余晖染得混沌不堪。

那些断木分明出自平题箭阵的原木,只不过弓箭已被拆除,只留下光秃秃的原木,横断在整个寨门周围,曾经以月晕之姿环绕山门的平题箭阵,如今已然悉数毁灭,徒留一地不知所谓的断木残骸。

三雪的一颗心瞬间坠入谷底,山门外的红绸曾经高悬头顶,如今也被烈火吞噬了……

三雪牵着马,慢吞吞地走进山门,整个鸿鹄寂静如斯,连一只耗子都没有。

终于,当她到走马坡顶,从上往下看的时候,她全身的血液几乎在那一瞬间倒流出来。

——走马坡放眼而下,满布尸骸。

这本该是千人迎送的走马坡上,拜山宴的焰火还未熄灭,就已经有人试图用战鼓,敲响未亡者的丧钟。

“不……不会的……”三雪的眼泪一瞬间流下来,她急奔下山坡,走入那片泥泞的血海之中。

一,二,三,四……一共三百二十人,横七竖八地或倒、或站、或悬挂在这里……一人不少。

鸿鹄,屠寨了……

“不……”三雪双膝一软,跪落在早已干涸的血泊中,她的双手抠进泥土中,再也拔不出来,“谁干的,谁干的!!!”

忽然,一阵嘶裂的鹰鸣,头顶那只盘旋地雪鹰不断地发出声嘶力竭的喊声,它盘旋一阵终于从高空落下,将衔着的一撮狼毛丢在三雪手边。

三雪颤抖地拿起那撮狼毛,胸臆间难以压制的愤怒瞬间破口而出,就像一柄利剑顷刻间贯穿了她的胸膛,她全身颤抖,眼神中尽是悲怆,当她认出这撮狼毛的主人时,她用一种陌生又愤恨的声音说——

“竟然是你。”

第三卷结束啦~

明天开始,第四卷“三州问鼎”

感谢追文至此的小伙伴们,谢谢留言跟文的小勤劳们,谢谢投了营养液的小天使们~

长路至此,终见光明。

另注:“混江龙”出自《天工开物》,古人真的用牛或者猪的膀胱做过□□,威力还不小。^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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