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0章 第四三零章 群魔

四三〇、群魔

谢冲刚刚携金云使一路闯来九龙石门,刚刚将面纱取下,铃刀都还没换成软剑,顾棠就冲出来杀向了他。

金云软剑碰见鬼门铃刀,一时竟难分胜负。

这边正打得不可开交,不一会儿,鹿山和李世温也闯了进来。鹿山听顾棠喊了一句“谢冲”,立时也冲上去帮架,一群人打做一团,金云使得总使令,不得开杀戒,是以步步被逼退,竟被全力拼杀的两人逼到了死角。

战局发生得太快,李世温杵成了一根只会眨巴眼的石头柱子,还没从一脸错愕中缓过神来,小敏就拔腿往甬道里跑,不一会儿先将靳王请来了。

薛敬瞧了一眼石门前乱七八糟激烈乱仗,脸色一黑,怒问,“怎么回事?!鹿山跟着凑什么热闹?!”

“王爷!”李世温忙唤了一声,不知所措地说,“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和鹿兄刚刚到此,就见那人跟那人打起来了,鹿兄听那人喊了一声那人的名字,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拔刀就冲那人砍过去了,还让我别多管闲事。”

什么他娘的那人这人的!眼见鹿山正朝着谢冲等手下人拼命,薛敬深吸了一口气,低声喝令,“去把小鹿扯出来!也不看看自己手里握的什么刀,能打得过金云软剑吗?!”

“金、金云软剑?!”李世温蒙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些黑衣打扮的刀客是金云使,吓得他脸色一白,忙冲进战局。

“鹿兄!收刀!!”李世温人虽木讷,武力却不弱,几个错步,躲开金云使的多面夹击,冲上去一剑劈开了小鹿的刀。

鹿山正在恶战,没留神李世温劈过来的剑锋,竟被他的蛮力逼退了几步。

“李世温!你站哪边!?”那边顾棠已和谢冲战至死角,另几名金云使手下正欲冲上去帮忙,这边鹿山怒火升腾,冲着李世温劈头盖脸一声怒吼。

“……”李世温无言以对,只能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想将他从乱斗中拖出来。

鹿山猛地甩去李世温的手,咬着牙说,“谢冲这老奸贼一把火灭了烛山,屠了祝家庄,致使我娘郁郁而终,谢冲他该死!你让开!”

李世温脸色涨红,挡在鹿山身前,执意寸步不让。

“让开!!”

“鹿山,你闹够了没有!”靳王厉声呵斥,“闹够了给本王滚过来!”

鹿山猛地回头,盯着靳王的眼神微微一怔,他因拼杀过猛而致压抑粗喘,梗着脖子僵在原地,脸色更是憋得通红。

“鹿兄……”李世温不敢再碰他,只能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袖子,引着他过去。

靳王掸了掸手,对李世温道,“缴了他的刀。”

鹿山忙护起自己的短刀,“为什么缴我的刀,我没错!”

靳王瞳孔立缩,冷冷地盯着鹿山。

李世温吓得大气不敢出,耳朵里全是不远处通道里金云使和那刀客拼杀的声音,石头瓦砾狂撞乱飞,暂时也没个人去管上一管。

“我没错,我就是没错!”鹿山双眼通红,甚至可以说有点委屈,“姓谢的当年下手狠绝,如今肯定没安好心!我鹿山绝不与这等狼子野心的畜生为伍!”

薛敬走近一步,强压怒火,“顾念大局,你懂不懂?”

“大局?”鹿山发起疯来什么都敢说,“你所谓‘大局’就是跟金云使为伍?!王爷,你别忘了,方怀远是谢冲害死的!祝家也是他毁的!”

“鹿兄,不可——!”李世温急红了眼,恨不得扑上去堵住他的嘴。

鹿山却根本没理他,语气冲得仿佛生吞了火|药,“谢冲就是带着烛山兵械库的投名状敲开了承恩阁的门,一路攀附,如今他是什么?!金云总使?!他也配来云州城!他对不起烈家、对不起烛山、对不起谢冲和我娘,他更对不起云州!王爷,你要是健忘,我就把他干的那些畜生事一字一字再说一遍!”

“你放肆!”靳王勃然大怒,“你好大胆子,敢这么跟本王说话!”

“你不要骂他,他见了仇人想要报仇,不是应该的么,人之常情。”语声轻缓,二爷悄然从甬道走过来,缓步鹿山身边,不动声色地拍了拍他握刀时紧绷的手腕,“行了,松开些,刀又没惹着你。”

鹿山刺猬似的扎满倒刺,握着刀的手臂正狠狠发颤。他自小没长“眼色”这玩意,向来炸药似的一点就着,冒火的劲头上绝不讲理,任对方什么身份背景,哪怕是天王老子过来,他也绝不赏人薄面,一根筋地死不悔改,就算铺好的台阶他也能亲手拆废。

但若有人用尽怀柔之术,顺毛似的哄上一哄,就算他这动辄炸毛的狮子也立时安顺得服服帖帖。

“孟春兄,此时打架不是时候,若是想报仇,咱们另寻机会,你若给我这面子,就乖乖听话。”二爷压低了声音,温柔软语。

“将军!”

李世温眉开眼笑,立时箭步上前行礼,却被二爷抬手拦了一下,“不拘这些,动不动就跪,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是!”李世温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连忙反应过来,改了口,“是,二爷。”

二爷又对鹿山说,“联合金云使是我的主意,你冲王爷发什么火?”

鹿山蓦地转头,闷声问,“你、你的主意?谢冲背叛你们……你为什么……”

“说来话长。”二爷缓声道,“我自有我的原因,孟春兄若是信我,便收起你的性子,今夜不要惹事。”

鹿山石头似的跟狠狠较了一番劲之后,紧绷的身体终于舒展,慢吞吞地挪过去,主动将自己的刀递给了靳王。

靳王却阴着脸,没接他的刀。

此刻,一声石块砸地的巨响,却见谢冲被顾棠大力撞在了石墙上,金云副使徐济荣携手下欲上前帮忙,却被谢冲厉声喝住。

“别过来!”他单手抵着顾棠毫不留情押向自己的铃刀,另一只手从背后抽|出金云软剑,灵蛇般缠上铃刀刀刃,石火迸裂间,铃刀尾巴上的铃环“叮铃铃”炸响,震得人耳鸣。

也不知为什么,这金云软剑简直招招是鬼门铃刀的克星。

顾棠双眸充血,怒火使他的招数乱了方寸,一个迟疑被谢冲抢得先机,铃刀被软剑灵巧缠缚,对方稍一用力,铃刀蓦地脱手!

“谢冲,你该死!”

顾棠索性弃了铃刀,以身体撞向谢冲,谢冲并没手刀,而是以极快的速度反手使剑攻向顾棠。眼见就要削断他的掌心——

——“谢冲!!”

——“三哥!!”

不远处两人齐声一喊,谢冲蓦地撤剑,撞开了顾棠冲上来的猛攻。

靳王紧步走过去,将顾棠扶起,“没事吧。”

顾棠挡开他的搀扶,盯着谢冲的眼神简直如同要将其生吞活剥一般,“姓谢的,早晚有一天,你要死在我手里。”

谢冲收回软剑,脸色阴沉,眼皮不经意抬起时,泛起冷光。

“谢总使。”靳王走上前,摆起一副好言语的姿态,笑着说,“本王与你,算是初次见面。”

谢冲单膝跪地,朝靳王恭敬行礼,“微臣承恩阁金云总使谢冲,参见靳王殿下。”

副使徐济荣携其余几人一并跪地,朝靳王行礼。

然而靳王殿下略略垂下眼睑,并未示意众人起身,“谢总使。”

“臣在。”

“北风亭一战中,是哪位大人带的兵?”

谢冲微微一滞,立刻朝身后的徐济荣使了个眼色。

徐济荣道,“回禀王爷,属下金云副使徐济荣,奉命至北风亭,营救靳王殿下。”

靳王眼皮微抬,面无表情地瞧着他,忽然冷冷一笑,“贺仁寰贺阁主挑出来的人,都只学会目中无人,罔顾王命么?谢冲,你这个总使是怎么当的!”

“……”谢冲一愣,立刻改为双膝跪地,竟不知这才初见靳王,他何以没来由地突然发火。

徐济荣也蒙了,他脸色变得惨白,竟片刻间没搭上话。

谢冲缓过神来,仔细想了想,试探道,“王爷,济荣是奉微臣之命,赴北风亭解救您的。北风亭一战大捷,金云使斩灭铃刀人数过百,不功,却也无过。济荣是承恩阁的老人,最懂王命至上,绝不敢罔顾您的命令。不知他做错了什么,还请王爷明示。”

二爷在不远处淡淡一笑,心道,谢冲字里行间皆是冠冕堂皇的废话,将自己摘干净的同时,既顾全了下属的体面,还顺便为金云使此战中的表现邀了一功。谢冲混迹官路多年,果然如鱼得水,能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将眼下的麻烦料理妥当,在旁人面前当可说是八面玲珑,就是不知道他们这位脾气向来不太好的小皇子吃不吃这一套。

果不其然,靳王随即眯了眯眼,波澜不惊道,“谢总使,本王自小在沙场上长大,什么阵仗没见过——贼心烂肺掏出来看都一个颜色,独独揣进肚子里的时候是黑的。本王最听不得你们这些人肠子里那套滚过油花的话术,有话便直说,别学那穆家老小不说人话。”

谢冲当即哑了……

已是阳春三月的地底甬道,此刻简直堪比入骨刺寒的隆冬。

靳王殿下摆明了敲山震虎,在一众人面前,一点面子都不给金云使留。

令人窒息般的片刻死寂之后,二爷忽然低低一笑,索性上前打起了圆场,“如今穹顶已破,殿下看在西山尸地大捷的份上,就许徐副使功过相抵,让谢总使起身说话吧。”

靳王抬了抬下巴,眉骨间锁死三分戾气,依旧拧眉不语。

二爷言语周到,“殿下息怒,想必北风亭一战中死的人多了,徐大人自己也不清楚射|出的乱箭到底碰了什么不该碰的人,情急之下有失分寸也是难免,您总要给他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吧。”

“将功折罪。”靳王走近谢冲,低头瞧着他,“谢总使,既然有人开口为你的下属求情,北风亭一战中放冷箭的事,本王就不追究了,你跟我过来。”随即转头朝二爷温言道,“你也来。”

谢冲应了一声,连忙起身,又回头看了一眼黑压压跪了一片的下属,刚想再开个口,却见靳王眉心深锁,眼光凌厉,便立时闭了嘴,跟了上去。

二爷朝鹿山看了一眼,“看好这里,别叫他们再打起来。”

鹿山这才收回短刀,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谢冲,你手下人不老实。”靳王转过身,率先对谢冲发难。

他们三人此刻在甬道深处一个遍地积水的石牢里,石牢洇湿返潮,二爷站在洞口不愿踏进去,顺便还能盯远处那些不省心人的梢。

“王爷,微臣实在不明白您此话何意。”此地没了手下在场,谢冲言语间的虚假做派立时收敛,连眼中的算计都掩藏了。

靳王递给谢冲一柄铃刀,低声说,“北风亭一战中,有一名跟本王近身过招的刀客,手中拿的也是这样一柄刀——刀镶九龙铃环,跟那扇九龙门上的龙纹如出一辙。那人对本王喊过话,说是要为什么人报仇,可惜他话没说完就被人一箭射杀了。我当时分明喊了‘留活口’,可你的手下非但没听,还故意一箭射穿了那人的后心,救都救不回来。”

谢冲脸色难看,“王爷,这多半是误杀。”

靳王走近一步,暗暗问,“是吗?”

谢冲看向那柄烫手的刀,闭了嘴。

“本王希望真如你所说,仅是误杀。”靳王隐隐道,“否则,本王在战中无故中了迷药的事,谢总使就很难解释了。”

“迷药?”谢冲一惊。

“北风亭乱战中,有人用过迷烟。”靳王低声道,“在之后的乌篷船上,本王醒来的时候就发现不妥。但那放迷烟的人用药不多,本王只昏睡了不到半个时辰,清水就能解。谢总使,本王是在鸿鹄长大的,不是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京城纨绔,迷烟迷药是什么味道,本王一清二楚。在本王身上用这等下三滥的计俩,即便跟你那副使徐济荣没关系,你手下一众人里头也必然藏着‘钉子’。”他低低一笑,不疾不徐地反问,“敢问总使大人,在北风亭一战中,有什么东西是本王不能听、不能看的呢?”

谢冲脸上浮起菜色,忍不住抠紧腰间软剑,没接上话。

“拿来。”靳王遂伸出手,朝他笑了笑。

谢冲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二爷在一旁解释,“三哥,王爷是跟你要太子爷的密令。”

“哦……”谢冲喉咙里堵死的一口气茫然吐出,忙从心口掏出一个荷包,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没有文字,只有口令和此物。太子殿下说——‘此战务必护靳王周全,朝中人心复杂,党羽勾连,是以此番逼不得已,台面上的文章多做了些,希望弟弟不要责怪皇兄。’他还说,您见了荷包自然明白他的处境和用心。玺印和令文都是用来约束外人的,走不走心尚还另说,没半点温度的东西,若您看见了,怕是要心寒。”

靳王拆开荷包,倒出一卷风筝线,先是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而后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声,“皇兄他……真是这么说的?”

“一字不差。”

靳王将风筝线不动声色地收回袖筒,“好,本王姑且信你。”

谢冲长舒一口气,“多谢王爷。”

靳王背过手,在泥泞的水中走了几步,“说说看这一路过来的发现。”

“是。”谢冲立刻摆正姿态,正色道,“金云使此番假扮铃刀伏击西山尸地——是季……二爷出的主意。他将西山桃林的地形予我,我让手下金云使换了打扮,事先埋伏在桃林的野坟头下。因为怕露出破绽,铃刀都是真的。”

“从哪里得来的刀?”

“三岔口榕树林。”谢冲直言,“协助蓝鸢镖局那一战,收缴了不少铃刀。”

“竟从那么早……”靳王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忍不住称许,“谢总使未雨绸缪,高瞻远瞩啊。你继续说。”

“而后金云使冲破尸地木堑,挑起了总督府和鬼门两方人马的争端。等金云使反应过来,尸地艮位的石门已经开了,进入穹顶后微臣才知道,那是顾棠开的。穹顶向下一共九层,盘绕如古塔,层与层之间以铁门相连,中轴线正处于穹顶地底九层,就目前来看,底下还有。”谢冲说到这里,眉心不自觉拧紧,“要想探查究竟,还得继续往下看。”

薛敬不露声色地朝二爷看了一眼。

二爷缓缓道,“三哥,你此番协助靳王军大破穹顶,实则大功一件。但等你打道回府,到了太子爷面前,还是得掂量着说。”

谢冲微一皱眉,“什么意思?”

二爷抱臂靠在石壁上,笑道,“我的意思是,穹顶底下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什么,你自个知道就行,你那些手下,其实可以提前撤了。”

“你还是怀疑……”

“我说过——”二爷毫不犹豫地打断他,“目前除了你,我不信你们承恩阁所有人。而且三哥,不是王爷不给你面子,你是非要他将话挑明吗?”

谢冲脸色一沉,“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二爷缓步洞中,深思一阵后,幽幽一笑。即便谢冲这些年跟京中那些道貌岸然的权臣学会了左右逢源那一套,虽寻了一张皮画在脸上,可终究是照猫画虎,老道世故都是装出来的,稍稍碰个水,颜块立掉,委实经不起推敲。

“初见时我就说过,你我兄弟一场,在我面前,就别装了。”二爷犀利道,“三岔口榕树林,谢总使未雨绸缪,提前准备好了打入穹顶的兵刃;清明节云州乱战,你于闹市中暗自劫走阿灵,掐准时辰送到格子坞、我的手中,还顺便给我带来了你这一路私查到的线索。这一切布局,究竟是巧合,还是你故意安排的?”

“我……”

“想必谢三哥出于私心,带兵勤王是假,探查穹顶是真;三岔口攻助蓝鸢镖局是假,追寻鬼门是真;如今……破九龙石门是假,深入地陵是真,还有……方才为手下人开脱是假,想办法甩开他们才是真。”

薛敬笑了笑,“季卿,你这么说,谢总使就更没面子了。”

二爷却没打算再给谢冲留面子,他盯着谢冲微微移开的眼神,试探道,“三哥,想必先前格子坞中,关于从京师带来云州的线索,你根本没说全,你一直藏着掖着,其实也在试探我的底线。你我之间,十年以来,一直横着一座从云州到靖天的桥,那座‘桥’已经断过一次了,又被你用那段穿了格子坞钥匙的红绳修好,如今……我不想它再断第二次。”

“季卿……”谢冲动容道。

“三哥,既然咱们都走到这里了,你就将知道的事情说清楚吧。”二爷语声一沉,终于直击重点,“我且再问一句——岭南封地的淳王殿下……究竟跟‘五王’叛党有什么勾连?”

看章名就知道这章有多少不省心的家伙打群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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