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第二六一章 疗伤

二六一、疗伤

业雅吓得脸色一白,立刻往后退了半步,双膝一软,跪落在了地上,“太子爷,不可!!”

身侧围着的十几名士兵跟着扑通扑通地跪了下来,齐声喊了一句。

业雅脸色铁青,朝那两名紧跟太子的士兵狠狠瞪了一眼,那两人吓得灵魂出窍,连忙低下了头,他们谁都不知道这小娃娃在哪里藏了一柄小刀,明明之前已经将他身上的利器都没收了的。

流星却毫不退让,他像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刀尖死死地顶着自己的喉咙,“去请大夫,否则,就抬着我的尸体回云州城。”

业雅吓得浑身一凛,不自然地吞咽了一下,他实在不清楚这小娃娃忽然间从哪里生出的勇气和魄力,竟然敢暗中揣着一把小刀,为了那个将死之人,对他以死相逼。

业雅不敢硬逼,咬着牙想了想,最终只能让了一步,他往身边那随从看了一眼,快速吩咐道,“去,快马去前面的村里请个大夫。”

那随从立刻应了一声,和另外一人快速上马,马不停蹄地执行命令去了。

这边,流星仍然不肯将刀放下,“你们都别逼我,也别想再骗我,我这些日子信过的人都是坏人,我不再相信你们了。我看见大夫后,自然把刀给你们,你们给我让一条路。”

业雅连忙扬了扬手,“快,给太子爷让一条路!”

那些士兵吓得连忙往后撤退,给流星让了一条路回马车的路。流星全身颤抖,握住小刀的手心生出细汗,他转个身,一溜烟地跑回了马车,跳上去后,才将小刀收回袖子里,又将车门顶上,这才爬到二爷身边,扑到他肩头大哭起来,他不敢放声大哭,只能憋着嗓子小声啜泣,他肩膀因为惊吓而不住地颤抖,鼻涕眼泪全擦在了那人的肩头。

这人重伤昏迷,已经整整两日滴水未进,无论是云州的萧人海还是伦州的杨辉,都只是想要流星这个小太子而已,旁人的生死,他们根本不在乎。更何况,如今这个生命垂危的人是他们所有人巨大的威胁,只要此刻放任自由,不给他请大夫用药,他自己撑不下去,随便死在这回城的路上,那便是最好的结果。

流星心知肚明这层道理,可是他无能为力,因为他太弱小了,他甚至握不住袖子里那柄小刀,更别提拿它去和人战斗,或者去杀人了。他看着那些比他高很多的大人,他们就像是毒蛇猛兽一样,想要将他要保护的人剥皮拆骨,随后将他扔到路边的野草丛里,任由附近等着的恶狼将他的身体咬成碎片。

可是……他的二爷不该是这样……不该被动地躺在这里任人宰割,流星哭地越发大声,他的背脊因为痛哭而不断颤抖起伏,甚至因为太过焦虑而扯了肺,侧到一边重重地咳嗽起来。

他的手心全是热汗,朝着二爷苍白的侧脸碰了一下,立刻吓得止住了哭声,“二爷……怎么办……怎么这么烫……”

流星的心里“咯噔”一下,一颗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抽泣了一阵,全身跟着剧烈地抖起来,忍不住闷声哭喊,“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这人的五官隐在静默的黑夜中,脸色因失血而白至透明,好像一碰就会碎掉。流星压抑地喘了一阵,死死地闭上眼将心中的恐惧感压制下来,不断地喃喃自语,“不行,得自救……我不能等他们……他们不可能给我请大夫……”

忽然,流星蜷缩着身体,窒息般地急喘一阵之后,痉挛般地嘶吼了一声。

终于,在这一声惨烈的吼声从喉咙里发出之后,他整个人忽然安静了下来,连呼吸声都平稳了。

流星快速抬起手,一层一层解开二爷身上的衣服,露出他腹间的伤口,他整个人在看到那伤处时,猛地闭上眼,随后挣扎了片刻,又猛然间睁开——伤处根本没有愈合,反而有溃脓的倾向,这一路颠簸至此,再加上临走前杨辉那几下重创,本来就血肉模糊的伤处更加惨不忍睹。

流星快速将他的衣服阖上,然后也不管他听不听得见,凑在二爷耳边低声说,“二爷,我听胡爷爷说过山里会长止血的草药,兔子啊、猴子啊……它们受了伤都会去吃那种草,我认识的,我去找,我们不等大夫了!”

他几乎用飞奔的速度跳下马车,根本没管身后追上来的那些士兵,执意往深山中跑,他跑了一阵,就又回到山涧,业雅紧随其后,又不敢上前,只能吩咐周围士兵小心翼翼地保护着他。

流星在草丛中寻找了一阵,把那些他觉得用得上的草全部拔了下来揣进怀里,又回身跟身后一名士兵说,“把你那酒葫芦给我!”

那士兵连忙从腰间解下酒葫芦递给了他,然后见他兔子一样地撒腿就跑,一溜烟地跑回了马车上。

流星将那些东西一一摆好,又从腰间摸出火折子,将那柄小刀熏热之后,颤抖地散开了二爷的衣服,他拿干净的纱棉蘸着烈酒,咬着牙,往那伤口周围仔细地擦了擦。

只听那人窒息地般地喘了一声,眉间皱起。

“二爷,您忍着点,会有点疼,如果不把脓血挖出来,生了病就好不了了。”流星一边学着他平时说话的样子安抚着他,一边伸手将黏在他唇角的碎发拨开,然后将沾了药的纱棉往那血肉模糊的伤口里用力擦了一下。

这一下,穿皮刺骨的剧痛忽然从腹部传上背脊,跟着贯穿全身,二爷全身一颤,跟着惨烈地痛哼一声,全身痉挛地缩了起来。

“二爷……你忍着点……”流星压住他的上身,掀开他要去捂住伤口的手,咬紧牙关,使了大力将伤口周围的血肉用药酒清理了一遍。

等流星再次将他的伤口伤药包扎完毕,这人全身已经如从岩浆里捞出来一样,全身都是汗。他睁开眼,迷茫地看着车顶,皱着眉闷哼了一声,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哪儿。

“二爷,你有没有好一点。”流星脱力地摔坐在一旁,拿胖乎乎的手背擦了一把满脸的泪水,明知故问地说了一句。

二爷轻轻喘了几声,开口说话时嗓子里像是在冒火,“好多了……小胖子这么厉害,都学会给人抓药看病了。”

流星将眼泪鼻涕一把擦干净,这才将东西都推到一边,凑到二爷耳边,轻声轻语地说,“他们不愿给你请大夫,我只能凭着记忆去采了些药,也不知道对不对,胡爷爷教过我的东西,我一下子全忘了,万一……”

他忍不住又要哭,二爷虚弱地抬起手,握住他的手心,轻轻揉搓了片刻,“不用担心,死不了的。再说了,你都给我用了药了,我当然很快就会好……”

“可是……”

“没有可是。”二爷拼命压制喘息,却从脚底生出尖锐的刺痛,他将脸别到一边,闷着嗓子痛苦地呻|吟了一声,这才断断续续地说,“即便运气不好,也没关系,业雅是萧人海的心腹,他绝对不会动你,萧人海做事还算……呃……还算光明磊落,保你回云州城,是仅次于回幽州的一步棋。”

流星使劲摇了摇头,闷着哭声说,“二爷,你不用管我了,我长大了,往后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你说过的,人各有命。”

二爷唇间抿着一口血气,艰难道,“……可我还说过后半句——人各有命,何以安身。殿下,十年前,我将你的命改写了,本就目的不纯,此番为了护你拼尽性命,即便没有把你带回幽州,我这心里也能安稳不少。”

流星凑到二爷身边,将脸贴在他的心口上,轻轻地说,“二爷,你没有对不起我,我喜欢跟着你,你想说的我都懂,但是我说不好……我知道你拼尽全力想把我带回幽州城,把我交给胡爷爷,但是做不到也没关系,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以后也不会的。”

二爷像抬起手,将他搂住,手抬至一半又慢慢放下了,他心中生出的刺痛比腹间伤口传来的剧痛有过之无不及,此刻云雾散尽,他才头一次感到无能为力。这种“无力感”非是不能做什么,而是做尽一切,都还是那个结果。

流星却好似更加从容,他忽然爽朗地笑了一下,将下巴抵在二爷肩膀上,悄声说,“二爷,你一直在保护我,幽州快要破城那次,你当时病成那样,危机时第一个反应竟然是让胡爷爷将我带离幽州城,我当时不解,总觉得很奇怪。现在想来,其实从那个时候,你就已经开始担心我会被他们掳走吧?”

二爷蹙紧的眉间没有松开,他不置可否地叹了一声,将眼神别至一旁,透过车窗,看向夜空的星火。

“是,我让你胡爷爷带你一路南下进河北,其实是想他带你离开这里,尽力远离北方。”

流星点了点头,说,“我都知道,可是我笨,学不好东西,还只会哭。”

二爷轻笑一声,抬手摸了摸他细碎毛茸茸的乱发,“你都会当大夫救我了,还会辨认草药,胆子也大了,要是等到他们把大夫请来,我已经没了,你还说你笨吗?你比我……不知道强了多少倍,太子爷往后好生说话,不要妄自菲薄,轻贱了自己,还让那些人欺负你。”

流星想了想,重重地点了点头,轻声问,“二爷,你好一点了么?那药……对不对?”

二爷抿起薄唇,尽力扯出一个安慰地笑,“是对的,不疼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什么都不会呢。”

他轻轻叹了一声,此刻药劲儿上来,剧痛感逐渐消失,周身变得如灌了泥泞的铅水般脱力,汗水顺着他额前的头发流下来,和车上干涸的血水混合在一起,一片狼藉。

“那时候,我很崇拜我的大哥,听四哥讲他们相遇故事,我哥哥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就曾和四哥单枪匹马地从要杀他们的土匪窝里闯了出来,那时候他们也很狼狈,比我们现在好不到哪里去,但是他们活下来了。”二爷轻叹一声,伸手随意指了指外头,“莫欺少年穷——可惜他们不懂。”

流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坚定道,“我明白了。二爷,经过这一战,我明白了很多事……但我不知道该信谁……刘大哥,他为什么会变成哪样?我一直把他当好人。”

二爷的眼神逐渐暗淡下去,“在你眼中还只是‘好人’与‘坏人’之分,可在很多人眼中,却只有‘有利’和‘无用’之别——于自己有利之士,便恭心以待;对自己无用之人,便唾之毁之。”

人心犹如巨石,于江河中下沉触底,却于腥咸的海中轻浮于水面。同一块石头,于不同人、不同境地展现出千人千面,怕是再寻常不过了,只不过那人若换作身边亲近之人,便觉是切肤之痛。

“别难过。”二爷安慰他道,“你无需天下人诚心以待,路是走给自己的,不需要旁人指指点点。他们要你去死,你就真死给他们看吗?”

流星猛然抖了一下,犯了错一样的低下头,将袖子里的小刀拿出来,承认道,“二爷,那我犯错了,刚才为了让他们给你请大夫,我就……”

二爷看了他一眼,顿了一下,将少年展开的掌心缓缓扣拢,顺手从他手中拿过那柄小刀,简短道,“下回不要这样了,我给你这柄刀,是让你口渴的时候削野果吃的,不是让你拿它抵着自己的喉咙,用来威胁旁人的。”

流星重重地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说,“对了,二爷,我方才看见雪鹰了,这边人多,它不敢落下来,我瞧着那是六爷的雪鹰。”

二爷神色微微一变,停了片刻,随即苦闷地叹了一声,“此处不安全,雪鹰不能靠近,你想个办法,轰它走吧。”

流星犹豫道,“可是……”

二爷打断道,“鹰信带不到,它自然会原路返回,但如果六爷知道我这边的情形……”他慢慢摇了摇头,撑着窗棂慢慢坐起,艰难地说,“不行……他那人太不可控了。”

流星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去吧……避开他们,将雪鹰轰走。”

流星默默地点了点头,转身爬出了马车。

二爷坐在车里,轻轻扶着腹间的伤处,那里不断传来的锐痛并没有全然消减,他到底是个怕疼的人,头顶盘旋不下的雪鹰让他忽然想起远在烛山上的那个人,这一瞬间,他坚如磐石的身心忽然间柔软下来。

如今,他们几人天各一方,谁都指望不上谁,二爷缓和心神,依然坚定不移地认为,自己如今这样糟的情形不能传出去,绝对不能在这个紧要的关口出岔子。

忽然,林子深处暗黑的树丛忽然动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人不小心后退时碰了身后的灌木。二爷紧盯拿出树丛,仔细地瞧了片刻,那树丛便再也不动了。

他脸色一沉,于是他敲了敲车壁,透过窗子对看守马车的随从说,“我要见业雅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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