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去小酒馆,纪南一被面生的服务员引到二楼,才发现小酒馆扩建了。
二楼是卡座和包厢,环境比楼下好一些,春日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盆栽叶子绿得滴油。楼上好几个服务员,都没见过,应该是扩建后新招的。
她记得以前二楼是台球室,一到周末全是人,她在那里学会了打台球,师傅是周弋楠。
纪南一被引到卡座,太阳晒得她眯上眼。
周弋楠正脱外套,空气里漾开很淡很淡的木调香水味。经过他身边时,外套下摆摩擦到纪南一手背,是带着粗粝的酥麻感,有种类似皮肤的触感。
像周弋楠的触感。
他既运动又健身,手心有层薄茧。每次被他抚过后颈,纪南一全身都像走过电流一般酥麻。
外面蓝天白云,纯黑色外套衬得周弋楠皮肤很白,比起整天户外运动的大学时期,多了几分沉稳内敛。
纪南一走到周弋楠对面坐下,将包放在卡座靠墙的位置,另一只手去抽纸巾。
她喜欢背大包,竖着摆在座位上,对面的人依旧能清楚看见款式和logo。
周弋楠正垂着长睫倒热水,忽然抬头问她,“怎么不是爱马仕?”
擦桌的动作卡了下,纪南一硬撑道:“得奖了也没见多识货。”
将擦过的纸巾扔进垃圾桶,又掏出手机低头回消息。
周弋楠哼笑一声,“你挺关注我。”再看向纪南一时,眼底像晃动的水波,含着捉摸不透的情绪。
纪南一不去猜,也不想猜。
在斗嘴这件事情上,纪南一从没赢过周弋楠,他脑子活络,纪南一说不过他。
周弋楠手上没停,放下热水壶又去拿饮料瓶,呲一声拧开,橙子的香甜味盖过木香。
纪南一抬手虚遮住杯口,“我喝啤酒,不喝橙汁。”
细长的手指上叠戴着几枚银色戒指,轻盈精致,正红的美甲阳光下通透又惹眼。
举橙汁的手停在半空,周弋楠淡淡看着纪南一。滚了滚喉结像是要说什么,但终究没说,点头朝服务员打了个手势。
服务员拿着本子过来,周弋楠让拿两瓶啤酒,又空口报菜名,比服务员还熟悉菜单。
纪南一抱胳膊靠着软包沙发,渐渐听不到他们的对话。
她大学学的是旅游管理,分手那天,她刚参加完校招。四人宿舍就剩纪南一一个。
周弋楠闯进来时,她正在洗衣服。
一楼有公共洗衣机,但纪南一大多手洗。洗衣机脱水绞得太厉害,春秋薄衣几次就变形,尤其是衣领,会泄出难看的波浪。
她生活费不多,一学期买不了两件衣服,要仔细着穿。
“你昨晚发的消息什么意思?”,周弋楠站在宿舍和阳台连接的位置,与纪南一隔着一米左右的距离。
阳台上有扇窗户,阳光照在纪南一身上,两个人一明一暗。
那段时间忙,他俩有几天没见面了。
周弋楠好像理过发,长度只比板寸长一点点,没什么发型可言。但那张脸依旧很帅,棱角分明的,硬帅。
纪南一心虚撇开眼,把水开得更大,继续洗自己的衣服。其实她已经洗完了,但水开得大,在盆里冲击出泡沫,给人一种衣服还没洗干净的错觉。她就顺势继续洗,再拧干。
那时已经有点热,太阳下站久了整个人热腾腾的。纪南一故作镇定道:“字面意思。”
周弋楠有些激动,伸手拉纪南一胳膊。
衣服掉进盆里,溅起水花,零星几点蹦到纪南一脸上,和她鼻尖的细汗混为一体。
“你先来解释一下。”
他手长,她又很瘦,一把就能整个圈住她的上臂。
虽看着凶狠,但周弋楠没怎么用力。纪南一轻抬胳膊就从他掌心挣脱,手肘蹭掉脸上的水渍,“你比我聪明,几个字不认识吗?”
门开着,隔壁寝室有行李箱滚地的声音。
纪南一看了看门口,又看了看周弋楠,往屋里去关门。
错身时又被周弋楠捉住手腕。
他的手也沾了水,穿过纪南一的薄外套透到皮肤上,手腕被他捆得有点发黏。周弋楠忽然没了刚才的气势,微颤着声音问她,
“总有个原因吧?”
纪南一背对着周弋楠,听见隔壁的行李箱滚上走廊。她长话短说,“你没错,是我不想谈了,毕业了,该散了。”
“你当我是什么?炮友吗?毕业就各奔东西了?”
“差不多吧。”纪南一声音无情到了极致,踢了一脚将门关上。
“我要回老家,留在父母身边尽孝,我得给他们养老。亲戚给我介绍了个相亲对象,独生子,家里开厂。”
“我也可以...”
“你比不了。”周弋楠话没说完就被纪南一抢过去,“他家还有养老院,能把我爸妈照顾得很好,他说结婚了多少钱都随我花。”
纪南一挣开,转身看周弋楠,勾着掉下来的碎发堆到耳后问:“我长得也还行吧?我也想像艺术学院的女生那样,背奢侈品,我也喜欢爱马仕。”
周弋楠静静地听。
纪南一停了停又继续说,“还有你也不太行。”
周弋楠用更加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纪南一,她撇开头继续说,“以前都是我装的,你给的不够,我没感觉。”
忽然脚下一空,一股霸道的力量将她圈住,纪南一被动贴在周弋楠身上,潮湿冰冷的手捏住她下巴,疼得她咧了咧嘴。
周弋楠眼睛本来就亮,现在晕着薄薄一层湿润,眸底漆黑问她,“你敢再重复一遍吗?”
水顺着脖子滑到胸口,在内衣处晕开闷黏,纪南一狠狠掰周弋楠手指,一字一句回答:“我,看不上你了。”
忽然唇下一松,周弋楠冷着眸子看纪南一。
明明面对面站着,纪南一却觉得跟他隔得好远。纪南一看见他脸上有愤怒,又像是那种轻狂少年被爱伤透了心的绝望。
过了好一会,周弋楠只说:“两清。”
转身离开。
纪南一也没再说话,低头看袖子上的湿痕,毕业季的风很热情,很快吹干衣服上的水渍。周弋楠也像那水渍一样,永远从她的生活里消失......
海蜇头出现在眼前时,纪南一才回过神。
抬头看见服务员上菜,周弋楠正伸着一只手帮忙。他把醋溜海蜇头推到纪南一面前,为炸猪排腾出一个空位。表情淡淡像是无意为之。
桌上六菜一汤,大半都是她爱吃的,看周弋楠那张“工作中”的脸,纪南一也不知是不是巧合。
记忆翻涌出来,纪南一感觉沙发生出钉子,坐不住,想赶紧离开。
她直奔主题,“定金已经交了,没有再取消合作的说法。”
周弋楠夹了条炸猪排,上面满是辣酱油。纪南一听周弋楠说起过,这是他小时候就爱的吃法。
炸猪排入碗,周弋楠却放下筷子看着纪南一,“做生意当然讲规矩,按照合同,定金三倍赔偿。”
纪南一准备了一晚上,哪怕今天来干一架也不让自己吃亏。但壹科技要按照这个流程走,她好像还真没什么可说的了。
当初定金付了八万,三倍也才十六万。照章程的说法,壹科技报价涨了十倍,赔钱对他们来说也划算。
卡座的位置靠窗,阳光能照进来。
纪南一鼻头渗出薄汗,点头起身,收起手机往包里塞,“希望周总说到做到,饭我就不吃了,你慢用。”
周弋楠双臂支在桌面,嗤笑一声,“放心,我有契约精神。”语气懒洋洋的,带着点痞气。
纪南一视线自上而下,能看见他立体的眉骨和高挺鼻梁,肤白眉乌,像个贵公子。
假装听不懂他的内涵,纪南一回,“那我就放心了。”
径直离开。
下楼梯时,纪南一碰见老板娘,还笑着打了个招呼。
倒是老板娘脸色不自然,眼神看了看楼上,想必是知道周弋楠也在。
出了小酒馆,纪南一开车直奔鉴定中心。今天有几个装修公司去量房,章程和田甜已经先去了,但拍板还得她来。
纪南一到时已经有人在量房,她和田甜章程就站在窗口透气,盘装修预算。
田甜操心,“咱们中心面积不小,简装也得大几十万。”
“没事。”纪南一拍田甜肩膀。
“壹科技会赔三倍违约金,我们自己再加点勉强能应付。”
章程正在转椅子,闻言一个脚刹,音量抬高了八个度,“什么!南姐你也没搞定?”
“商人趋利避害,谈崩了不是很正常。而且也不算谈崩,人家不是赔钱了。”
纪南一明人不说暗话,“早知道付全款了,现在捞他个百八十万。”
田甜笑,“要真付得多,人家就不会毁约了。”
纪南一笑笑没说话,她知道再多壹科技也会赔,这是周弋楠报复的手段。
忙完这边,纪南一去车站接弟弟。
纪天宝性格比纪南一活泼,看见纪南一等在出站口,隔着老远就招手,“老姐,这边!”
到了停车场,纪南一绕到车尾掀开后备箱,伸手搬行李时被纪天宝挡住。他咧嘴道:“这是体力活,不该女孩子干。”
单手拎着箱子,另一只手稍搭力,轻松甩进后备箱。面不改色的,像是拎着一箱棉花。纪南一才发现纪天宝又长高了,身形也更魁梧。
对于男人二十多岁还蹿个子这件事,纪南一是有点嫉妒的。
纪天宝拍了拍胸脯,邦邦响,“我现在是真男人。”
给纪南一逗笑了,“那你会不会开车啊,真男人。”
纪天宝动作夸张地做了个“请”的姿势,为纪南一打开副驾车门,“公主请上车。”
小时候,纪天宝就是纪南一的跟屁虫,整天“姐姐”“姐姐”地叫,还会用自己的零花钱给纪南一买发卡。反正不管和谁比,都是姐姐最大。
纪南一终于在副驾眯了会,快到公寓时才醒。
车里放着音乐,年轻人喜欢的摇滚,像钢丝球刷锅底一样,纪南一是真的困了才睡得着。
她瞄见纪天宝的穿搭,上面一件长袖卫衣,下面一条短裤,摇头嗤了声,“北京的面试怎么样?”
“不怎么样,几个大厂都不太钟意应届生。”
纪天宝具体什么专业,纪南一也报不上来,但知道他学编程的,工作也是IT方向。现在网上铺天盖地的互联网大厂裁人潮,工作估计是难找。
车入地库,纪南一暗灭手机,开车门前问纪天宝,“上海有没有意向的公司?我认识点人,看能不能帮你先探探风声。”
两人分别从主副驾出来,砰砰两声关上门。
纪天宝也在这时候出声,“我想试试壹科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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