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第三零七章 葫芦巷

三○七、葫芦巷

葛笑和蓝舟进伦州城已经三天了。他二人一进城,伦州城三扇城门就封了,杨辉“请君入瓮”,似乎摆明了故意等他们似的。即便知道杨辉暗中派人盯着,两人也不得不守在伦州城里,等待时机,前往葫芦巷寻找解药。

然而自从他们一进伦州城,杨辉运兵的节奏似乎突然慢了下来,城门虽然封了,但是城内倒是没有增兵搜捕的迹象,于是两人一到晚上就摸着路子前往葫芦巷,在那里寻找一个蓝清河死前告知的“百草阁”,没有任何根据,也不清楚这姓蓝的老贼是不是真能应那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葛笑忍不住想,这老东西生前就没活成个讲信用的正人君子,死后随水飘荡,阴曹地府之中哪里肯服软,万一临死前还摆了暗刀,打定主意坑害自己儿子,那可真是刨他祖坟都没地方下铲。

因为那老头的骨灰都已经被蓝舟洒进三岔口,不知道漂去哪里喂鱼了。

结果,两人在葫芦巷里摸了三天,每次去都无功而返,且不说葫芦巷里的人群构建多么复杂,就说那遍地的耗子和死尸就已快将两人逼疯了。

蓝舟也急,时间多耽搁一天,伦州城就有“破冰”的风险,如今那个所谓的“百草阁”显然有点子虚乌有的架势,如果他二人再这样没头苍蝇地在葫芦巷里乱撞,别说杨辉不答应,就是那些葫芦巷里的“肉葫芦”也嫌他们烦。

真如蓝清河所说,“葫芦巷”是当之无愧的“人间炼狱”。

遍地耗子和死尸不算什么,那些“肉葫芦”一旦被丢进葫芦巷,便会被自动分为“三六九等”,按照男女老少、年龄籍贯出身、还有来葫芦巷的时间被分为古怪的均等份。天下分权贵和贫农,那么葫芦巷里就分“肉葫芦”的“青叶子”,“肉葫芦”是供“青叶子”“享用”的,一般来说都是少女或者长相好看的少年。这些孩子们被投进一口干枯的大井里,按照前来葫芦巷的时间摆成依次向外的的“顺序”,必须按照一定的数量从里向外排列。

而外头那些“青叶子”便会按着顺序挑挑拣拣,将这些挑出来的少男少女送给上头的官兵,然后从那些人手中换取相应的钱财和食物。

所以,那些上了岁数的老妪便会被弃在一边慢慢等死,死后没有地方埋葬,那些“青叶子”就会想办法弄个有模有样的葬礼,将这些带病的老妪妇孺一把火烧死,用“火祭”的方式将葫芦巷变成一座名副其实的“人间炼狱”。

蓝清河的话不知道几句是真几句是假,但是他既然说这地方有一个“百草阁”,那应该是有迹可循的。可是他二人已经来伦州好几天了,葫芦巷也去了几趟,分明什么线索也没有。

而且更奇怪的一点是……谁会将一个藏药的“药阁”丢在一个全是死尸耗子的“人间炼狱”里呢。

“我说老四,我都愁死了,蓝清河那老东西死都死了,怎么还摆我们一刀。”

此刻,两人挤在一间不大不小的屋子里,这里是余广志的家。余家家徒四壁,一张床,一条被子,连个没豁的碗都找不到。两人自从到了这里,就一直就着余家剩余的那点粟米煮粥充饥,整个城中一共就那么一条街能买到肉菜,还被杨辉的饮血营严格管制,所以他们根本不可能买到吃的东西,更别说药材了。

葛笑腿上的伤全凭一口邪气吊着,这腿暂时还没废掉,全然是因为蓝舟天天趴在他身边,跟他缠在一起盖着一条被子,还挤在一张一个人都塞不下的床上,自己混不吝的邪念上脑,觉得自己这条腿绝对还有“用武之地”,坚决不能轻易报废。

于是在没有伤药加持的情况下,单凭余家酒坛子里那点辣嗓子的烧刀子,愣是给葛大爷攒出了火烧敌营的英雄气概,每天清洗伤口时忍着剧痛,他就觉得自己堪比刮骨疗毒的关云长。

好在蓝四爷毕竟心疼他,第一晚到这的时候,两人挤在被子里,蓝舟非常体贴入微地“嘘寒问暖”,并没动用到他的腿。结果第二天早上天没亮,葛笑就乐醒了,扶着四爷的脖子,将他暖烘烘的身子扒拉进怀里,不禁腹诽,这小子出去窜了一趟没扯住绳,昨晚是不是浪得有点过头了。

“把持不住,把持不住。”葛大爷一边仔细回味一边连连感叹。

然而他们也只第一晚风月无边,从此便被这城中残败的景象打破了。

这余家的土房子就坐落在伦州正阳寺的后面,紧临着的正阳寺,几乎已经荒废了,偶尔有一些民众前去供香,也只是垂死挣扎而已,因为连庙中的僧人都所剩无几了。

蓝舟来到伦州的第二天傍晚曾去过一次正阳寺,为那青灯古佛进了三炷高香。

大佛立在龛上,佛身有三层高,在漆黑的佛堂中散着金光,以一种怜悯天下的姿态俾睨众生。然而人间众生百态,实在担不起这伟岸的神祇之光,唯有将对逝者的哀思摆于佛龛前,再在蒲团之上虔诚祈望,企盼人事太平。

“哥,我昨天去庙里了。”蓝舟拱在他怀里,蹭了蹭他的脖子,“我给我娘和我妹妹上了香。”

葛笑一愣,跟着将他搂紧,“你娘和你妹子看得见的,对了,这正阳寺的香火怎么样,看起来没什么人去啊。”

“是没什么人去,庙里连和尚都没几个,就一个扫地的老僧人,腿还断了一截。”蓝舟攥住他的袖子,艰难地说,“到了伦州我才知道,什么叫世态炎凉。”

葛笑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难得摆正了姿势,轻声说,“来前我也没想到,这地方会变成这个样子。昨晚去葫芦巷,他们又‘起火’了,烧死的是一对老夫妇,应该是没什么用了,死了又晦气,所以干脆一把火烧了,我打听了他们的身份,曾经是巷子里一家药铺的大夫,夫人是为病人抓药的,两人行医济世了一辈子,到头来却被自己曾经医治过的病人烧死了……”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只能将蓝舟搂紧,低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

蓝舟坐直身,侧眸看着他,“哥,我想把他们全部救出来。”

葛笑停了片刻,“你说被关在地井里的那些孩子?你想怎么救?”

蓝舟却一筹莫展,“我不知道,如今伦州城就咱们两个人,找不到帮手,的确是个麻烦事。”

葛笑却提醒道,“四爷,我知道你心软。但解药才是重中之重,你我势单力薄,很难做到徒手掀了那个‘耗子洞’,然后全身而退。你可别忘了,咱们现在连那个所谓“药阁”的门都没找到呢。”

蓝舟有些无奈地“嗯”了一声,于心不忍地摇了摇头。

葛笑勾着他的脖子,贴在他耳边劝道,“这乱世不是凭你我之力就能掀翻的,那些人麻木不仁,不将同族之人看作兄弟,甚至不惜拿他们的血肉换取活下去的‘生机’,这世道就是这样——太平盛世,稻米烂在地里人都嫌脏,可你看这朝不保夕的乱世,即便是一米一羹都比金子还值钱。你哥身上现在可揣着几十两银票,可到了这伦州城,连个钱庄都找不到,所有的食谱和米店都被杨辉的饮血营控制着,这小子可够坏的,知道米面可贵,于是就攥紧在手里。这底下的民众惨了,有点本事的去偷去抢,活下来的能过几天饱日子;没本事的就只能等旁人吃剩的去扒;再不济的就只能等死。慢慢地,就聚集了‘葫芦巷’那样的地方。

他好不容易感慨一番,还没忍住,竟认真地讲起了大道理,“天道不可逆,事在人为。那些看起来肮脏不堪的地方,其实都是世道使然,一段枯木本身是燃不起来的,但只要有人丢一点引火的捻子,那火势很快就能窜上天。所以杨辉明白,只要将这些葫芦巷的‘青叶子’牢牢地攥紧,伦州城的军民就不会乱。这几乎等同于将面口袋收紧之后,只要卡着那条线,就能让这座城为他驱使。”

“可他这是为什么呢……”蓝舟百思不得其解,“他恨‘金丝带’,恨南朝,何必将气撒在这些没用的老百姓头上。这些人可不只有南朝人,还有西沙的和北鹘的,他一概不论,等同视之。如今南北正在打仗,两**民水火不容,他这样做,无异于是将自己和自己的军队架在火盆上,两边不讨好,腹背受敌啊。”

葛笑见他认真的样子极是诱人,便忍不住咬着他的耳朵含了片刻,弄得四爷酥了骨头一样地瘫在他怀里,任他乱七八糟地摸着,口中溢出细密的轻喘。

“咝……会不会伺候人啊,别只揉一个地方……”

……葛大爷非常尽职尽责地“伺候”了他半天,非但没讨得半分赏,竟然还糟了嫌弃。于是他咬着牙骂了一声,捞着这小子的腰,不由分说地就将他按坐在自己身上,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就让他先变成了那团一点就着的火苗,连衣服都懒得扒拉干净。

随后葛笑便使尽手段,弄得蓝舟拼命告饶,才算“收兵”。

他们这样胡作非为了一通,蓝舟全身打颤,连耳朵里冒着的气都是滚烫的。最后被葛笑一瘸一拐地送回床上,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都堆在腰间,袖子都只褪去一边,这会儿腰带缠在胳膊上,勒出一道一道血红的印子,他一头栽在枕头上,这才发觉自己方才狼狈勾人的样子极其没有涵养。

然而他此刻双腿发软,几乎没力气再去纠结葛笑刚才那些话了,腰上使不出力气,他便只能趴在床边倒着喘气。

“你要弄死我。”蓝舟嗓子沙哑地说。

“是四爷要弄死我。”葛大爷坐在床边,扯着领口,非常威武霸气。

“好,下回看谁先弄死谁。”蓝舟撑着床板坐起,将衣服穿好,“入夜我再去一趟葫芦巷,你别去了。”

“我要跟着你去。”

“你这条腿,去了也是我的累赘。”

“我……”葛笑脸色一变,闷声说,“那我给四爷放风,不给你当累赘。”

蓝舟见他发火,便笑嘻嘻地凑过去,歪着头看他,“生气了?”

葛笑将脸转到一边,非要装出一副受了气的模样。

“乖,别气了。”蓝舟勾着他的下巴,将自己摆进他怀里。

葛笑让枕在自己手臂上,咬着牙低吼,“什么混账东西,刚才投怀送抱,百依百顺,都他娘的是贿赂我!”

“……”蓝舟忍不住乐了。

“你笑个屁。”

蓝舟慢慢收回笑容,抬起身,正色道,“今晚是最后一次,我必须找到那个‘门’。你别跟我去葫芦巷了,你去另外一边,帮我点几个‘炮’。”

葛笑一愣,“什么意思?”

蓝舟整理衣襟的手微微一滞,带着血色的唇间轻柔地一抿,“你方才不是说——‘只要将这些葫芦巷的‘青叶子’牢牢地攥紧,伦州城的军民就不会乱’么?”

“是啊,怎么了?”

蓝舟勾起好看的双眼,压低了声音说,“那我要是想让他们彻底‘乱’起来,是不是只要把收紧的面口袋放个风出去,这葫芦巷里的‘肉葫芦’和‘青叶子’就变味了?”

葛笑猛地站起身,“你是让我将计就计,索性乱上加乱!”

蓝舟点了点头,“我们被这城中的乱象欺骗了,纵容了自己,顺着他们划分出来的‘等级制律’便彻底信了这个‘层级’存在的意义和真实性;其实你仔细想一想,即便这天下分权贵和贫农,那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果操纵者无法服众,总有一天,是不是也能将这制定好的规则掀翻重来呢?而这伦州城里,那些‘肉葫芦’明明活出了一套自己制定的‘规矩’,要打破这‘规矩’,就必须逆着它们的鳞。”

葛笑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那我去点‘炮’,将几家米铺好好地炸一炸。”

“还要警惕饮血营。”蓝舟的语气沉了下去,低声嘱咐道,“你若是腿上功夫暂时受制,就找些人帮着干。前几天,咱们不也解救了一些‘肉葫芦’么,虽然人不多,但是好办事。我们挑拣一些腿脚好的,让他们去办。”

“车马呢?”葛笑有些犹豫,“车马不足,咱们也不好在城里办事。”

蓝舟往这陋室中扫了一眼,脑子转个不停,忽然,他从一堆散落的衣服里拿出一块腰牌,在葛笑眼前晃了晃,“哥,你记得这个吧!”

“余广志的腰牌!”

“辎重兵的腰牌,专管车马粮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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