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里,阿童站在远处盯着前方一蹦一跳的兔子,慢慢拉紧弓弦,咻的一声箭穿透了兔子的腿。厚重的棉衣在她拉弦时挤得她手臂有些发酸,她甩了甩手才走过去捡起地上的兔子,拔出箭矢,把兔子扔到她和阿爹放猎物的板车上。褚丰看见自己这小女儿这么厉害,高兴得把她抱起来转了两圈,“乖女儿真棒!”得到父亲的夸赞,阿童腼腆的笑了笑。
褚丰越看越觉得自己的小女甚是可爱,一想到村头那些风言风语,他又开始吐槽:“等回去咱就把这一车的猎物拉给那些贫嘴夺舍的人瞧瞧,女儿身怎么了,我褚丰的女儿那可是一等一的优秀,小小年纪就能跟老爹打猎,一点不比他们那些儿子差!”他越说越起劲,阿童也认真看着自家老爹,她是沉默寡言的性子,但她十分喜欢听父亲浑厚洪亮的说话声,很有趣。
簌簌,沾有兔子血的草丛附近传来动静。褚丰还在继续长篇大论,阿童怕他吓走猎物拉了拉他的袖角,小声提醒道:“阿爹,嘘,好像又有猎物了。”
褚丰噤了声,顺着有声音的方向望去,果然在那处看见了一团黑影,看那体型……是野猪!欣喜过望,褚丰赶忙抄起弓架上三支箭找准方向射过去,野猪惨叫一声便倒了下去。褚丰把野猪绑好后扛起来放在板车上,又抱起阿童好一顿蹭,没刮干净的胡茬刺得她的脸又疼又痒,她忍不住开口道:“阿爹,胡子。”
褚丰笑得更大声了,他放下阿童拍了拍她的背,由于力气太大,险些把阿童拍倒,他又赶忙扶稳女儿笑着道:“乖女儿,回去老爹给你做好吃的犒劳你。”
父女两刚把野货带回去,就有眼尖的邻居忙凑到褚丰跟前交定金,将这野猪肉定下一些作年货。他正准备开口,祁秀云就从房内出来笑着道:“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刚好屋里热水烧好了,你去倒出来让阿童先洗洗,仔细别冷着了!后面的事就交给我。”
祁秀云就着木桌上油灯发出的微弱光亮数着铜板,喜笑颜开地道:“今天这野猪肉可卖了个好价钱。”
“现在能猎到这野货可不容易,多亏咱阿童耳聪眼尖,不然我还不一定能发现这野猪呢。”说着,褚丰把手里刚烤好的肉递给一旁的啊童,“明天那些人来拿肉的时候,你就跟着多夸夸咱女儿,让这小机灵蛋别再被那些人小瞧了。”
“是是,一定说。”说着,祁秀云将数好的一部分铜板放进一个匣子里。阿童好奇道:“阿娘,为什么要把钱放进这个盒子里呀?”
祁秀云锁好匣子,道:“这个,是给你攒的嫁妆,以后你嫁人的时候就带着,想留着想用都随你,也可以少看人家的脸色。”
阿童不明所以,褚丰就有点不乐意:“孩子这么小你和她说这个做什么?”
祁秀云皱着眉:“说说又不碍事,阿童都快十岁了,再过个三五年的不就得出嫁了吗,她还能留在你身边一辈子不成?”
“阿娘,我不想和你们分开。”听到不能留在父母身边,阿童有些委屈而又认真地看着祁秀云。
看她这样,祁秀云心疼地将她搂在怀里,“我们不和阿童分开,以后阿童在哪我们就在哪好不好?”阿童轻轻点了点头。
安慰好阿童,祁秀云道:“马上到年关了,明天卖了肉,后天咱们一家就去镇上买年货吧,今年挣得多,就买点新衣裳再多买点好吃的。”
褚丰没什么意见,笑着道:“娘子是家里管事的,你想怎么花都行。”
祁秀云嗔怪地看了一眼褚丰,“没个正形。天色不早了,快歇吧,明天又有的忙了。”
“怕累你多睡会儿,我早点起来多干一点也是一样的。”
“你粗心大意的,我能放心吗?”
阿童在一旁忍俊不禁,褚丰也不好意思地嘿嘿了两声。
阿童有自己的房间,回房时她看见栅栏外有两人在交谈。穿着朴素,佝偻着背的老者她认识,是村长。而另一人,一身粉色锦衣,玉冠束发,身负长剑,看着不像村里的人,倒像是阿爹说过的会修仙的人。她听不清二人在交谈什么,那两人互相鞠躬之后,锦衣少年就走了。回房没多久,就有人来家里把褚丰叫了出去,阿童还能听见外面的谩骂声,诸如脑子被狗咬了吗,发什么病之类的。
好一会,褚丰回了家,祁秀云带着不想睡的阿童给他开门,见他神色凝重,祁秀云有些担忧地道:“村长说什么了?”
褚丰看了眼妻女,一只手搂一个往屋里走,换了个轻松的表情道:“没什么大事,就是有坏东西从别处窜到我们这了,村长让我们多加防范,锁好家里的门。”
祁秀云皱着眉道:“危险吗?”
褚丰笑着亲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不怕,我这么个大男人,还怕护不住你们娘俩吗?”
一直沉默地阿童也仰着头,认真道:“阿爹,我也能保护阿娘。”
褚丰哈哈笑着揉了两把阿童的头顶,“好!不愧是我褚丰的女儿!”说完,他弯腰抱起阿童道:“不过我的乖女儿,你要记住,只要你老爹在一天,我就不可能让你和你娘受到欺负。”
阿童抱着褚丰的脖子,下巴搭在他肩膀上低低嗯了一声。有父亲在,她就不害怕了,在父亲的怀里,她沉沉地睡了过去。
看阿童睡得香,祁秀云轻声道:“抱她回房吧。”
褚丰摇摇头,转身把人放在自己的榻上,从里衣口袋里取出一枚成色上佳的平安扣玉佩。平安扣还带着温度,他咬破手指,将血点在玉佩上。
祁秀云看不明白他的举动,他小声地解释道:“之前去庙里想给阿童求个平安符,大师说平安扣最适合她,我就托人找到好玉,又让人打成了这平安扣。听人说,父母之血点在这上面,可以替孩子挡灾解厄。”
听完,祁秀云也取了秀针扎破手指,将血点在上面。
弄好这些,褚丰把平安扣轻轻挂在阿童脖子上。
到了外堂,祁秀云忍不住发问:“村长到底说了什么?”
“村长叫我们之前,有个仙家的小公子来找他,说有邪祟窜逃到我们村附近了。不过不是什么很厉害的妖怪,那小公子已经去找了。”说完褚丰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这是他用符纸化成的水,洒在衣物上可以防身,魔物靠近不得。不过每家只有这么点,一会儿你拿去撒一点在你和阿童的外衣上。”
祁秀云犹豫道:“那你……”
“记得洒全,别太省着,不洒够也是没用的。这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又不一定真会遇到。我已经想好了,等明天把肉钱收齐了,咱们就收拾去仙州,那里仙家众多肯定太平。我到时候再去找点活计,不会饿着你们娘俩的。”
听完褚丰这一番话,祁秀云擦了擦眼角的泪。
看她眼泪汪汪,褚丰心疼的紧,赶忙抱着安慰,“怎的哭了?别害怕,我会一辈子保护好你和阿童的。”
祁秀云破涕为笑,“不是的,只是觉得能嫁给你我这辈子都值了。”
褚丰心里感动,却也是真的害怕。
次日,一切太平。
褚丰夫妇二人照原先的计划清点好家里值钱的东西,准备天一亮就动身。听着父母的谈话声,阿童安静地在一旁帮忙,只是窗外寒风的呼号声让她有些分心。
啪哒,窗户被整个吹开,冷风卷着飘雪瞬间灌了进来。褚丰连忙起身关上窗户并找东西堵住,“今晚风太大了,等会阿童就和阿娘睡吧,老爹在旁边守着你们。”
可是,今夜这风来的实在奇怪。不知怎的,阿童想到了那位修仙人,若那个人在,会不会就没有今夜的风了。
彼时这位仙人梁长昀,正和若干同门正被雪妖围攻。
雪妖白首黑身,双目无睛,血盆大口,是一种比较难对付的魔物。倒不是战斗力多强悍,而是难杀。其致命点便是头颅,但此物头颅坚硬无比,寻常力道根本无法伤它分毫。且此等邪物吃人成性,吃的越多越难绞杀。滋养雪妖的母体百年前便被各大宗门联合镇压,这些围攻他们的雪妖更是被尽数绞杀,即使梁长昀自幼跟着师尊修习,也只在书籍中见过,头次遇到,他被打得措手不及,也来不及想这其中的端倪。
“禹泽,你快带师弟师妹们回宗门找帮手,我给你们断后。”
梁禹泽犹豫道:“师兄你一个人在这里太危险了,我……”
眼看又一群飘在空中的雪妖攻击过来,梁长昀快速用剑刃划破掌心,掐出火诀,银白剑身瞬间燃起烈火。他持火剑向那群雪妖劈去,用了十足十的功力才将那五六颗脑袋一扫而尽。此招虽有效,却十分耗血耗力。
梁长昀单手撑剑半跪在地上,汗水划过脸颊滴落在雪里。
周围雪地里又冒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梁长昀大吼道:“回去,找人来,快!”说完他转身以血作阵把自己和雪妖与众人隔开,又冲上去与它们周旋,梁禹泽只好带着人撤退。
阵法维持的时间虽不够长,也足够他们撤退了。梁长昀做好拖延时间的准备,只避不攻,索性这群魔物只与他纠缠,来不及伤害无辜。可就在阵法消失的瞬间,一阵狂风刮过,梁长昀单臂遮脸被吹出十米开外。待他能看清周遭时,雪妖早已没了踪迹。
忽然,远处狂风大作,卷起一道巨大的漩涡。那个方向是……不好!梁长昀心中警铃大作,那些雪妖的目标不是他。
正欲动身赶往明河村,一道倩影拦在了他面前。天光虽暗,梁长昀却看得清楚,能将人隐匿在雪色中的白色衣裙下是一具黝黑的躯体,红唇与其白发白瞳显得格格不入。
这东西,根本不是人。
梁长昀紧了紧手中的剑,准备随时发起进攻,那‘女子’伸出红得滴血的舌头在右手中指上舔了一口,咧笑朝他飞了过去。
明河村外狂风大作不止,村长和村里的几个汉子纷纷出门察看。这风将村子整个围住却不继续往中间收缩,活像一座风墙牢笼。
“村长,这,这是什么鬼东西啊?”
村长抬头望着风墙道:“不知,我也是第一次遇见。”
有人急道:“那我们怎么办?要是这风刮过来可如何是好?”
村长思忖片刻道:“你们回去,就往地窖里躲,若是风来了,也不至于被卷了去。我已经让我儿子安通带上几个人去找有没有出路了。”
“要是没有出路怎么办?地窖里呆久了人不得活活憋死?”
“是啊,要是这风一直不停我们不得被拖死在这。”
“我还年轻,我不想死呜呜呜呜呜。”
“够了!”村长带着愠怒咳嗽了几声,“等安通带回消息再说,你们几个别继续在这里闹人心安。”
没一会儿安通便带着人回来,他将手中的木棍杵进雪地里道:“这风墙刚好穿过村碑,风力小了很多,人是可以从那里穿过去的。”
“那还等什么,赶紧回去收拾收拾东西走吧!”
郝安通叫停了他,“等等,我还没说完。我们还发现,只有穿了符水撒过的衣物才能出去,不然那风能将人刮伤,想出去不死也得刮层皮。”
可每家分的符水也只够两个人用的,家里不止两口人的犯了难,其中一个男人走到村长的面前哀求道:“村长,你那里还有多余的符水吗?之前分的我家里几口老小根本不够用,你那里要是还有,就多分我一点吧。”
村长叹了口气,“那已经是全部了,再想想其他办法吧。”
男人失落地低下了头,郝安通提议道:“能出去的人去找救兵,去找那位小公子,他或许有办法。出不去的就找照我爹说的,先躲在地窖里避一避。时间紧迫,你们回去准备一下,亥时在这里集合,我带你们过去。”
褚丰回到家就让祁秀云带好轻便的行李带阿童随那些人一起出去。
祁秀云站起身拍桌道:“不行,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留在这。”
阿童拉着祁秀云的手道:“我听阿娘的。”
褚丰面带无奈地把祁秀云拉到一旁,劝解道:“一切都还未可知,在这里坐以待毙也不是一回事。你带着阿童出去避一避,我留在这里守住我们的家。阿童还太小,总不能叫她和我们留在这里担惊受怕不是?”
“我不和阿爹阿娘分开,就算是死,我也要和你们死在一起。”阿童说这话时语气很平淡,有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持重。
褚丰用粗粝的手掌轻轻摩挲阿童的脸,轻声道:“阿童你一直乖巧,现在就听阿爹的,和阿娘一起跟着安通叔叔出去,也帮我好好护住你娘,阿爹等着你们回来。”
阿童看着父亲泛红的眼眶,又看看母亲,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祁秀云带着阿童站在了出村的队伍里,队伍里男女老少都有,出的,不出的都在抹着泪。褚丰拿着祖传的马刀一路小跑到母女俩旁边,“我送送你们。”
旁边不少人被他这大刀吓得往后缩,祁秀云用袖口抹了把泪道:“怎么还拿着刀,孩子们该被你吓到了。”
褚丰这才反应过来,把刀往身后收了收,“不知道为什么,拿着安心些。”
郝安通道:“走吧!”
簌簌,簌簌,平坦的雪地上突然冒出几个半圆形的冰块,有的人还踩滑摔了一跤。瞬间,一团黑雾拖着一颗冰球窜了出来。众人呆愣之际,雪妖径直冲向摔倒那人,将其整颗脑袋拧下来丢进嘴里咀嚼,鲜血四溅在周围人的身上。
有人大喊道:“妖怪啊啊啊!!!!”人群纷纷四散乱逃。雪妖一个一个地窜出来,见人就抓,然后拆吃入腹。
祁秀云被吓得腿软跌坐在地上,阿童也被这骇人的一幕惊到瞳孔放大。褚丰来不及多想,捞起两人就往村口跑。他跑的快,那些雪妖也吃得正酣,并没注意到他们三人。
石碑旁,褚丰放下两人道:“快逃!”
祁秀云回过神抓着褚丰的手不放,带着颤抖的哭腔道:“我们一起走,我们一起走。”
褚丰也惊魂未定,“好,好,我们一起。”
簌簌,又是这个声音!阿童拉着父母就开始跑,一只雪妖朝三人撞过来。阿童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爬起来时已经有两只雪妖围在褚丰祁秀云面前,顾不及身上的伤痛,她团起雪球就往雪妖的身上砸。两只雪妖转过身缓慢靠近她,褚丰情急之下举起刀就砍过去。
‘叮’‘叮’‘叮’,雪妖的脑袋太过坚硬,刀刃被砍出豁口也没任何作用。
阿童趁着这个空隙跑到了祁秀云的身前,张开双臂护着母亲。褚丰颤抖着双手举刀指向那两只怪物,对身后的人道:“阿云,带着童童走。”
祁秀云紧紧攥着拳头一动不动。
“走啊!走!”
祁秀云松了手,拦腰抱住阿童就往出口跑。褚丰突然笑了,他边笑道:“褚童!记住你爹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边往前挥砍过去。
穿过风墙的一瞬,那声惨叫被杂糅进风里,可褚童天生听力就好,她听得真真切切。
她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阿爹,祁秀云死死捂住她的嘴,随后一滴温热的血落在了她的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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