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第二二零章 惊蛇

二二○、惊蛇

密林中,胡立深正带人布兵巡视。

李世温从身后淌着泥水过来,对他说,“我带人去周遭看了一眼,没有人。”

胡立深皱紧眉头,“辛苦李大哥了,这边有我看着,不用担心。”

李世温往四周瞧了一眼,低声说,“王爷说不让打草惊蛇,这件事也要瞒着二爷吗?”

胡立深为难道,“这点他倒是没说,我也没敢问。”

李世温一时间犹豫不决,问胡立深,“胡小弟,你说……这件事我应不应该自作主张。”

胡立深愣了一下,“啊?你是说你要告诉二爷……”

李世温重重点头,“这么多年,我还没背着将军做过事。”

他心下犹疑,也不知道该去问谁,只能问胡立深,显然胡立深对于此事倒是颇有主见,“李大哥,我是这么想的。既然王爷说不让咱们打草惊蛇,那便应该不止是说那些隐藏在暗处观察我们的敌人。”

李世温一愣,“此话怎讲?”

胡立深抬了抬手,指了指渔船的方向,压低了声音说,“我觉得王爷他们正在攻心战呢——攻心战,你懂么?”

李世温摇了摇头,“胡小弟懂得可真多。”

胡立深皱着眉,努力地解释道,“有时候想要从一个人的口中打听出点秘密,不是只有拳打脚踢这一种方式,有些人吃软不吃硬,用‘攻心’战,反而事半功倍——特别是对于那些不与你敌对的人……当然了,具体怎么实施,我也不懂。”他挠了挠头,半懂不懂地说,“我也是听陈大将军提起过,只听来个皮毛。”

李世温却将他这番话仔细地品味了一遍后,像是临摹般地一字一句地搁在了心上,末了非常虚心地点了点头,“多谢胡小弟提点,在下受益匪浅。”

胡立深愣了一下,连忙摆手,“别别别,李大哥千万不要这么说,我这都是瞎说的……那日二爷考问我,我一个字都答不上来呢。”

李世温冲他笑了笑,“没事,我跟着将军那么多年,还没见他对谁这么用心,能得他亲自提点,旁人还没这个运气呢。”

胡立深爽朗地嘿嘿直笑,李世温不太会劝人,但凡说出得到字词都带着真挚爽快的意味,听进人耳朵里,就像是含着一口温热的暖汤,将本来的疑惑和芥蒂一下子冲散。胡立深一直为当日在林中答不上来二爷的提问耿耿于怀,此刻听李世温这样说,倒不觉得为那时的自己感到尴尬了。

两人一来一往,便更加熟络起来。

胡立深的笑声太大,忽然惊飞了不远处的鸦群,那些乌鸦的叫声在这黑林中传得极远,连扑腾翅膀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李世温毕竟比胡立深有经验,他立刻觉察出不对劲,示意胡立深噤声,“不对劲。”

胡立深连忙闭上嘴,紧跟着紧张起来,“我也觉得不太对劲,往日再大的声响,也不至于飞这么多鸟。”

他二人携带几名伸手敏捷的士兵往一处没路的密林中深入,李世温默默抽出手中的剑,一寸一寸地拨开身前齐腰深的枯枝杂草,“小心。”

胡立深也警惕万分,示意身后几人注意脚下的动作,五个人一路往前,终于在一片开阔地前站住。

“这里。”李世温快步走过去,查看一处可供隐蔽的树丛,“这里也有脚印,拿火把来。”

胡立深连忙将火把递过去,跟着蹲身查看,“你们散开,看看还有没有脚印。”

几人四散查看,不一会儿他们便回来禀报,“队长,我们查了,有十来处。”

李世温站起身,脸色难看,“这么多。”

胡立深也跟着站起来,“之前王爷发现的那处地方,也就藏着两三人。”

李世温快速说,“不对啊,咱们已经布防了,怎么有这么多人逼近我们,我们却全然没有察觉。”

胡立深也觉得惊恐不已,“这是人么?什么功夫,跳上跳下的没个人声。”

“瞧瞧方才惊起的鸦群是哪个树上的。”李世温对几人说。

他们尽快锁定了几棵有鸟巢的大树,两名伸手轻快的小兵爬上树寻找,均发现了被快刀砍断错枝的痕迹。

李世温仰着头,看向黑黢黢的树冠,“那些人惯藏在高处。”

胡立深咽了口唾沫,“那他们现在……”

李世温朝周围扫了一眼,“走吧,他们既然只是试探,应该不会惊动我们。咱们先回岩洞。”

几个人慢慢退出了这处掩藏在错枝后的空地,快速退至岩洞。

等他们几人从密林中快步走出,就见二爷孤身一人站在洞口,似乎正等着他们。

李世温立刻迎上去,抱拳行礼,“将军。”

二爷提着红缨枪转过身,扫了一眼他身后的几人,“都没伤着吧。”

李世温怔了一下,连忙说,“没、没有……”

二爷微微点头,对他说,“世温,你尽快回船上,随时看火信。”

李世温神色紧张,“将军,是要起锚入水吗?”

二爷没有答他,而是对李世温身后站着的胡立深说,“这位小将军,有没有胆量跟我去里头看看虫子。”

胡立深立刻大声道,“去去去!怎么不敢!”

李世温上前一步,忍不住问道,“将军,您怎么知道的……”

二爷收回神色,并不打算对李世温隐瞒什么,“前夜你们二人带我和王爷前去那处埋葬蓝家镖师的泥坑时,我就发现了不妥。只是当时我没反应过来。”他转而去问胡立深,“还记得我曾经因为你差点跌倒服了你一下吗?”

胡立深回想了一下,连忙点头,“对,您扶了我一下,我险些栽进一旁的树丛里。”

二爷点了点头,“那绊了你的树枝就是被刀削断的,我当时以为是杨辉的人。”

李世温一愣,“难道一直盯着我们的……不是杨辉的人?!”

胡立深跟着吓了一跳,“不会吧……不是杨辉……我一直以为是杨辉!”

二爷冷冷道,“杨辉养出来的人,怎么会使削铁如泥的软刀呢。”

随后,他们意识到了事态严峻,李世温立刻回到船上,随时等待林中的火信。胡立深则跟着二爷继续往密林深处走。

此时已是后半夜,夜色渐沉,胡立深带着几个小弟在泉洞周围转了一圈,然后匆匆来到洞里。

“二爷,我们几个已经把周围看遍了,发现一个破绽!”

二爷已经在洞中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此刻听胡立深这么一说,他立刻转过身,“哪里?”

“您跟我们来!”胡立深招呼着几个小弟,几人应了一声连忙跟过去。

几人来到洞外的一个大石头边,胡立深道,“您看这里。”

二爷蹲下身,仔细地看了看地上乱七八糟的一对碎石头,不明所以地问,“这是什么?”

“这是前几天王爷留的信儿。”胡立深正色道,“是他给我们留的暗号,本来是这样摆的。”

一边说着,胡立深一边将几块石头摆成了一道直线,他指着这排石头说,“您看,只要石头是这个样子,兄弟们就不能进洞,要是两条线,就让我们进。”

“这……”

“那洞里头不是泉眼嘛,俺们总不能跟殿下共浴。”胡立深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就那天,您来的第二天,我们几个在泉洞边巡逻,本来听见洞里有动静想进来看看的,却发现他在洞门口留了这个,咝……奇怪了,其实王爷虽然教了我们暗号,却根本没用过,也不介意跟我们一块洗。”

二爷站起身,脸跟着黑了下来。

“您怎么了?”胡立深凑上去,很没有眼色地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二爷冷笑一声,“我哪儿敢不舒服。殿下心思缜密,连留信这事儿都做得滴水不漏,在下甘拜下风。”

胡立深没听明白,回头瞅了一眼身后几个小弟,几人都是不明所以。

二爷将账在心底默默记了一笔,这才松了牙关,正色道,“石头乱了,说明有人动过。”

胡立深连忙道,“哦,对……就是想说这个,石头的摆放乱了,我问过他们,没人动过石块,而且上头有鞋印,是有人从上头跳下来的时候踩乱的。”

二爷皱起眉,“上头。”

胡立深回头冲几人喊,“你们几个,搭个人梯,送我上去!”

“没那么麻烦。”二爷将枪扔给胡立深,随口吩咐,“在下头等着,我上去看看。”

“那您小心,这石壁陡得——”

胡立深话音没落,二爷借着一旁树干的力,踩稳了分错的枝节,三两下便扣住了一处崖壁的凸岩,然后脚下踩着石壁一使力,便跳上了一处落脚点,他再次借力,纵身一跃便上了最高处。

胡立深仰头看着,无比惊讶,身边一小兵忍不住赞叹,“这么高,两下就上去了?”

结果他声音太大,上头那人听见了,对下头喊道,“小时候天天跟着哥哥爬树,你们要是天天爬,也行。”

胡立深立刻应了一声,“那俺们也天天爬!听见没有!回去以后找地方爬树!”

二爷又道,“这种都是错枝的树太容易了,找那种枯木连在一起,二十根分别放置,摆成一人宽的木桩阵,桩子之间做上障碍,给练兵制造难度。”

胡立深这时已经顺着人梯艰难地爬到了泉洞上面,坐在一处足以站五六人的空地上喘气,“那、那您说的制造难度,得练到什么样子算成?”

二爷一边敲了敲石壁,一边回答他,“练到不需要借力,也能自由攀爬二十根木柱。”

“每日都练?”

“这只是其中一项。”

“还有好多项?”胡立深睁大了大眼睛,“那……能练到您这种身手吗?”

二爷笑了笑,“我这样的,可不算好身手。”

胡立深差点把自己呛着,“不、不不不算好?”

“以前父亲练兵,那都是闯‘鬼门关’,我□□夜苦练,才刚刚能闯过去,而我总是偷懒,一次也没闯完过,只这木桩阵我爬得顺,知道为什么吗?”

胡立深跟过去,眼睛眨巴几下,“为什么?”

“因为怕挨打。”

胡立深笑起来,“那……您能教我们吗?就那些‘阵’,您教我们!”

“你?”

胡立深仰起头,“对,就我,还有我带的那两百个兄弟!”

二爷看着少年,错身之时犹豫了一下,“还是算了吧,你们可都是正规军。”

“可是我们这些人都是苦出身,一个两个都没上过战场,也没练过刀,军营里练兵,也不可能一对一的教你,都是一个教头盯好些个人。您不知道,我本来手底下有近五百人呢,都是因为功夫不好,在断红崖一战时折了一大半,现在这些人都是侥幸活下来的。还有一些伤得重的,被遣回原籍,一辈子都不能劳作了,朝廷发的抚恤哪里够一家人吃的。”胡立深苦闷地说,“上回我们路过一个村子,就遇见了那种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那日子过得……真叫一个惨。我们讨口水喝,他都是一条腿跳到井边给我打的,还不叫我们帮忙。我当时就想,要是我带的兵各个功夫好,马骑得也好,是不是……就不会死这么多人了。”

二爷转过身,看着胡立深,“你竟然能这么想。”

胡立深愣了一下,低下头,“这、这么想……不对么……”

“对。”二爷走近他,轻声笑道,“那这样,你去问问王爷,看他愿不愿意将你们交给我来调|教。”

“那他肯定愿意啊!”

“那可不一定。”二爷浅笑一声,“你们都是带军籍的,跟我练兵,名不正言不顺,他为了你们的声誉考虑,也会与我商量。”

“那您帮我们求求情嘛。”

“我求情不是难事,但是我这里,也是有条件的。”

胡立深立刻道,“你说!”

“驭马是第一课,能驭得一匹良驹,我便收了你们。”

“那还不容易?!”

“我说的是野马。”见胡立深脸色一僵,二爷立刻挑了挑眉,“没有马鞍,不用马鞭,全凭自己,行么?”

胡立深咬了咬牙,坚定道,“行!怎么不行!我带着他们练,练好了来拜师!”

二爷欣慰地笑了笑,“你与一年前的杀门井柳里巷初遇时,判若两人。”

胡立深脸一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您过奖了。您对我有救命之恩,王爷对我又有知遇之恩,只是我出身差,起步晚,在军营里带兵,人家也看不起我,就这二百多人,都是愿意跟着我出生入死的,我没本事教他们,只能求您帮我。”

二爷扶着少年的肩膀,沉声道,“父亲常说,英雄莫问出身,神兵勿论长短。我在你这个年纪,还没你赢过的仗多呢。”

少年人对于这样的安慰之词颇感喜悦, “那、那师父,您是收我为徒了?”

“欸,还没拜师呢。”

“那不能先这么叫着?”

“唔……”二爷看见少年一张雀跃、期待的脸,有些不忍心拒绝他,“人前莫要这样叫。”

“好,师父在上,请受徒弟一拜。”胡立深立刻双膝跪地,虔诚地磕了三个响头。

“起来。”二爷笑了一下。

忽然,林中一阵疾风,惊起无数飞鸟。

胡立深站起来,“师父,怎么回事?”

二爷眼神一冷,“嘘——”

禁林中,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至少三十人。快,带着几个兄弟回船上!”

二爷一把抓住胡立深的后衣领,一使力,三两步便借着树干和陡壁的弹力跳了下来。

胡立深惊魂未定,“师父,我们助你!”

“听话,回船上,告诉王爷,行船五里,有一处浅滩,务必带着他们弃船上岸,留下记号,我随后就到!”二爷一把接过银枪,又道,“快去,留着命才有机会学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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