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第一九二章 起锚

一九二、起锚

薛敬连忙拉着他坐下,让他把话说清楚。

这时候,李世温也洗完了澡,正打算回船舱睡觉,正巧遇上葛笑风尘仆仆地赶来,他即刻没了睡意,跟着挤进了靳王的船舱。

葛笑沾满泥的靴子踩了一路的印子,他把混着泥水的蓑衣往边上一扔,就着昨夜薛敬的半杯凉茶一饮而尽,“有没有吃的,饿死老子了。”

薛敬将手边放凉的大饼推给他,“怎么回事?!你怎么弄成这样。”

葛笑一身的泥水,满脸的疲惫,在云州城理过的胡子又冒了出来,头顶冒着湿气,几乎将一路过来的泥土气都带进了船舱。

葛笑抓起饼猛啃了几口,等气喘匀了,他才艰难道,“从云州出来跟你分开后,我就去了几个大些的集市,想打听打听,看有没有蓝鸢镖局的消息。”他猛然摇了摇头,像是咬着舌头一样,皱着眉说,“没有,什么也没有。一夜之间,蓝鸢镖局从北方消失了。”

李世温微微蹙眉,“不对劲啊。”

葛笑这才腾出空来问李世温,“你怎么也在?”

李世温先将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快速说了一遍,然后才借着方才的话继续说,“五爷,您说蓝鸢镖局的人马忽然消失,这不太对劲。因为你们在云州的时候,我就曾经接到过三爷的来信,说二爷让我暗中调查四爷的去向。”

薛敬连忙问,“什么时候的事。”

李世温说,“一多月前,应该是在除夕之前。”

“那就对上了。”葛笑转过头,对薛敬说,“你还记得云城驿站吗?”

薛敬点了点头,“当然。你、四哥和三哥帮我寻访行将的解法,随后四哥用自己跟蓝鸢镖局的‘蛇头’换了解药,你失手被擒,被萧人海抓回了云州,鹿山和三哥将解药和解法一并带回了云州城,交给了二爷——这是你我都清楚的事。”

葛笑点头道,“没错,这是咱们已知的事。后来在云州城,二爷一直怀疑云城驿站一战没那么简单,蓝舟在桑乾河边被人带走也并非偶然。我们对此起疑,所以二爷在除夕之前,才冒险递信狼平溪谷,让世温兄弟追查蓝鸢镖局的线索。”

李世温道,“因为不能走远,我也只在狼平村附近打听了一下,蓝鸢镖局确实到过北方,也确实曾想沿着桑乾河这道水路继续往前走,但是他们过狼平之后就没了踪影。”

“盲庄。”葛笑忽然说,“他们这一路就断在盲庄。”

李世温连忙说,“是这个地方,但我并没有查到蓝鸢镖局出事的消息。”

葛笑猛灌了一口凉茶,接着说,“你肯定查不出来,因为他们的确有一个据点就设在盲庄——是一个叫条风楼的地方。如果不留意,会以为他们只是隐蔽在了这处据点,并不会想到,说不定如今整个条风楼都已经被人端了!”

“等一下。”薛敬连忙打断他,“你是说……蓝鸢镖局全部……”

葛笑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一时间觉得方才咽进去的干饼反出苦味。

薛敬眼神一凛,立时看了一眼李世温。

李世温猛然站起身,就要往外跑,薛敬早有准备,立刻箭步上前,伸手将他拦住,“你干什么去?!”

“我办事不利,没将这事查明白,愧对将军嘱托,要是四爷出了什么事,我难辞其咎,必然自刎谢罪。”李世温闷着嗓子狠狠地说,“王爷,您让开,我去救他!”

“你坐下!”薛敬冷喝道,“没有王命,你一步都不许出这个船舱。”

“可是……”李世温咬着舌尖,猛吐出一口气,“我明明追查了蓝鸢镖局这条线,却没发现其实蓝鸢镖局全部落网,如果有人背地里搞鬼,将四爷一并捉了去,那我……”

“是谁刚说,我是你的恩人,今后要为我赴汤蹈火的?”薛敬冷静地看着他,“说到就要做到。”

李世温全身僵硬,像是犯了极大的错,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没有抬头去看薛敬。

薛敬知道他不会再冲出去,于是收回手臂,坐回桌边,不再去管李世温,而是对葛笑说,“五哥,你再仔细说说后面的事。”

葛笑用手心遮着眼睛,极其沉闷地说,“我实在怀疑此事,前天,我就去了离云州最近的一处马集找线索,蓝清河至少带了百人前来北方,不可能徒步走,必定骑着马,我就想,要真是蓝鸢镖局陷落,那么他们如今一定正被关押在什么地方——那这些人骑的马呢?会在什么地方?于是死马当活马医,拼着这一线希望,我还是赶去了马集,想看看那些收马的马夫们有没有新进的马匹。我熟悉蓝鸢镖局,他们的马都会在马蹄上刻一簇鸢尾,那是起鸢令的标示。果不其然,我在马集上转了一个晌午,终于有人主动寻我,将我带到了集后的一处马厩,那看马的不是别人,就是曾经在云州城、被我擒住的四名‘蛇信’其中之一,他还曾告诉过我,怎么在云城驿站联络‘蛇头’。”

薛敬微微眯眼,狐疑地说,“你信了么?”

葛笑从绷紧的腰带处拿出一枚铜钱,扔在桌上,“认得吗?”

薛敬拿起那酷似铜钱的钱币,正反看了看,“是蓝鸢镖局的起鸢令,在二爷那见过。”

“你四哥鞭子上坠着的玩意。没错,我确认过。”葛笑站起身,来回踱步,有些懊恼地说,“老六,我实在是没想到,蓝清河竟然都落入圈套里了,你脑子好,帮哥哥想想办法,我实在没辙才来找你的,明日一早我就要去盲庄,怎么也得把他救出来!”

薛敬用两只手指夹着那枚铜钱,前后反转了几圈,心底闪过一丝疑惑,他沉默片刻,忽然说,“五哥,你怎么能够确定,这个‘蛇信’不是被人收买过。你可别忘了,云城驿站,你们已经上过一次当了。”

葛笑扬了扬手,略显急躁地说,“我管不了那么多!这孙子脸上就算明写着‘收买’这俩字,盲庄这一趟,老子也得去!”他坐下来,迎上薛敬的目光,压低了声音说,“我总不能明明知道他有危险,还坐视不管吧?我已经放跑他一次了,就因为那一次,他现在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

李世温艰难地转过身,往桌前走了两步,“五爷,我陪你去。”

葛笑冲他扬手,“行了你别自责了,这事儿要怪只能怪我!跟你没关系,你别往自己身上背锅!”

李世温梗着脖子,硬着嗓门说,“不,就是因为我。如果我早些发现端倪,就不至于晚了这么长时间,还是我——”

“行了!”薛敬严肃着一张脸,猛地一拍桌子,桌案被他震得乱晃,跟着水杯噼里啪啦地落在了地上。

李世温连忙噤声,没敢再言语。

葛笑坐回位子上,背对着他们,背影显得极其颓废。

薛敬左右看了一眼,“你们不用上赶着去送死,盲庄这一趟,势必要闯,但是我们不能白白送死。”

葛笑扭过头,沉闷地说,“老六,你不用去,我原本来找你,也只是想趁你的船,能快些到盲庄。”

薛敬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你他妈什么意思?”

葛笑被他冷不丁骂了一句,一时间有些诧异,“我、我没……”

“四哥如今生死未卜,难道只你一个人揪心?”薛敬直视他的双眼,怒火燃起,“敌人就等你反应不过来,摆好了鸿门宴,就等着你上了刀山,给你续一杯鸩酒呢!如今一个四哥,到时候再加上你们俩,我一个人有几条胳膊,我救得过来吗?!哥,你做事都不用脑子的么?”

“我怎么不用脑子!”葛笑也炸了锅了,“你好不容易从刀山上滚下来,还没刚喘口气,又他妈要往火坑里跳,你自己身上的毒解了吗?!你身上那伤好全没有?!你现在军营都不敢回,我还让你陪我去,我他妈还是人么!!”

李世温一愣,紧跟着问,“啥、啥意思?什么毒?王爷,你中了什么毒?”

薛敬咬着牙,心火点燃,他这回是彻底怒了。只见他猛地站起身,快步开门走出船舱,冲着岸边守夜的兵大喊,“去,去把胡立深叫过来!”

胡立深刚刚迷迷糊糊地睡着,猛然被一嗓子喊醒,还以为敌军冲过来了,拎着刀就要爬起来冲锋,等他迟钝地反应过来,被人送上甲板时,他整个人才从睡梦中惊醒。

“啥?!”胡立深一嗓子,震得林中的鸟儿全飞了,“王爷,那可不行,二爷给出的信上说了,务必将您引渡到安全的地方,不能冒头,这船不能起锚的。”

薛敬阴冷着一张脸,往前走了两步,愠怒道,“如今是连你也要管本王的闲事。”

胡立深还没弄明白这大半夜的,自家王爷哪里来这么大的火,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答,就听薛敬低喝一声,“起锚!去盲庄。”

“王爷……”胡立深刚想跟着他的背影走进船舱,就被一旁站着的葛笑一把拦住,“行了你,别过去了,没看见人发火呢么?怎么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胡立深委屈巴巴地撇着嘴,“王爷怎么了?是我做错什么了么?”

葛笑气得头发懵,忍不住道,“没有!他是恼着爷爷我了!有没有酒,去给老子弄一壶。”

“这、这深山里哪来的酒啊……水、水行么?”胡立深小心试探道。

葛笑冲他们甩了甩手,只觉心累。

李世温上前一步,将腰间那个葫芦取下来,递给他,“我这里还有半壶,是从胡大夫那拿的药酒。”

葛笑接过葫芦,气消了大半,他冲胡立深使了个眼色,“行了,你回去睡觉吧。”

“那、那这锚……”

“先不动。”葛笑转过身,又对一旁一直自责的李世温说,“我再说一遍,世温兄弟,蓝舟的事,与你无关。你不要自责,你要是这么闷着不吭一声,我这心里就更难受了。说到底,这事……错还在我。”

李世温终究没说出半句安慰之语,只能闷着头,默默地点了两下,然后转身下了船。

葛笑无奈地叹了一声,提溜着半壶药酒走进了船舱。

薛敬坐在案前,背对着他,整个人都显得有些落寞。葛笑气消了,便换了一张笑脸,凑过去给他手边的杯中倒了半杯酒,然后拿着那半个葫芦故意撞了一下他的杯子,哄着他说,“嗨,老六,早知道惹你生这么大气,我就不来了。”

见对方不说话,葛笑就又凑近了点,轻声说,“你小时候气性没这么大啊,怎么人越长越高,气劲儿也越来越大了,哥可跟你说啊,你跟二爷在一起,脑子可以学他,脾气可别学他啊!”

“……”

葛笑苦中作乐,笑嘻嘻地说,“不过没事,你跟哥发脾气,哥不怪你。”

薛敬听他又在那低一声高一声地说了半车的话,半晌后,薛敬才拿起那半杯酒,一饮而尽,药酒像针一样穿透嗓子,他不自觉地紧闭了一下眼,那蔓延的心火便一下子被这半杯不怎么好喝的药酒浇灭了。

“哥……我是气我自己。”

葛笑动作一滞。

“当初云城驿站,是我托付你去的。”薛敬看向他,“若不是因为我,四哥也不会遭此劫难。方才发火,并非有意冲你,只是听到你说你要单枪匹马地往里闯,我就……担心。”

一时间,灌进喉咙里的药酒泛着苦味,紧跟着舌尖都麻了,葛笑不自觉地往下吞咽,想将那抹苦涩混着急躁一并咽下去,然而苦酒入喉,无济于事。

这一场混战,无论输赢,最后就剩下他们这些为彼此奔波拼命的可怜人。

“哥,幸亏你转道来此,告诉我四哥的事。”薛敬收起怒意,缓和了神色,“救他,我责无旁贷。”

葛笑难得一本正经地说,“老六,咱们这一群人,分不出彼此,谁都愿为对方豁出性命,是哥哥这辈子的福气,从前……我都不敢想,我这人这辈子,还能遇见你们。”

他怅然地将那最后半壶酒一口气喝空,然后拎着葫芦就走。

“你干什么去?”薛敬问他。

“起锚,去盲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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