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六三、问鼎之战(10)
烽火台燃起的狼烟灼灼百里,如白日焰火。
牧人谷中军帐汇集祝家军所有将领,从清晨到傍晚,将所有战时的利弊分析完备后,又仔细布好了作战规划,可直到日薄西山,第一批打入瓮城的敢死队——“孤鹰”的名单,却迟迟未能拟定出来。
“孤鹰”是谓有来无回的苍鹰,他们将在骑兵和步兵的掩护下,借助攻城器,攻破护城河第一道防线,打入“瓮城”。
“云州的‘瓮城’是在南正门外再造的一个封闭城。”祝龙在铺开的城图上圈出瓮城的位置,朗声对众人道,“‘瓮城’是打进云州主城的关键。自古凡有‘瓮城’的城门,出入主城门时都要调转方向。云州的瓮城城门在正对主城门的右侧方,曲折而入,蜿蜒而出。‘城门桥’虽大多是‘平桥’结构,但云州的‘城门桥’是几座‘浮桥’相连,临时的,咱们攻城的时候,萧人海必然会撤掉浮桥。所以第一批‘孤鹰’攻近城门桥时,需铺设木栈,供后面的将士过河。老冯,‘孤鹰’的名单还没确定吗?”
那位姓冯的老将重重地叹了口气,“差约足足五百人。”
祝龙脸色一沉,“这么多天了,怎么还没定下来?眼看攻城战在即,‘孤鹰’的名单却迟迟不定,都干什么吃的!”
众将立即跪地,却一个字都答不上来,祝龙也不好再冲眼前这些将领发难,因为这些人的名字早已刻在“孤鹰”的前排名册上了。
冯老将感涕道,“王爷,大当家,是末将领兵不利,带出了这么多贪生怕死的废物,实在有负二位重望。”
靳王起身走来,“畏死是天性,不怪他们。老冯,将签了生死状的名单给我一份。”
冯参将连忙将名单递给靳王。
靳王翻了翻名册,了然道,“我军自烛山招兵以来,虽然绝大多数募来的兵士是为报国仇家恨、施展抱负而来,却还有一部分是为讨活口生计。他们来自北境和西沙的不同区域,与云州这座城缔结的情感不深。”他于案前踱步,扬起手中的名册,“本王仔细瞧了这份‘孤鹰’的名单,目前肯签字的,八成以上都是云州人。”
祝龙深憋了一口气,一拳重重地砸在案上,“背军走者、不战而降敌者,定斩不赦。贪生怕死之辈不配为军,难道军令是摆设吗?”
“军令如山,自然不是摆设。”靳王沉默地扫了众人一眼,转回案前,提笔,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名字写在了“孤鹰”名册的最前列。
祝龙大惊失色,箭步上前,“王爷!您这是做什么!?”
众将脸色剧变,膝盖全都砸在地上,骇然劝道,“王爷,不可!”
李世温快走过去,二话没说,也要起笔,却被靳王按住,“鹿山,把他拉走,不像话,在这凑什么热闹!”
鹿山将李世温拽离,按住他的双肩,才能勉强将他固定在原地。
靳王将笔一搁,孤注一掷道,“瓮城之战,本王决定亲自领兵。本王决议已定,诸位无需再劝。各位将军务必将抚恤备好,战后定要亲手交到勇士们的家眷手中。祝龙,叫大军正列于军门之前,将这份名单誓师于众。愿意参战的,将名字划下,不愿的,此刻离营,不算逃兵。”
胡笳低鸣,战心悲切。
军门之前燃起烈火,众将聆祭师之言,心原都如电光过境,怒走石沙。
“众将列队,惟愿海晏河清,远安迩肃。
虽乌合之众,蜂屯之徒,其命犹如朝菌蟪蛄;
然盛蒸于烈日,好过老死于哀雪。
两军对阵,斧钺震天,飞泰山之形,动神风之势;
烈风萧萧,拔木揠草,兵不血刃,谓我宁安。”
入夜,起南风。
祝龙来到中军帐,见靳王正在精心打磨一段已削了几日的牛皮,他缓步走过去,低声道,“王爷,誓师之言奏效,众将见您竟是攻打瓮城的先锋,均感钦佩,如今‘孤鹰’的人数已经够了,但末将还是担心……要不,让我替了您,去打瓮城吧。”
靳王将籽玉鹤钩穿在打磨好的牛皮上,牢牢系紧,从容道,“祝先生也曾效命军中多年,那挂上战牌的名字,哪有撤下来的道理,本王不成逃兵了。”
“……”祝龙浓眉蹙紧,忧心忡忡,“可您是主将,主将最忌军阵前不顾一切,孤身涉嫌,想必季卿也嘱咐过您吧。”
靳王停了手中的动作,抬头看着他,“他是嘱咐过,可此战对我二人而言,至关重要。若他真落到了萧人海手中,又让萧家军以人命相要挟,望月楼下,我还能再看他一眼。”
祝龙简直犹如被惊雷劈中耳蜗,还欲再劝,却被疾冲进来的鹿山打断了。
“王爷,你快来一趟难民营!”
“什么事?!”
难得见鹿山如此急切,脸色都因为激动而泛起红润,他嗓音沙哑,全身甚至都在微微发抖,“说、说不明白,你还是自己去看吧!”
靳王和祝龙相互看了一眼,两人不敢耽搁,连忙随鹿山来到了牧人谷西北侧的难民营。
远远地,还未到营前,薛敬就看见牧人谷低洼的盆地里黑压压地跪了几千号人,他们手执斧钺,整整齐齐地跪于战旗之下,与方才军门前誓师的兵众竟是同一个跪姿。
“他们这是……”薛敬全身一滞。
李世温眼眶发热,回身将一份名单递到靳王手中,“启禀王爷,被您从穹顶解救的三千勇士,自愿成军,愿加入‘孤鹰’,随您攻打瓮城。”
靳王全身剧震,接过那份沉甸甸的名册时,像是被赤诚的烈火烫了双手。
名册染血,三千勇士以血成墨,将自己的姓名和籍贯一笔一划地刻书于册,他们来自五湖四海,甚至有些人无名无姓,便以画、以手印、以墨点替代,男女皆有。
心甘情愿,万众一心。
这些人曾经被困于穹顶下不见天日的泥笼,原本不抱任何逃出生天的希望,却没想到,牢门上的铁锁竟被熊熊烈火轰然撞断,三千六百名鬼狱囚徒得此重见天光的机会,终于在这片草泽中,相识了不分贵贱的彼此。
靳王兀自动容,沉声道,“本王说过,诸位来去自由,救你们,非是为征募此战。”
众人却以掌心伏心,这一跪,俯仰于天地。
既然身无片缕,便只能以命相赠。
没想到当年未央舟上,靳王无意间一句石破天惊的承诺,非但从丑市船主手中夺回了镇守一方的烛山银枪,救下了三千六百名知恩重义的勇士,还换得了如今这支向死而生的仁者之师。
“蜉蝣生于夏阴,未曾有幸惜别冬雪,却无碍诸位问鼎春秋。”靳王深吸了一口气,按下如雷般震荡的心鼓,抬头看了一眼旌展的方向,终沉声下令——
——“鸣鼓,攻城。”
低沉闷烈的战鼓震碎了天边的阴云,彻底点燃了北境狼烟。
云州攻城战最后动兵,终于转动了象征着中心“战圈”的齿轮。
第一道火信于黎明前传至富河大营,让正坐立不安、急等牧人谷战信的陈寿平稍稍松了口气,靳王未以感情用事,撑到最后一刻,还是按原计划攻城了。
于是,陈寿平亲自携大军冲抵云州碑界外,以强兵压制萧家军增援云州的补给大军;萧图逼不得已放弃陆运,沿途征缴汉民渔船,妄图辗转桑乾河水路,过澜月山林挺入碑界,不料竟被早就蹲守在澜月的胡立深带先遣军逮了个正着;
灵犀渡口被定县的傅声傅大人征调为临时调转战资的港口,行径船运全部停扣筛查,港口负责转运粮草、征调官船民|运,以及派发来往自幽州和关内的战信;
最外圈,林竟听从军令,以三十万大军不远不近地压兵伦州南门,却并未急攻冒进,而是以小股战力不断骚扰从蛇尾河入伦州城的水路,旨在拖住饮血营的步伐,暂且不与杨辉正面相抗;
伦州城内,葛笑和蓝舟则携葫芦巷的义军声东击西地点炮,饮血营大军受阻,战力不得已于城内外分散,如此忽远忽近地游击,竟然令饮血夹“适合近战、不宜远攻”的缺点暴露无疑;
于是,无论萧人海多少条泰山般压顶的“援兵令”送至伦州督帅府,杨辉也当他杀神的军令是个屁放了,只为固守云州城门,丝毫没有增兵援云的打算。
烈衣最初时设计的“四方战”本意是随“南水”而动。云州鬼门歼灭之后,北境三个“战圈”相互牵制,又各自分离,彻底将云州攻城战变成了对决的两支孤立军,远近无援的南北两方,“水辰”“荧惑”之师殊死相克,战力悬殊不甚。
火入月守,南风起;
色恶,客军败;色明,客军胜。
今夜乌云散尽,月明星稀。
攻城号鼓同时震响了死寂沉沉的云州城。
半月之后,城内再次开战。
萧家守城军列阵于瓮城的箭楼,涂门防火,防备靳王军施火攻城;堆攒的积石用于从城门楼上抛射,楼橹架设在城墙上,可以随时瞭望敌情;篦篱战格不同于西山尸地铺设的木堑,被紧急架设在城墙上的“女墙”上,挑出墙外三尺,内设横栝,前端安辖,以荆柳编织,可以遮蔽敌人的箭矢和擂石。
城门上的灯全部换作脂油烛炬,照亮城内四冲要路,昼夜不灭。
城内义军倒逼压境,与北鹘守城军对阵于十字中街。
义军挥舞杀刀,点燃窜天火舌,冲向敌军,守城军却以箭阵相挡,一排压着一排的弓|弩手严阵以待,玄色羽箭如蝗灾过境,铺天盖地地扎来——
“唰唰唰——”
箭矢划破惊宇,密密麻麻地扎向义军。前排义军虽然手持盾牌,但守城军弩|箭的力道太足,箭簇毫不犹豫地扎穿无数人的心骨,过筛一般,将一排连着一排的义军战士扎得血肉横飞。
喷溅的鲜血模糊了众人双眼,晨雾被染成凄迷悲怆的暗粉色,刺耳的嘶叫震颤心魄,连伺机出没的鼠蚁都被这惨叫声碾碎了心肝。
萧家军的弓箭阵以强弩压阵,从南往北节节拦阻,奋力击杀义军,断然不允许他们有任何机会攻破中街,接近南正门。
在被阻截的节节攻杀中,义军逐渐不敌重箭力攻。从天砸下的利箭将十字中街首尾掐断,在中心形成了一个椭圆形的黑笼,将整条长街染成了红底玄天两色。
黎明前温寒的冷月高悬长空,依稀血雾凝结,盘桓星云。
以此长街作为血河,两岸传来冲伐之声——竟是银三带军回援了中轴!
众人以剑抵剑,以刀杀刀,以长弓应长弓。两岸楼角上早就架起的平题箭阵斜对准萧家军的箭队——
耳畔猝然“嗖”的一声!
只见一簇红色羽箭扎破黑压压的敌军箭雨,冲着正下令放箭的敌军主将当胸穿过——惨叫声化作冲破耳鸣的号,红尾羽箭变成了一只只点燃战心的火把,将中街义军士气全都引炸了。
“杀——”银三在人群中高喝一声,率先冲进敌阵,“誓死突破南正门!”
中街成了染血的斗兽场,箭阵逐渐失利,开始近战肉搏,敌我两方都杀红了眼,红刀入肉,刀刀见血,却无一人叫疼。
北城门烽烟萧瑟,浓雾散尽后,新阳东升。
山岚远阔的丛丛密林中,能见度提高。
北城门上萧家军守城的将士不敢松懈,正紧锣密鼓地加固城门浮泥。
一名正在箭楼站岗的小兵困得直发抖,好不容易捱过了兵长的巡检,正打算靠在长戟上打个盹,只闭个眼的功夫,被寒风一吹,他下意识地擦了擦刮进眼角的尘灰,恍惚间余光一瞥,竟看见远处的山林中升起了一个庞然大物。
他连忙揉了揉双眼,定睛一看,只见茫茫草泽林中正滚过数十辆望楼车,它们淌过泥沼,轴轮行进毫无阻碍,竟好似行走于云端。
“敌、敌军!是敌军攻城了!!”小兵一声嘶吼,将整个城楼的兵都震醒了。
巡逻兵长听见动静,一口气狂奔至楼顶,往远方山野看去——竟然不止有如履平地的望楼车,还有攻城用的助飞梯、木幔车和行女墙等大型攻城具,轰隆隆的战马声接踵而至,粗听之下,至少有近十万攻城兵。
“不、不好!!快去通报萧大人,敌军要以重器攻打北城,快快增兵北门!!”
所有士兵被毫无先兆的噩梦惊醒,全都被靳王军长梯攻城的气势震慑。
“点燃行炉!”
“快烧游火!!”
“速速准备擂石!”
……
北城门兵士沸腾,劈天盖地的呼喊声彻底将晨雾震碎。他们万万没想到,靳王军的攻城重器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跨山涉水,还能悄无声息地在夜色中避开密探,行过枝冠如盖的密林,于千顷泥陷上如入无人之境。
令人窒息的血腥气一瞬间飘荡人寰,天野间水线消匿,红褐色的旗杆如一根根立在莽荒中的乾坤柱,势要逼得人间天地倒转,阴阳逆换。
紧接着,北城门下万年没点燃过的行炉被草草点燃,开始熔铁铸汁。然而起火的温度不够,铁水化不动,便立刻调来几十名士兵不断地烧火添柴。城楼最顶,弩兵架好弓|弩,烧火兵正往游火中疯了般添加脂蜡,连梃和铁钩竿也被统统架设了起来。
北内城下,几名士兵翻身上马,意欲突破城街乱战,将敌军攻城的消息通报正在南门督战的萧人海,然而北门前的路上早已铺满义军,两岸的平题箭阵为了节省箭矢,绝不急功近利,弓箭兵选的都是云州门户中箭法极好的猎户,基本能做到百发百中。
一炷香过去,守城军战机失利,请求增兵的消息送不出去,只能暂时倚靠城门兵本能地防守。
桑无枝一声喝令,“阻挡守城军越进南城!不惜一切代价,拖延战时!”
顷刻间,城内城外倏然连成一条火线——城内民兵殊死拼杀,拼尽全力拖延战时,直等城外攻城军突破城门。
沉霾千里,喊杀声震天彻地。
北外城门,云梯已架上城墙,无数条绳索以铁钩死死抓住墙身,李世温一声号令,数名趫卒动作利落,率先冲上云梯,奋力向上攀登。
萧家守城军同样不甘示弱,他们用热铁浇铸好的炉水,混着擂石从城门楼上倒头浇下,赤黑色的铁水成了滚烫的墨帘,浇在了第一批快要登顶的勇士身上。
有些人还来不及尖声惨叫,上半身就被铁水融成了模糊的血团,从城墙上跌落时,还不慎带下了一串正在攀爬的攻城兵,落地后又不幸被女墙的孔隙中刺出的矛扎了个稀烂。
雷石、炉水、滚油、木弩……不断地从墙头上砸下,义军的大批攻城勇士死伤惨重,时间紧迫,攻城战拖得越久,胜算就越弱。
鹿山见状,愤然弃了战马,猛冲进纷烈的战火,只见他踩着轒辒车的车辕狠狠一登,利落地将自己挂上了云梯,抓紧绳索便毫不犹豫地向上攀登。
“鹿山!!!”李世温转了个神的功夫,就见滚火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冲上了云梯,惊得他连称呼都改了。
几名被烧成火球的“人形巨石”从头顶砸落,正好贴着鹿山身侧滑下去,鹿山攥紧绳索,不顾一切继续攀爬。
李世温吓得一颗心恨不得从嗓子眼蹦出来,正要跟着冲过去,忽被一人强行按住,“你指挥,我带人去帮他!”
李世温回头,见正是乔装成攻城兵的谢冲,忙说,“我跟你一起去!”
谢冲吼道,“你坐镇将位,不得分心!鹿山急攻猛进的做法是对的。若我军不能在萧人海增兵北门之前攻上城墙,城内城外都得完蛋!你回头看看,咱们一共就这么多人,攻城器是打偏炮的,骗不了他们多久!”
李世温一震。
是啊,攻击北城门的战士都是以一当十的死士,原本人数就不多。他们能连夜挺近北门,还未被敌军探子及时发现,一来是因为冒头的敌探都被耳力敏捷的谢冲及时解决,二来是因为行军人数少,方便管制。而方才浓雾散尽之后,由攻城器先兵阵一步冒头,就是为了迷惑敌军,让他们以为我军攻城人数众多。
眼下拖延的时间不宜持久,再若攻不上门楼,等到敌军反应过来,那他们与王爷“声东击西”这一计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李世温慌乱之下,险些情急误事,忙稳住心神,对谢冲说,“那你们小心!”
他随即扬战旗下令,“架砲车!再行木幔车掩护!”
立时,数十辆砲车加速冲到阵前,巨石被装在砲架的皮兜里,合众人之力拽下机索,巨石凌空抛出,统统砸向城门楼上的守军;而木幔车的前端扎着牛皮蒙成的木牌,以起吊的方式架在云梯上,足以短时间应对砸落头顶的擂石和炉水。
谢冲携第二批攻城兵冲上云梯。被擂石冲击的鹿山半吊在半空,险些失手,被荡过去的谢冲一把扯住绳索,将他扯了过来。
“你的手!”鹿山左半边手臂被巨石砸中,此刻满脖子都是血。
“别管我,往上爬!”
远处,李世温再次急令——五辆楼橹横在最后,顶部的楼台上站着弓|弩手,放光的火箭齐齐射|向城楼。
终于,布防的攻势开始奏效,鹿山和谢冲率先冲上城楼,几刀便解决了数名正向下抛石的守城兵。
“李世温,破门!!”鹿山大吼。
登上楼顶的义军越来越多,守城军要抵御攻上来的守城军,便无暇顾及城底的攻城将。
擂石和炉水砸落的攻势逐渐减弱,数辆轒辒车终于有机会冲至城门下方。
“破门!!”李世温扬旗高喝。
以犀牛皮遮盖的车厢体内可藏纳十数名攻城将,即便滚木和擂石从城楼上掉落,也无碍车厢内藏着的兵士挖凿城墙。
一时间,北城门狼烟阵阵,平地起火雷。
南门外,靳王军早已在黎明前大兵压境。
祝龙压阵护城河下,填壕车和折叠桥已铺设好被萧家军截断的桥面,护城河河深数丈,却已是血流漂橹。
巨大的落石凌空砸下,砸断了刚刚铺好的浮桥,碎尸战戟被砸出河水,混着泥泞的血雨溅落在兵士的战袍上。
祝龙挥起银枪,扫中一圈围攻过来的敌兵。擂石擦了泥油,浸着火光,形成巨大的火球从高处滚落地面,无数奋力攻城的勇士被火球击中,盔甲沾了油,不慎被烈火点燃,又形成了无数“人形火球”,往四面八方倒砸过去。
“再铺栈桥!”祝龙嘶吼道。
如火的电光激荡九天,祝龙以银枪戕地,用自己的战甲硬生生挡住了急攻过来的数根长戟。
凄绝的战鼓已被炽烈的鲜血遮盖,顺着鼓沿缓缓淌落,就似在血肉模糊的兵阵中展开的一朵惜春的荆花。从旁吹号的士兵已经战死,他被敌军的长戟整整齐齐地削成了两半,可号角却被他的右手死死攥紧,仍放在口中,即便身死,他都还摆作正在吹奏的模样。
“呀——”祝龙用尽全身力气,震开后背压制的数根长戟,不料一只羽箭凌空射|来,重重地扎进他的左肩——
“!”鲜血从破碎的护甲下喷了出来,扬了自己一脸鲜血。
敌兵的长戟裹着杀气,再次卷来,一柄短刀凌空劈过,帮祝龙挡开了战戟重击。
“王爷……”
薛敬扶起祝龙,“还撑得住吗!”
祝龙用绷带缠住臂膀,咬着牙吼道,“没问题!”
这时,不知是谁在乱战中高吼了一声——“瓮城的侧门破口了!!”
终于,在靳王军人海般堆叠的猛攻之下,瓮城的侧门被攻破一道口子。
一道霞光从地平线升起,铺天盖地的烟尘荡彻寰宇。
侧门炸开,靳王终于携“孤鹰”攻入云州瓮城。
耸立的一圈巨石墙使瓮城变成了一个倒扣的锅盖,将王军如蚕茧般包裹起来。
靳王仰头,却见瓮城中的天空几乎坍缩成了一个狭小的井口,周围的楼门上密密麻麻全是隐藏的□□手。楼门以黑羽作饰,萧家军的黑金战旗挂了足足数千面之多,围着深黑的瓮城整整扎满了一圈。
萧人海肃立于望月楼上,眼神循着战圈中那条所向披靡的劲龙,不禁向他投去钦佩的目光。
此刻的靳王殿下,正以如电般的刀锋横扫敌众,半点没有胆怯颓败的样子。
萧人海握紧黑弓的手心不自觉微微发烫,心中灼起熊熊烈火。
眼前这只势要攻破云州的游龙,十年前,竟曾是一只被自己打折了四肢,挂在望月楼这口大钟下发颤摇摆的小猫;十年后的今日,这人竟能突破重重迷障,拼尽全力杀回来,不惜将自己作为“孤鹰”,一头杀进了这有去无还的瓮城。
萧人海忍不住慨叹,“英雄啊,果真是杀不尽的。”
曾经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幼子浴火重生,竟然能于九天之上吞雷御电,令八方十鬼纵死难挡。
——犹如天子出师。
“变阵!”靳王一声低喝。
“孤鹰”霎时蜕变——犹如在漆黑的笼中褪尽满身玄羽,沸腾的烈火中浮起了一片火红色的战甲。
赤色显眼突兀,竟是十年前烈家军的焰羽曦云旗。
曦云旗于烈风中叠叠翻涌,数千只“孤鹰” 扬威一般,在敌军的众目睽睽之下,共同将赤巾缠于颈间。耀目的日光照进“深瓮”,薛敬目光如炬,瞳孔中闪着光,似闪耀着旌旗翻卷时晃动的赤金。
萧人海睁大瞳孔,不禁被眼前一幕震慑。他仿佛一昔回到了十年前,又看见了烈家军至死不降时满身耀目的金光。他微微低首,终于在翻涌的赤浪中对上了靳王那双如风电般吞噬山河的双眸。
直到此时此刻,薛敬才霍然觉晓,十年前那场无声无名的死战,自己再不是缺席那一人。
有一个人愿为他赴死,他便要押上百世万劫,换他一生。
恍然间,眼前一切如镜像破裂,时光倒流逆转,冷风凝结血雾,和眼前的一切混在了一起。薛敬不禁晃了晃头,他分明看见周身铺满僵骸,燕云十八骑的战士不敌戮杀,一个一个从他的身体里穿梭而过,最后竟在他的眼前,被敌人的长刀剁得四分五裂。
即便九渡青山百卉摧残,茫茫人海岑浪不息,战心至死,依旧能攒出那些为战者视死如归的模样。
“不好!!大人,北城门被敌军攻破!!”报信兵全身是血,狼狈地从楼角扑了过来。
萧人海冷眉蹙起,“你再说一遍。”
那信兵像是被血糊住了嗓子,打着颤说,“是、是敌军攻破了北城门!”
萧人海心火燃起,厉声下令,“放箭!全部射杀!”
下一刻,黑色箭雨从四周城楼上铺天盖地地扎向中心那团火色战魂。
“筑人墙,挡住敌人的箭!!”“孤鹰”队长吼道。
顷刻间,一堵人墙于瓮城正中堆砌而起,犹如一朵在血雾中瓣瓣裂开的红芍,用染血的花瓣将靳王牢牢地护在正中。
“他、他们不怕死么……”放箭的弓|弩队长吓得双腿打颤,守城军手底放箭的攻势渐弱,无不被靳王军攻城的意志和决心震慑。
此刻,靳王手中盾牌已换了无数块,他全身浴血,连双眼都快被血泥封了。
“孤鹰”所剩无几,瓮城中血海逆灌。
“城门,近在咫尺……”靳王握紧手中的刀,朝着城门的方向疾冲过去,却再次被倒头劈来的重箭打断。
萧人海抄起长弓,对准靳王的后心,狠道,“靳王殿下,萧某敬您重您,定还您一方没有狼烟的太平盛世。”
“咻——”的一声——
萧人海那支重箭划破箭雨,照着靳王的后心直扎过来!
这时,地皮震颤,如擂鼓般的震响从城门后炸耳传来!片刻间,轰烈刺耳的喊声震天彻地,云州城门就在这一声高过一声的剧响中裂开了一道泥缝——
只听“轰”的一声,城门碎成五瓣,重重地砸在地上。
紧接着,疾风穿城墙而过,啸叫声犹如迸溅起的泥点,被划破的浓浓黑雾中,一匹白马卷起沙石,破风奔来。
断裂的城门犹如包裹在走马灯上那层稀薄的画纸,灯身飞速旋转,十年一夕。
烈火纷腾,百花杀尽。
烈衣言毕如山,果真亲手断开了那扇封缄十年的城门,同那年初临沙场的少年将军一昔交融,一身银色戎装,扬鞭立马,一柄红缨枪横于身前,鲜红色的发带逆风飞舞,仿若一只浴火重生的丹鹤。
来晚了,久等了各位!
不好意思,本章内容量略大,行文略长,写了好几天TAT
终于写到了二爷驰骋沙场,激动!
8000多字不分章,一次性放送,就当双更吧~
另外,本章涉及到的各种攻守城器具均参考自《中国兵器史》《中国城池史》《中国兵器全事典·中国台湾版》《中国器物大词典·兵器篇》《淮南子》《太白阴经》《孙子兵法》等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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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3章 第四六三章 问鼎之战(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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