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怎么回事。
五十年前坠入万鬼渊的人,四百多年前神魂俱散的人,为什么现如今都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白子安,贺往生。
谢流光分明是要回来复仇的。
就好似从炼狱里爬出来的野鬼,带着厚重的怨气,要将害过他的所有人都推向他曾经去过的那个炼狱。
野鬼自己浑然不觉,缠着妄天尊者,絮絮叨叨地同他说起自己和阮轻羽从前的事,多说一句那妄天尊者视线就沉一分,偏偏那谢流光丝毫都没有发现。
“你跟他这么熟悉,你该问问他现在通天宗的事,也省得我们再去打听了。”终于,墨山闲温和地开口。
“通天宗的事。”谢流光顿了顿,眼里浮现出一丝茫然。
“从你进入万鬼渊到如今,也已经过了五十年。”墨山闲拢了拢他的发丝,“许是有什么变化,我们还不知道。”
“变化。”谢流光眨了眨眼,仔细思考了一下,五十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原本就在巅峰修为的,足够闭关突破。
于是他转过身向阮轻羽,直接了当地问:“我的师父,如今突破了吗?”
谢流光,幼时拜入通天宗,以极强的天赋在外门崭露头角,很快突破金丹进入内门,在拜师典上独得掌门秋飞燕青睐,拜入其门下,是当时掌门的第一位弟子,所有年轻弟子口中的大师兄。
“掌门……”阮轻羽张了张口,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最后还是觉得掌门实力足够,不会有异,才缓缓开口,“自十年前开始闭关,还未有突破的消息传回来。”
在谢流光被锁在缚灵台的百年间,秋飞燕就已步入渡劫期巅峰,只等时机成熟,破褪羽化神境。
渡劫转圣,从原本的修真真正转为修仙的阶段,在哪怕是通天宗这样的宗门都不足十人。而褪羽化神更是离半步登仙只差一步,在当今整个仙盟里也只有五人而已,倘若秋飞燕突破,通天宗无疑将会成为名副其实的第一宗。
谢流光把手按到心脏上,觉得隐约有些闷,又说不清道不明,只好去抓墨山闲的手,浅声道:“我现在也和师父是同一境界了。”
“通天宗掌门……如今是秋飞燕?”墨山闲拿着他的手,一哂,“我还在时就滞留渡劫期,如今都未突破,也能教人?”
心脏在一下一下跳,每一下都是墨山闲所赠予的。谢流光开口:“师父……”
“谢流光。”墨山闲说,“他不是你师父了。”
谢流光一愣,才恍然忆起自己在被剔骨之前已经被逐出师门了,秋飞燕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明明知情甚至是一手谋划的,口里端的还是大道义,口口声声把他打入欺师灭祖的深渊当中。
“他不是我师父了。”谢流光重复,“秋飞燕。”
墨山闲满意地捻了捻他的手背,转而问:“掌门闭关,现在主事的是谁?”
阮轻羽犹豫了片刻:“……谢师叔。”
又是何其熟悉的人,谢流光的身上登时就燃起一阵火,墨山闲捏着他的后颈,硬生生给他浇灭了下去:“境界?”
“褪羽化神。”
谢流光抿唇,背着手小声道:“他是在我大乘时突破的,我刚突破大乘,他便突破了化神。”
阮轻羽口中的这个谢师叔,是他的亲哥哥谢鸿影。
大他近百岁,在他幼时流浪凡间把他找回的亲哥哥,他唯一在世的亲人,也是亲口说他窃取天命,夺人根骨,其心可诛的亲哥哥。
原先他并不清楚为何这个说和自己有着血亲的兄长对自己并不亲近,甚至有些厌恶,只当他是生性淡泊,直到对方将剑指着自己。
自己的根骨,就是由他亲手抽走的。
“流光。”墨山闲道。
谢流光恍然惊醒。
“你的兄长?”墨山闲了然,有力地握着他的手,“你们倘若真的血脉相连,一方突破,另一方也能有所感悟。”
“可是他突破的时候,我未曾有过感应。”谢流光轻声说。
“……”墨山闲的表情淡了下来,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才道,“想也是想不通的,到时候,桩桩件件,自己去问他们罢。”
未等谢流光回应,他又道:“不是还有些人么,一并问了罢。”
谢流光似是迷茫了一瞬,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才低声说:“他们……最高不过大乘,不足为惧。”
修仙一路,自元婴以上,每一阶便犹如天堑,自我以下众生平等,对付修为更低之人,不费吹灰之力。
除去自己的师长、兄长,之后相继从自己身边离去,甚至踩他一脚的,皆是当年的同伴,亦或者说是朋友。
大师兄谢流光,同辈之中修为最顶端,两百岁便超越了多少人修为的顶峰,抵达大乘观象巅峰之境,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所以亲手斩断他,来夺取他这个引以为傲的修为的,是他最敬爱的师长,和最憧憬的兄长。
以曾经教导过他的双手,给他背负上最深重的骂名,将无数罪行强加于他的身上,只为名正言顺地攻击他,将他的根骨、他的修为,全部嫁接给另一个人。
是了,还有这个人。
“许承天……”谢流光口里念着这个名字,自己甚至从未见过这个人一眼,他们那样将他呵护起来,那样守着他几百年,如此蛰伏,甚至不忍脏了他的手。
狂风忽起,滔天的灵力在一瞬间涌出,恣意地将周围狂轰滥炸了个遍,飞瀑横断,草木连根拔起,飞沙走石,渡劫期甚至更胜过渡劫期的瀚天威压在毫无控制的情况下席卷了一整方秘境。
墨山闲看了眼和自己交叠着的手,宽袍猎猎作响,对方力道之大让他有了一丝轻微的笑意。
“谢流光。”他轻声叫,声音却确凿而清晰地传进了谢流光的耳中。
这是一个在任何时候,都能让他镇静的声音。在万鬼渊,在无数次失去理智的时候,他总是会听到这一声呼唤,然后全身的灵力镇定,他以一个婴儿般的姿态被对方紧紧抱住,对方的手会紧紧地从后方环绕,抓住他的肩,掐住他的腰,让他的头埋进对方的颈窝,低声对他说没关系。
“前辈……”谢流光转头,墨山闲的发丝随风被吹地散乱,本就松垮拢在身上的衣袍也被风鼓起,然而对方的眼神一如既往,如是温和地注视着他。
灵力逐渐镇定,风变小而又归于无,瀑布重新奔涌向清泉,飞沙草木重重落在地上。
万千世界重新进入眼帘,谢流光大口喘着气,狠狠把自己砸进墨山闲的身上。
墨山闲抱着他,轻声说:“别哭。”
我没有哭。
墨山闲的手指穿插进他的发丝:“别哭。”
我没有哭。
墨山闲把他捧起来,看他泪流满面,看他茫然无措,看他惊惶不安,笑着轻轻吻了他。
一吻绵长,谢流光呜咽着说:“秘境,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墨山闲坐了下来,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安抚着他。
“我没有哭。”谢流光说,不知道也不承认自己的眼泪,抽筋断骨时没有哭,被锁在缚灵台上没有哭,修为灰飞烟灭的时候没有哭,昔日的友人唾骂他时亦没有哭,只是带着恨意注视着所有的人。
倘若有机会,倘若能活下来,倘若能重新见到这些人。
桩桩件件恩恩怨怨,定要亲手讨要,亲手夺回。
“没事。”墨山闲轻轻叹息一声,“我在这里,你哭一哭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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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许承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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