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时分,春衫轻薄。
艳阳高照天,按平时,程卓青出门都穿短袖。但他今天特地披了件长袖衬衫,袖扣一粒粒扣上,一出检查室立刻穿好。
林澄视若无睹,频繁的视线起落却泄露她的心神不宁。
有意为小情侣腾私密空间,她步伐很慢,在身后隔开两三米。肆无忌惮的眼光落在后背,徐矜不忘职责,硬着头皮挑起话头,神采飞扬扮演热恋小女生。
程卓青大部分时候在听,有一搭没一搭附和,兴致不高。只是当她谈到熬夜做底稿时,他突然问:“上周没发病吗?”
徐矜想了下,“有。”
眼前人嘴唇平直紧绷,眸色深了些,声音却唱反调,“这样。”
拖着懒而长的尾音,满不在乎。没问她怎么解决,牵男生或女生的手。
解释哽在齿间,被迫咽下。徐矜加快脚步,再不想同他并肩,自顾自在商场采购。
体检报告还需几日才能拿到,检查结束,林澄决意下厨,回家前先跑超市。
“你们想吃什么自己挑,等会收银台汇合。”林澄说完就走了。
徐矜没什么胃口,逛了几分钟,余光那抹倒影如影随形,她木着脸回头,“阿姨不在,没必要一直跟着。”
话音刚落。男生越过她的左肩,正儿八经地从身后货物架拿了一罐啤酒,晃了晃,稍扬眉,转身往隔壁去。
“......”
徐矜翻个白眼离开超市,跑隔壁书店闲逛。
这家书店有本市最全的日漫。
在程卓青房间久留,她甚至知道他收藏了哪些漫画,哪些已经完结,又有哪些正在连载。
所以当某当红热血漫最新一话列在书架,只剩最后一本时,徐矜迅速伸手,勾着书脊,先看了眼价格。
还好,不算抢钱。
买是不可能给他买的,没有掏心又掏钱的道理,程卓青可比她阔绰多了。这么想着,她还是拿在手上继续逛。
她喜欢的男星最近出了一本写真。徐矜来过好几次,每次都已售罄,失望而归。
她没抱希望,往熟悉的货架走,却看到程卓青捧着一本杂志。
是她喜欢的男明星,还是最后一本。徐矜二话不说从他手里抢,没扯动。她震惊,“你干嘛?”
“麻烦你讲先来后到。”程卓青说完就去收银台结账,徐矜把人拦着,“你什么时候喜欢他了?”
“我送人。”
“送谁?”徐矜瞪他,随即犹豫了下,“..我吗?”
“做梦呢?”
程卓青把杂志递给收银员,她紧紧摁住交出最后筹码,“这样,我跟你交换。你追连载对吧?这最后一本了。”
漫画都贴到眼皮了,程卓青后仰着接过,“谢谢,但我早买了。”
徐矜:“......”
直到程卓青离开书店,她瞠目结舌,依依不舍问收银员,“刚才那本写真还有吗?”
“没了。”收银员说,“下一批五月中旬会上,您可以关注一下我们的公众号。”
“已经关注了。”她闷闷不乐。
回家路上徐矜跟林澄贴着走,程卓青左右手拎着塑料袋走在前头,林澄注意到俩人拧巴的气氛,把程卓青喊过来,“卓青。”
“别走那么快。”
男生闻言放慢脚步,挨着林澄向前。
那本杂志被他塞到袋子里,在一众果蔬肉类挤压下弯折,在阵阵窸窣下沾上保鲜膜的水珠。
忍不了一点。
徐矜蓦地开口,“你是不是有其他喜欢的女生了?”
三人走在空旷寂静的地下车库,这话就显得抓耳。
林澄眼神唰得往程卓青那儿一横,程卓青没料到她这么说,喉骨轻咽,瞥来一眼,“怎么说?”
“你买的那本男明星杂志我想要很久了。”徐矜振振有词,眼神斜飞,“你明明知道我跑了五趟都没买到,结果你买了,还说送给别人。”
她耷头丧脑在林澄耳边咕哝,“这个男明星基本没有男粉,你叫我怎么不多想?而且今天我一直讲话你也不理我,你上周还叫我宝宝,今天就凶我,还说我做梦。”
看似说给程卓青,实则讲给林澄。
“什么情况啊你,说说。”林澄不满,给程卓青脑门来了下。
“...行。”程卓青气笑了,手指抓着刘海向后耙,眉骨凌冽纵深。拧紧的眉峰倏地平缓,声线松弛又无奈,“没别人,给你买的。”
“那我问你是不是买给我的你怎么说?”
“...逗你玩的。”
徐矜飞速伸手解救杂志封面那张被折得有些扭曲的帅脸,被人捉住手腕,“我有个条件。”
“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先把他放出来,都沾水了。”徐矜讨价还价,程卓青抽出杂志,抚平页角褶皱。
好在封壳是防水材质,她揭开餐巾纸抹掉水渍,听男声冷不丁道:“你上周牵了谁的手?”
他说这话时倾身过来,口吻强硬。顶灯直曝,细银光柱照亮眼瞳,目光咬着她不放,像领地遭入侵的猎者,叩待确认所有权。
徐矜讨厌做猎物,被激起反骨,“这是我的自由。”
“上周还牵着我的手说我是你唯一的解药,”程卓青如法炮制,“一周没见,问都不能问了。”
徐矜:“......”
林澄好奇的视线持续巡梭,她假笑扮从容,摇头说:“怎么会,我谁都没牵。”
其实根本没发作,徐矜随口编理由,“忙得焦头烂额,天天晚睡,忍一忍很快就睡着了。”
“真的?”
她回敬,“你确定是买给我的?”
彼此对视一眼,一言不发错开,轻哼着,嘴角微扬。
尽管俩人没再说话,但并肩同行,林澄自觉落后几步,垂头看手提袋里的药。
下车后程卓青到后备箱拿菜,她拎药与他置身由车盖掀起的低窄阴影。
程卓青往袋口觑一眼,积雪苷片,去疤痕药。他接过,“我会处理好的。”
“有空跟我去见心理医生吧。”一路上林澄都在想这件事。程卓青闻言笑,“怎么突然想管我。”
小时候她忙,很少带孩子。程野出事后她自顾不暇,对他爱恨交织,面容丑陋。
但他一直很懂事,很省心。省心到林澄多年后回望,才惊觉他是被钉在原地的靶。
“我要是想管呢?”林澄哽声,紧拽他手臂,眼底尽是难过,“这次是手臂,下次呢?我说了多少次,你不欠他的!你听话,别再见他,跟我去看医生。”
程卓青给她递纸巾,“我没那么傻,不会总挨揍的,我心里有数。”
“你忙你的,再给我点时间。”他心思不在这,把左手袋子伸出去,“帮我提一下。”
女人踏入电梯,徐矜才从车上下来。
程卓青合上后备箱盖,锁车,朝她伸手。
“干嘛?”
他笑,眼光软软的,“给我牵一下,宝宝。”
*
自从程卓青这样喊她,她的皮肤饥渴症又加重了。
“好了吗?”同期实习生打哈欠催她,徐矜放开她的手,“好了,你去睡吧,谢谢啊。”
想牵他,想拥抱,被宽大手掌摁在怀里,压迫感紧捆,有点疼,头发也扰乱。
想侵入,或是被侵入,金银蛇似的纠缠。
其他人都没用,她试过了,不过隔靴搔痒,扬扬止沸。
酒店在嘉北区,距给她过生日的别墅很近,手机显示凌晨十二点半,又一周没见,聊天记录还停在昨天。
卧房有人,她跑到阳台,关窗,给他打电话。
“喂。”
接通那一刻男声挟风卷入耳,暗哑低沉,徐矜问:“你在哪?”
“嘉北这边。”手机那端的人默了下,“很着急?”
“嗯。”脚尖磨着陶瓷花盆,徐矜嘟囔,“很需要你。”
她被欲念逼入暗角,没注意他竭力压制的闷哼,深重喘息下似有似无的嘶声。
“你不睡吗?还是去吃夜宵?我也去!”原本困到瘫软的同期见她往外跑,眼神一亮。
“不吃,你早点睡。”徐矜小跑出门,随后折返,打开行李箱。
夜露泛凉,她穿着普通T恤牛仔外套,把内搭换成新买的细绳蕾丝吊带。
等计程车抵达,徐矜快步跑过亮堂走廊。
走廊很长,电梯过慢。从1数到3,再从3数到1的分秒,像下一秒就要下坠、却久久不落的树梢水滴。
啪嗒。
雨滴砸落车窗,霓虹夜色蹁跹而过,跳落心尖,真的好美丽,车辆畅通无阻,却还是慢,比心跳还慢。
一回生二回熟,徐矜从近别墅区西门进来,不过两分钟,在昏暗的房屋前停下。
二楼主卧也没亮灯,别墅漆黑,似沉睡的兽。她没钥匙,但栅栏门虚掩,冲进去避雨,一道陌生高影摔门而出。
“把车开到西门来。”程野扯掉领带,走到院子洗手池旁,拧开水龙头。
不知他跟电话的人说了什么,像是陷入激烈争辩,面红耳赤挂断电话,猛推栅栏。
栅栏门被撞了几个来回,徐矜在树干遮蔽下一动不动,雨水沿脖颈浸湿吊带。直到人影渐远,她走到池边打开手电筒。
干干净净的白瓷底端,血珠飞溅,被雨滴冲刷,血迹缓缓流入下水道。
徐矜脑袋嗡地一下,背脊生寒,拨通程卓青电话。
“到了?”男声沉着,听上去毫无破绽。她直接挂断,大迈步越过台阶,朝大门猛地一踢。
“你来踢馆啊?”男生开门道。
房屋停电,层层梧桐叶遮蔽月光,晦暗难明,将他的倒影拉得单薄窄长。
被雨水浸泡的城市,空气凌冽如新,这座旧屋却充斥着久病缠身的靡靡与血腥。
看上去没事,徐矜举着手电往他的脸、脖子、手肘上怼。程卓青扳开她,“一周没见,这么急的?”
徐矜没理他,上手脱他衬衫领扣,被他钳住手,“别闹。”
“那你自己脱。”
“我以为只需要牵手。”程卓青微微收束手心,声调沉下去,雨夜磅礴生雾般湿冷,“好像没允许你动手动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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