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八、封王之征(8)
入夏后,风浮气燥,富河城北大营的粮仓闹起了耗子,身为监粮官的郭业槐郭大人尽职尽责,即刻从南边的几个郡县筹调了一批矾石,用于灭鼠。
近日来灭鼠成效显著,郭大人立刻拟写奏疏,将此番灭鼠之战描绘得神乎其神,恨不得将自己比作救粮于鼠害的天降神兵。
自从靳王先前一举肃清北大营,重整了先遣军,曾经沧海横流的日子一去不返,北大营也算消度了一段军民祥和的安泰日子。
这日黄昏,郭大人刚遣人将拟好的奏疏送出大营,一回到驿站,屋门就被敲响了。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穆安——穆争鸣的父亲。郭大人将吹胡子瞪眼的穆统领引进了门,不疾不徐地为他斟了杯茶。
“郭大人,您是怎么答应我的?”穆安脸色铁青,明显是来兴师问罪的。
数月前,穆安吃了靳王殿下回营肃军的暗亏——因为小儿穆争鸣失守澜月、私逃军营的罪名被收押监禁,他被迫携穆家死士勤勤恳恳地在北大营搬砖。如今粮仓修筑接近尾声,穆安就想趁陈寿平和靳王征战伦州之际,借由郭业槐兵部案头的东风,用“灭鼠一战”将功折罪,将穆争鸣从暗房里救出来,秘密送回靖天。
原本说好一分为二的功劳,没想到却被阴险奸猾的郭老贼偷文换印,根本没通知他们穆家人,竟私自派了手下将奏疏提前送出营了。等穆安派出的死士反挺过来,人家都已经过关隘了。穆安这才知道自己被坑了,信誓旦旦前来问话。
“那批杀鼠的矾石,分明是我疏通路子,从西边的县郡募来的。”穆安厉声道,“每车石头下头,我可都让他们垫了十万两花银!您自个的腰囊塞得盘满钵满,倒是不为‘庄太子’办事了!郭大人,您这样做,未免不厚道吧?”
郭业槐向来是个“吞金兽”,吃进嘴巴里的,哪能给他吐出来。
“穆大统领,您当时跟郭某人说的是——‘事成之后,奏疏上提及穆家的功绩,顺便送一批边关宝贝回靖天,孝敬太子爷。’东西我都帮您送回去了,鹿茸、虎鞭、玄参——应有尽有,整整装了十车呢。您的孝敬太子爷不日将收到,郭某没食言呐。”
“你!”穆安哑口无言,郭老贼分明瞪着眼睛说瞎话,将阳间话阴着听了。
郭大人笑了笑,“穆统领,你们穆府一脉这回是栽在靳王手上了。这位小殿下不好惹,你们却偏要在太岁头上动土。穆小统领更是厉害,争功争得脑袋都不要了。郭某人几次三番折在靳王手上,实在不敢逆着他来。万一他一个回马枪杀回大营,瞧见穆争鸣竟从我的眼皮子底下飞走了,还不将我大卸八块。靳王可再不是襁褓里的猫儿了,他眼界毒,手腕狠,还记仇——更何况,令郎动谁不好,偏要放那人的血。这不是找死么?”
穆安着急上火的时候根本没长听“明白话”的脑子,一层话意翻三层他就听不懂了,郭业槐这些字砸进耳朵里,吵得跟炮仗似的。
郭业槐瞧他那副眉毛冒火的倒霉样子,索性将话挑明,“穆统领,区区三十万两纹银就想买令郎一条命,未免太廉价了。”
穆安脸色一沉,指着郭业槐“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左右一想,前面三十万两银子已经不明不白地花出去了,依着郭老贼不吐骨头的嘴脸,若不继续买他的账,真待靳王料理完战事腾出手来,穆争鸣岂不凶多吉少。
于是穆安将横起的心一收,转身坐回案前,拉下脸,“要不这样,事成之后,再添三十万,并京师西苑的一处两进宅邸,地契也可落您的印。”
然而郭大人盘玩着手里一块籽泥玉璜,聋了似的,半天没松口。
“这还不够?您还想要什么?!”穆安急得坐不住了,“郭大人,您要当没开过荤的狮子也得有个度,别回头贪瞎了眼,连命都丢了!”
郭业槐笑意一拢,眼皮微挑,“穆统领,您救儿子的本事不济,装傻充愣的水平倒是棋高一着。”
“我!我装什么傻了?!”
郭业槐笑起来,“您一定要我将话挑明吗?好,你们穆府一脉到了你这一辈,不说克绍箕裘,就连最根本的家业都没承袭下来。你在京畿的渡口做了八年的船令,是因后来魏相保荐穆府,才将你从京畿码头的丰船司调回了京师。您这禁军统领的肥差也坐了近十三年了吧……”
穆安看着郭业槐,“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郭业槐站起身,朝他摆了摆手,“你的那些什么宅邸、银票,我统统没兴趣。”
穆安仰起头,“那你要什么?”
“我要你们穆家手里的那颗沧海游龙珠。”
穆安“嚯”地起身,脸上瞬间变色。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霎时写满眼底,他好似被蝮蛇缠着脖子狠叼着喉头,连喘声都变得歇斯底里起来。
郭业槐贴近他些,哑声道,“用郭某人提醒穆大统领一句吗?十四年前,有一艘从岭南驶回京师的抚恤船——”
“别说了!你别说了……”穆安脸色灰败,就像瞬间被毒蛇吸干了全身的血,下意识问,“这事……你怎么知道的?”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郭业槐将那块籽玉揣回袖子,摆出一副好言相劝的架势,“既然北大营的老鼠清干净了,我也不怕隔墙有耳。就跟您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这一战后,只要靳王不死,这南朝的江山可就此一分为二了。”
穆安狠狠哆嗦了一下,未敢看他。
“穆统领心里清楚,岭南那位大爷前前后后折腾了这么多年——蓝鸢镖局他用了,鬼门他养了,饮血营的事他上赶着掺和,杀靳王的刀他半分没少捅,上蹿下跳,哈趴狗似的摇尾乞怜。”郭业槐半推开木窗,瞧着营门上飘舞的赤色旌旗,淡淡一笑,“但自从这面战旗挂回云州城门的那天起,淳王殁,是早晚的事。”
穆安抬眼看着他,粗磨着牙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郭大人也曾收过岭南方面不少好处,否则您当初也不至于利用万八千使马镖坑陷鸿鹄。怎么着,眼看淳王大厦倾塌,就翻脸不认人了?我不明白,这三党间,您究竟站谁?”
郭大人笑了,“教统领一句话——只要你全身上下都是破绽,在那些大人物眼里,你就不是破绽;只要你还有油水,他们就允你夹缝生存。本府为官,在意明哲保身。银子么,多多益善,但若为了钱把命丢了,可真得不偿失。你们老穆家上下三代非蠢即忠,殊不知历朝历代,忠良和奸佞死得最惨。‘日月出矣,而爝火不熄。’你们穆家人就是没有自知之明,想要的太多了。现在倒好,令郎爝火之熄,何必跟那日月之光一较高下?都快把自己的命烧没了。”(注1)
郭大人这番话说得极是隐晦,好在冷静下来的穆安终于捡回了炸开泥浆的脑壳,将这段话稀里糊涂地听明白了。
郭业槐明朝暗讽穆家,其实是在提点穆安,让他见好就收。郭大人虽然没有明里站队,但自从云州大捷,镇北军光复北境之势锐不可当。原本三足鼎立的局面一分为二,岭南四季如春的花香怕在不久之后就要彻底凋败了。但眼下明着站队尚不是时候,因为前提是——那位正出征伦州的小殿下能从此战侥幸生还。
恐怕不止是郭业槐,就连靖天城中坐镇各司府的言官朋党,也都在观摩风向,等着吹这趟不明疾缓的北风呢。
穆府曾得魏相庇护,穆安能从京畿水渡一个九品看船官摇身一变禁军统领,个中滋味只有他自己品得出来。原本此次北上议和是为鼎立穆争鸣在朝中的位置,使其加冕战功,回京述职时面子上好看,将来能接替自己禁军统领的位置。
却没想到,这小子实在是不争气。
穆安长舒一口气,避重就轻道,“你要那颗珠子,也得等犬子回到靖天。无论如何,都得先助他脱困。”
“好说。”郭业槐笑了笑,“今夜刮南风,送去京师的补药我还留了三车,将过断红崖下的荆棘丛出关,我就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穆安眼神一亮,什么都没再说,转身离开了屋子。
穆安一走,郭业槐也坐不住了,立刻换了一身行头,趁着夜黑风高,带着几个亲卫,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驿站。
牢营里,穆争鸣趴在草垫上,气若游丝地哭喊——这已经是他被关进来后,几个月来第十五次嚷嚷要绝食。
门外牢头的耳朵早就被他喊出了茧子,朝手下吩咐了几句,转头回营房打盹去了。入了子时,穆争鸣喊不动了,爬起来要吃的。
“现在要吃的,晌午干嘛去了?你当这是你们穆府的花园呢?饿着吧!”
穆争鸣不干了,跟那看守对骂起来,“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这么跟小爷说话?!我爹呢?!我要见我爹!”
看守在军营待久了,也不是善茬,“你爹?你爹自个还戴着罪呢,老实呆着!”
穆争鸣扒着铁门上的窗,歇斯底里地吼道,“你等着!小爷从出生起就没受过这窝囊气,你有种一辈子关着小爷!我爷爷还没死呢,我爹是禁军统领,魏相是我干爷,我们穆家在靖天——”
“靖天?”那看守最看不得这帮京师纨绔嚣张跋扈的嘴脸,冷哼一声,“你活明白些,这里是富河城北大营!”
穆争鸣恼急了,索性敞开了谁都骂,“我要见郭业槐!郭业槐呢?!姓郭的,你答应小爷的事,你他妈说话不算话!你给小爷滚过来!小爷倒要问问,这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难道这北境就他靳王一个人说了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里是南朝的地!他这是逾权,是大逆不道,是——”
“你别喊了,吵死了。”
对面牢房里传来一个阴沉的嗓音,穆争鸣怔了一下,立时反应过来,“刘总使,你还没死呢?也行,有你这么个怂包跟小爷做邻,总好过跟这帮不识好歹的混账东西骂骂咧咧!”
因为隔壁的营房翻修,□□青是昨日才被转押进来的。今日一声没吭,听穆争鸣不嫌累地嚷嚷了一整天,倒真见识了这位穆小少爷嚣张跋扈的劲。
“我说你还是歇歇吧,王爷留你一条命,那是给你们穆府留个面子。”
“我不要他留面子,要杀要剐随便招呼!我死都不怕,还怕他?!”
□□青的嗓音里透着讥讽的冷笑,“你不怕死?那你绝食到底啊,我听人说,这都第十五次了吧。”
“你——”穆争鸣狠踹了一脚铁门,“你又好到哪去了?一条卖主求荣的丧家犬,现在也就小爷肯跟你说几句话,忘恩负义的杂种!我呸!”
□□青暴怒,“那一剑是你逼我的!”
“那你来咬我啊!来啊!”穆争鸣耍起无赖,忽怒忽笑,像只疯子,“你若不想争功,你死都别去!那一剑到底是咱俩谁使了劲要烈衣的命,你自己心里清楚,小爷行事光明正大,敢承认那一剑我确实搭了手,你他妈敢吗?!”
穆争鸣好赖话不吃,分明一个养废了的京师纨绔。□□青知道自己没必要跟疯子一般见识,但这穆小统领越骂越难听,简直到了不堪入耳的地步,□□青忍无可忍,捡起手边一个喝空的茶壶,狠狠砸向铁门。
“咣”的一声——
穆争鸣被这震耳欲聋的声响吓得狠狠一颤,憋气噤了声。
未料这时牢营外传来乱声,不知是谁在外头喊了一声“走水”,一会儿功夫,滚滚浓烟钻进了牢营。看守们立刻前往查看,迎面撞上一群横冲进来的黑衣死士。他们见着守卫举剑就砍,牢头听闻动静,提着刀撞了出来,跟这些劫狱的贼人迎面杀到了一处。
浓烟中炸起光火,看守们不是这些黑衣死士的对手,没几招就落了下风。
这些人有备而来,点火的狼烟里浸了硫石和硝石粉,刀剑相撞迸溅的火星成了引燃的火石,两名看守不慎被波及,燎着了头发,头发又碰着头顶倒挂的灯油,轰地一下烧起来。
“啊啊!”两名看守惨叫起来,在巴掌大的刑房里上蹿下跳,烧成了两个明晃晃的火人。
众人乱作一团,黑衣死士趁乱闯入牢房区,也不知道穆争鸣关在哪间牢房,索性将途径的所有牢锁全断了。
最后,穆争鸣是被几名死士薅着胳膊、脚不沾地抬出牢门的。被人倒头塞进车厢时,他一头撞进稻谷堆里,破口就要大骂,一记重拳照着左脸便砸了下来。
“爹……”穆争鸣捂着脸定睛一看,原来竟是穆安。再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在一辆带着顶盖的运粮车上。
“你这畜生!”穆安的拳头又砸下来,穆争鸣翻身就躲,穆安一拳打空,更是火大,“不孝子,穆府一脉迟早断在你这畜生手里!”
“爹,别打别打!!”穆争鸣抱着父亲的手臂,哭叫着,“您骂我什么都行,就是不能骂我是畜生!”
“你——”穆安瘫坐下来,指着他,恨铁不成钢地问,“你是不是把咱家有珠子的事告诉郭业槐了?!”
穆争鸣哆嗦了一下,眼神躲闪。
穆安脸色铁青,“什么时候告诉他的?为什么告诉他!?”
穆争鸣的声音打起颤,“就、就前天……他忽然跑到牢房,问我想不想出去,他说您跟他商量好了,只要灭鼠这一战结束,就想办法把我送回京。我起初不信他的话,他这老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但是他给我看了您给他的银票子……爹,那是您给他的吧?我可认得那票上的绰,蕴城钱庄的印,那是舅舅的钱庄!”
穆安说,“那是我为了救你,塞给他的灰囊,垫着你舅的名字,没走官路。”
“然后他就问我,知不知道十四年前抚恤船的事,还说您在京畿的渡口当过船官,他这八竿子打不着的话,我是真没听懂。爹,您在渡口当过船令的事我知道,但抚恤船有什么事?”
穆安的脸色更难看了,“那珠子呢?”
“珠子……”穆争鸣咬着嘴唇,结结巴巴地说,“他说这点钱都不够赎命的,他要宝贝,他要南朝见不着的稀世宝贝。我就想起来咱家库房里您存的那些好玩意,有西沙的雪金铃,南海的银贝……还、还有那颗北鹘的沧海游龙珠。我说……只要我和我爹能平安回京,都、都是他的。”
“你——”穆安怒急,反手一巴掌狠狠掴在穆争鸣脸上,“你闯大祸了!”
穆争鸣被扇蒙了,“爹……您不是说那些东西都是族亲送的礼,还说以后等我接了统领的位子,都留给我。爹,钱财是身外之物,我是要保咱俩的命啊!”
“你混账!”穆安气急败坏地低吼,“我说过没有,沧海游龙珠的事不能说!这回好了,你把家底漏给他,这不是保命,是送命!”
穆争鸣的嫩脸本来就白,这会儿白得更不像活人了,“送命……为什么!?”
车队此时离北大营越来越远,已经驶入了断红崖下的荆棘丛。崖壁上开满了红色的山花,抬眼看去,仿佛一面点满污血的审判镜。
“不行,咱不能走,咱得回去!”穆安神经兮兮地嘟囔起来,立刻狠敲车壁,嚷道,“车队转头,回北大营!”
穆争鸣拽着父亲,“爹,回去我还得被关起来!”
“那也比丢了命强!调头,回营!”
忽远处“轰”的一声巨响——
身后的富河城忽然闹动起来了,穆争鸣爬起来,怔怔地望着远处北大营着起的火光,声音发木,“爹,你放火烧了咱自己的粮草……”
“没……我没有……”穆安彻底懵了。方才为了救穆争鸣,他确实遣人在牢营门口的排房点了烟,但只有烟,分明没敢动火。但此刻火势冲得太烈,北大营的西南角已经被火光吞没了——正是牢营的位置!
——“今夜刮南风,送去京师的补药我还留了三车,将过断红崖下的荆棘丛出关,我就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正南风正好能将黑烟往新砌的粮仓方向送。大火一旦烧起来,势必波及千万石救命的粮草!
穆安脑子里“嗡”的一下,这才想明白郭业槐最后那句话的意思,“郭业槐……你他妈耍诈!你要坑死老子!”他气急败坏地抓开车门,也不管车行多快,扯着穆争鸣就要往下跳。
穆争鸣扒着门框死活不撒手,“爹,你疯了!下面是深沟!”
车队此刻行径一段矮丘,车轮擦着丘沿,底下便是数丈深的荆棘丛。耳边倏地窜过一阵阴风,一枚饮血夹擦着穆争鸣的脖子转了过去,死死地钉进车板壁上——那旋转入木的声响如同碎断的人骨,即便已经楔进木板,血夹上倒生的花刺依旧不遗余力地往里钻。穆争鸣傻了,方才生死一瞬,自己的脖子险些效仿那块木板,变成嗜血梅瓣的断藤。
“爹,是、是饮血营……啊!!”穆争鸣一声尖叫,人就如一片废纸,被穆安一把狠狠推进了深沟。
紧接着,无数血夹悬空袭来,不消半盏茶,押车的穆家死士就在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里没了生息。
破落的车门砸地,一名银甲武士慢慢收回右手的夹桶,冲他面无表情地说,“穆统领,我们督帅备好了酒肉,在伦州等您呢。”
断红崖的另一面——南崖底。
几匹快马飞跃泥潭,窜进了一片乱坟岗。
冒头的磷火闪着蓝光,在寸骨难填的沙泥上跳跃着,泥皮下露出一截截森白的人骨,有些还没烂完,秃鹫正成群簇拥着觅食。
忽然,乱坟堆的深处阴森森地冒出一匹白马,正好挡住了几人奔逃的路。
“谁!?”
马上那人一身玄金明甲,远远看去,就像一簇悬浮于生杀泥途的真燹。
紧接着,他身后闪动起一排排火光,阴森的鬼火陡遇烈焰,如同食骨的寒鸦撞入火色凤林,霎时嘶哀一阵,光消影散。
郭业槐勒紧马缰,不敢近前,他环顾整个乱坟岗,原来自己已被重兵团团包围了。他慨叹一声,翻身下马,踏着辛酸的重步穿过皑皑骨海,走到白马前,双膝砸地,额头撞在一断风化的泥骨上,“王爷……”
靳王微微低头,淡淡地瞧了他一眼,“郭大人这身打扮,是赶着去哪啊?”
“……”郭业槐颤了一下,霎时一头的冷汗。
靳王瞧着富河城冒着狼烟的方向,眸色幽沉,“本王出征数月,自云州凯旋而返,原想同兄弟们庆祝庆祝,结果刚一到门口,就见北大营起火。原是我军粮营里养出了不长眼的‘耗子’,竟敢在灯油里头作蛊。郭大人,您知道这只滚满肥油的‘耗子’偷的是哪家的腥么?”
郭业槐听得胆战心惊,即刻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双手捧过头顶,扬声说,“王爷,微臣有战折要奏,请您允臣……奏请。”
靳王翻身下马,走到郭业槐跟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长久的沉默后,缓缓开口,“你知道秃鹫食腐,先吃人身哪个部位吗?”
郭业槐窒息般摇头。
“招子。”靳王这才弯身,盯着郭业槐那双满是算计的眼珠,笑了笑,“因为那双招子最软、最香,恶鸟必争。你是把本王当那对软嫩的招子了么?”
注1:日月出矣,而爝火不熄。——出自《庄子·逍遥游》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98章 第四九八章 封王之征(8)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