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二、困斗
谢冲不再隐瞒,他剑指查隐,冷冰冰地说,“叫你的人退下。”
查隐猝然间笑了一下,一边退一边说,“谢总使想要拿人,说一声便是,何必摆这么大阵仗。”
随后,查隐往周围的铃刀刀客间使了个眼色,那些刀客领了命,均顺着查隐的步子往后退。
只见二十名金云使将软剑指向那些铃刀刀客,刀客们不敢轻易动作,只能相互僵持着,谢冲上前一步,“你我两脉井水不犯河水,只要你们撤出榕树林,金云使绝不动手。”
然而,查隐并没有理会谢冲的话,他忽然扬起手中的铃刀,握紧刀柄猛然震了一下,那些举刀僵持的铃刀刀客听见查隐一声令下,猛然间出手,朝着金云使杀了过来,两方立时展开混战。
谢冲用软剑劈断两柄铃刀的围攻,盯紧混战中查隐的行动,只见查隐扯过蓝清河的肩膀,用刀柄蓦地将他夯晕,扛起他便在乱战中离开了。
林中正交战的金云使挡住了那些铃刀杀手的去路,谢冲冲破重围,向着查隐离开的方向快速追去。
闯过一片黑林,再往里走,就是三岔口的水边,查隐背着蓝清河急速狂奔,就在快要踏出榕树林,来到三岔口湍急的水边时,忽然脖子一凉,查隐及时顿步,就听蓝清河用一种压抑古怪的口吻说,“狗咬狗,还真叫姓葛的说中了。”
查隐不敢动弹,眼神闪现一丝寒光,“蓝大当家这是什么话,我倾尽全力,助你和少主出关,你怎么反而怀疑我。”
蓝清河在他后背上低哑地笑了起来,“查隐,你真当老子是三岁娃娃,那么好哄好骗。”
查隐低喘一声,忽然猛地侧头阴毒地看着他。
紧接着,就在蓝清河落刀的瞬间,查隐猛地侧头,刀锋擦着他的脖子划过,查隐当即反手将蓝清河摔在了地上,只听见“哐”的一声闷响,蓝清河被重重地摔在一旁的大石头上,心骨震了一下,蓝清河低哑地吼了一声,手中带血的小刀瞬间被摔弹了出去。
查隐往后退了两步,摸了一把脖子里冒出来的鲜血,发觉刚才蓝清河已经下了杀手,擦着他的后脖颈直划到了侧面,划出了一道一指长的血口,查隐咬紧牙关,用铃刀指向趴在地上的蓝清河,恶狠狠地说,“蓝大当家,您别怪属下无情,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养出一个这么不争气的儿子,你们蓝鸢镖局这条线本来可以走得更远,可你那个儿子偏偏多事,一定要和烈家后人搅和在一起,胳膊肘往外拐。这么不听话的儿子,让属下帮你解决了,省得麻烦。”
蓝清河嘶哑地吼了一声,眼光充血地盯着查隐。此时此刻,他二人就真如两只疯狗一样对峙起来。
查隐瞧着他,言语间有些惋惜,“其实二十六年前,你就不该手下留情保那小子一命,就该让他跟着那个多管闲事的女人和那个女娃娃一起去地下团圆。你不听,硬要将他保下来,非说这是你们蓝家的种。结果怎么样,如今落得这么个下场,你蓝清河像一条丧家犬一样的跑到这,然后客死他乡。非但蓝鸢镖局保不住,连你这条烂命也走到头了——这些年,你们蓝鸢镖局出的力、流的血,全废了。”
蓝清河撑着爬起来,颤巍巍地靠在一边的石头上,他抬起头,那充满血的眼神忽然亮了一下,随后他终于爆发出歇斯底里的疯笑,那笑声尖锐刺耳,像是要将笑磨成一柄锐利的宝刀,将眼前这个人一刀捅穿。
查隐诧异地问,“你笑什么!”
“我笑你死到临头了,还不自知。”蓝清河笑了一阵之后,慢慢冷道,“从前日在蛇尾河边,常三出现与我交涉时,我便猜到,铃刀……是冲着我和蓝舟来的,你们诓我来到三岔口,美名其曰是为了助我干掉葛笑,其实是为了将我们父子俩诛杀在此!”
查隐不置可否,他也确实没必要再隐瞒什么。
蓝清河又冷笑道,“说得多么仁义,还说要送我二人尽快出关?我看是入关吧!入‘鬼门关’!”
血狼一旦撕碎了身上披着的“羊皮”,那双眼睛便立即蒙上了一层血光,牙齿间相互碰撞,发出想要将“猎物”剥皮撕烂的摩擦声。
只可惜,查隐没有料到,蓝清河也是一匹露着獠牙的血狼,而且,蓝清河这匹狼从不遮掩自己的行径,也从不屑于披上那层伪装的“羊皮”;他从不吝啬对旁人露出善意友好的微笑,仿佛他蓝清河做的从不是断人生死的买卖,而是一意孤行地修心向善,势要在山野林间,为那些迷途的人们造一座足以安身立命的神庙。
“人想要安身立命,便要有安身立命的本钱,也要做好随时随地葬送自己的准备。”蓝清河回头,看了一眼三分水道的三岔口,像是呓语般地念了一遍这句话,“这话……还是云首说的。”他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声,终于彻底收拢了那抹古怪嚣张的寒光,眼神慢慢沉静下来,“罢了,多说无益,让我见着我儿子,我就把藏着的东西给你。否则你就算回到了云州,也没办法交差。”
查隐的嘴角下垂,看着瘫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蓝清河,露出轻蔑的神色。
他的耳边听见林子里传来一阵一阵的混战声,那是金云使和铃刀刀客死战发出的声音,惨烈又绝望。
查隐心知肚明,十七名铃刀刀客是不可能战胜三十名金云使的。那些刀客不过是在为自己争取逃离的时间,可是如果他没有拿到蓝清河口中的秘密,他要怎么回去交差。
查隐在这一瞬间有些迟疑,他总想手起刀落,将蓝清河一刀毙命,完成云首交给他的任务;他却又无端地害怕,若是蓝清河死了,他没有拿到蓝清河藏着的秘密,他该如何自处。
“怎么?犹豫不决?”蓝清河阴沉地笑了一下,尾音发颤,拖着古怪的长音,“难道你已经派了杀手,去取我儿子的性命。”
查隐慌忙退了一步,手心溢出冷汗,举起的铃刀也微微发颤。
“你果真等不及出手了。”蓝清河地眼睛慢慢眯成一条缝。
那种彻骨的寒意瞬间席卷查隐周身,他记得这个眼神——
那年蓝清河因为一只野狗在镖局门口对着他吠了几声,他就发三道起鸢令,在花阳后面的山里找到了这条狗,当时他对待那条野狗的神情就是这样——凌厉的眼睛微微眯起,从眼角透出骇人的冷光。
就是这种将自己当成看门狗的眼神,彻底激怒了查隐,他手中的铃刀不断震动,要不是因为他还存着一份理智,那柄刀就要将对方捅穿了。
“我告诉你个秘密。”蓝清河勾了勾手指,笑着对怒火中烧的查隐说,“秘密就在我儿子身上,你要是派人把他杀了,可就是不给自己留活路了。”
“什么?!”查隐怪叫一声。
终于,他的刀再听不见使唤,蓦地朝蓝清河刺了过去。
倏然一道寒光闪过,蛇状的软剑在查隐的刀快要碰着蓝清河心口的一瞬间被倏地卷住,然后带着他的刀猛地往回一扯,查隐在出招之时拼尽了全力,未料到后方有人突袭。他在这巨大的拉扯力之下,脚步不稳,刀锋擦着蓝清河的脖子划开,猛地撞向后方树干上。
谢冲反手收回软剑,蓦地勾住查隐的脖子,将他再次压制在剑招下。可查隐毕竟功夫了得,在这样的重创之下,还能瞬间躲避金云软剑的追击,他借着树干对自己身体的弹力,在撞飞的瞬间用铃刀撑住地面,然后一跃而起,再次向着蓝清河杀去。
蓝清河顺势滚向一旁,顺手握住方才被撞飞的小刀,默默藏于袖中。
这时候,查隐手中的铃刀一转,细长的刀锋擦着地面,再次向着蓝清河追去,谢冲反身逼近不及,和查隐一前一后,眼看查隐的铃刀就要冲向蓝清河的喉咙瞬间,一个人影从蓝清河的大石头旁窜出,抓住蓝清河的肩膀,像是提线布偶一样,“嚯”地将他带翻一侧。
“怎么是你小子!”蓝清河不可思议地看着方才一瞬间,将自己从查隐刀锋下救出的葛笑。
葛笑喘着粗气,下意识地翻到一边,痛吼了一声。方才他将蓝清河扯开时,后背猛地撞向大石头上,他俯身一边猛呛了一下,觉得自己摔这一下,差点把五脏六腑都甩出来。
查隐则再次扑向倒在一边的蓝清河,他一把抓住蓝清河的脖子,将他猛地撞向身后的石头上,只听“咣”的一声,蓝清河闷哼一声,不知不觉从喉咙里溢出些许鲜血。
紧接着,他的脖子被查隐掐住,然后刀锋卡在他的脖颈,对谢冲和葛笑威慑道,“别过来!否则我杀了他!!!”
这原本一场必杀之局却不经意转了方向,此刻他杀红了眼,只能将蓝清河诛杀才能复命。查隐咬紧牙关,刀锋抵紧蓝清河的喉咙,左右仓惶地看了一眼,略显慌乱地对眼前的谢冲说,“今天不是他死就是我亡!谢总使,金云使私自出战,也是承接皇命吗?”
谢冲站在离查隐不远处,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葛笑。
葛笑坏笑一下,冲他扬了扬下巴,好脾气地提醒道,“老子一个大活人站在这,你别瞧那姓谢的!老子跟他不是一伙的,只是暂时联手而已。现在是老子有话跟你说,你找他茬做什么?”
查隐仍不理会葛笑,持续对谢冲施压,“谢总使,我记得十六爷十年前叛逃承恩阁,是金云使在逃的记名叛徒。怎么谢总使不将他抓回去问罪,反而和他联起手了?谢总使年前刚接任承恩阁总使之位,这就按捺不住,打算帮叛逃者了?我劝咱们各退一步,免得引火烧身。”
谢冲始终面无表情,不慌不忙地说,“我年前刚接任总使之位时,交接用的是密函,这事除了宫中几位宣旨的大人之外无人知晓,你是怎么知道的?”
查隐猛地一滞,张大了嘴,没说出话来。
谢冲却并没有继续接着他的话往后,而是冠冕堂皇地说,“再说了,即便有风声传出来,也没关系,毕竟本总使接任之事,早晚会昭告于天下,至于问罪之事……”他不怒自威地样子有种令人不敢僭越的疏离感,“十六爷曾经是承恩阁金云使,虽说他如今是金云使在逃的叛徒,那要杀要剐,要抓要留,也是我们承恩阁的事,与你们鬼门铃刀无关。”
谢冲这人话术了得,不愧是在靖天城那金池肥油里养出来的。这等掩藏锋芒、又绵里藏针的话术,他只在二爷那听过,但谢冲这些年练出来的,又不像二爷那样言语犀利,剑走偏锋。谢冲总带着一种官宦之人高高在上的疏离感,言辞之间不留破绽——这种话术用来对付查隐之辈,实在是恰到好处。
查隐果然被谢冲的三言两语逼得无力还击,他只能掐着蓝清河的脖子不断向后退,然后转对葛笑施压,“十六爷还不知道吧,今日榕树林摆下的这一战,就是你刚才舍命救下的人布下的!”
葛笑淡淡一笑,看了一眼被查隐掐在手中的蓝清河,“我怎会不知道是这老东西的意思。只不过事到如今,变成了你们自己人‘狗咬狗’,明明是摆给老子的一场鸿门宴,倒变成了自己门下的丧门星。”他上前一步,走至查隐前面,冷冰冰地说,“说,你背后的人是谁?云首是谁?”
查隐忽然扯了一下干裂的嘴唇,不可一世地大笑起来,“就凭你,也配知道云首是谁!”
葛笑哂笑道,“怎么?云首是禁宫娘娘们养的金丝鸟吗?那么金贵,还让不敢让人知道?”
“你!!”查隐像是被马蜂蜇了一下,立刻颤抖地嘶吼,“你这杂种,放肆!!!”
葛笑盯着蓝清河的手,再次激怒查隐道,“要么怎么说没人见过云首呢,我瞧着他还不如娘娘们养的雀儿,倒是被关进地底下的臭虫,旁人唯恐粘了身!”
“你住口!!”查隐像是受到了侮辱一样,神色惨败地大吼。
他因为疯狂的怒吼,捏住蓝清河下巴的手有些微松动,就在这时,就见蓝清河猛地抬起手,在查隐后退的同时,袖子里藏着的小刀瞬间出击,转身朝着查隐的脖子刺了过去——
“!”
下一刻,只听“噗呲”一声——
谢冲和葛笑两人睁大双眼,不可思议地瞧着蓝清河手中一把利刃直直地扎进了查隐的喉头。
蓝清河的眼中闪过一丝古怪的冷光,他贴在查隐的耳边,见他不断地瑟缩,双手凭着最后一丝气力扒住蓝清河的手腕,想要将扎进喉咙里的玩意抠出来人,然而,喉间的鲜血怎么就是堵不住,跟那三岔口湍急的激流一样,从嗓子眼里冒出来,滴在他黑色的衣服上。
“老兄,当年老子救你一命,是要你学会狗叫,为老子看家护院,不是让你在外头卖了几年艺,就两条腿往外踢,跟旁人学着暗算老子。”蓝清河恶狠狠地咬着牙,猛地抽回手中的匕首,“去死吧。”
“!”查隐瘫在地上,翻滚了几圈,跟着双瞳涣散,瞪着眼看着树冠顶上的的一个地方,嘴巴里“咯咯”地冒出几口血水,随后便身体一僵,死不瞑目了。
葛笑惊骇之余还未敛神,就见听谢冲一声低吼,“闪开!!!”
葛笑被他吼得猛然间退后两步,跟着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查隐临死前死死盯着的树冠藏着一个人影,那人身影极快,顷刻间朝下翻滚两下,腰间缠着的绳索与数根磨出尖利的声响,那人倒挂而下,朝着蓝清河的头顶急攻而去。
“不好!!他要杀蓝清河!!!”葛笑大吼一声。
紧跟着,谢冲的软剑锒铛出鞘,凭着本能往那闪过刀光的方向划出剑锋,然而从头顶跳下的黑衣刀客,一把洒出一排箭矢,箭簇朝着葛笑和谢冲两人乱箭射来。
“小心!!他手里有弩!!”
谢冲情急之下,只能放弃蓝清河,转身去护葛笑。只见他一把将葛笑扯到一边,那些如雨的乱箭擦着他们的身侧,乱七八糟地扎进了身后的石头和树干上。
谢冲和葛笑二人都未料到此处还埋伏着铃刀刀客,葛笑被谢冲扯至一边的同时,大腿猛地向着怪异的弧度扯了一下,只听他“啊”的一声惨叫,跟着冲谢冲吼道,“快,救蓝清河!!”
然而他们已经错失良机。两人再想冲过去救下蓝清河已经晚了,只见那突然闪出的黑衣人一把揪住蓝清河的胳膊,将他猛地提起,然后扛在肩上。
“不好!!他要带蓝清河跑路!!”葛笑挣扎着起身,也不管腿上剧痛,猛冲过去。
然而那人腰间扎着绳索,却见他抓紧榕树根猛地一荡,那绳索便将他二人捞起,顷刻间朝另一面的密林荡去。
“不好!!追!!!”葛笑一声低吼,两人便冲了出去。
谢冲脚步快,葛笑因为腿部重伤,只能忍着碎步子坠在不远。他脑子里光怪陆离一片混乱,心里怒骂道,“他妈的!要是蓝清河在老子眼皮子底下没了,老子这辈子跟蓝舟就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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