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斜,一片火烧云蔓延至天际,映衬得青瓦屋壁显黄晕色调。
谢凝绾仍是心有余悸,虽说只要她安分守己,谢萱便奈何她不得,但这种事落人口舌终究不好。
谢凝绾正忧心地思虑着脚下步伐快捷,春檀加快脚步跟上。出了族堂大门,便见一主一仆在族堂门口的石狮旁站着。
谢玉蓉恰好转身看向族堂内,见着谢凝绾看着她,便很是恭顺地屈礼见好。虽无甚交谈,但谢凝绾倒觉着二房的两位娘子品性都要好过面上看来与她亲和的谢萱。
谢凝绾主动走近了谢玉蓉,“是在等四妹妹?”。
谢玉蓉虽有些不解仍轻柔地点头,又想到早晨听到那些女娘们谈论的那件事,谢玉蓉有所忐忑,温弱地道:“二姐姐莫要听了其他姊妹说的,玉湘她着实不是有意的。”
顿了顿又道:
“母亲不让玉湘捣弄那些硝石火药玩意,所以玉湘才会偷摸着将那些东西搬到柴垛房里放着,害了二姐姐真真是无心之失。”
谢凝绾嫣然一笑,微微颔首道:“无事,我并未猜想此事与四妹妹有关,不过是个意外罢了。”
谢玉蓉似是不信谢凝绾能这般坦然,清亮亮的眼睛凝视着谢凝绾有些笑意的眼眸,才释心一笑。
“多谢二姐姐谅解,今日玉湘被女先生罚站及留堂一事,玉蓉恳求二姐姐也莫要让祖母知晓,气了她老人家。日后,我定会好好约束看管着她的,还望二姐姐能保守今日之事。”这还是谢凝绾第一次听这个娴静温意的三妹妹说这么多话。醒来这几日见过她几回,皆是娴静寡言的模样,如今护着妹妹倒是愿意多说些。
“好。”
谢凝绾暗想,原来原主还喜欢打小报告呀。不过这也只能更加证实原主完全是靠着家中长辈的厚爱才能势压其他姊妹一头,论人心,怕是被谢萱牵引着鼻子走都不知道。自己前世也实在是疏忽大意,继母那般迫害,贺殇那样凌辱刁难,谭婉君都还能活下来,可最终却是栽倒在这样一个空有学识毫无心计的小娘子手里。
待马车刚在谢府前停下,便早有婆子丫头站在府外候着了。
那婆子是窦氏房里的一个妈妈,见着谢凝绾从马车上下来,便赶紧迎了上去。
上前来屈了一礼,笑着道:“二娘子可算是回来了,老夫人和两位夫人正在渠芳亭等您过去呢。”
“可是有什么事?”谢凝绾好奇问道。
那妈妈的眼睛笑得更弯了,讨好般道:“皇后娘娘派苏尚仪送来了好些宫里的物件和珍稀药材,说是如今皇后娘娘有了皇嗣却又忧心着二娘子的身体,官家心疼娘娘,便让那太医院院使也一道来给您把个平安脉,好让娘娘安心养胎。”
谢凝绾静静听着,若是没有记错,前世谢皇后确实是产下一女,但小公主不过半岁便因病去了,谢皇后因此郁郁寡绝,至官家病重时,这位谢皇后似乎也病得连御前侍疾都不能。
可惜,这位谢皇后去的比官家还早,不过二十余岁便撒手人寰。
谢家世代簪缨,祖父谢伯庭和父亲谢从章皆官居要职,便是两年后,谢家在这汴京仍旧是门庭显赫,前世谢凝绾怎么会突然就嫁给一个无权无势的郡王赵禛。
便是前世的谭婉君也看不懂,猜不透。
渠芳亭内,二叔母林氏手中正拿着一支镂空海棠珠钗,昏黄的日光透过珠钗,从那雕花的镂空中斜射出殿宇的框影,那殿宇随着光影移动,比那皮影戏上的影人还要生动些。林氏不住地夸谈着这珠钗的式样有多鲜少,做工要比谢家金银铺里的好上不知多少倍。
一箱箱朱红漆色箱子里,半数是些珍贵药材,其余便是女娘们喜爱的衣裙首饰。那步摇样式极多,有金花简银的、竹节纹玉的、鎏金点翠的......最最要好的,还是那几副璎珞、头面......
窦氏则泰若自然地拿起茶杯淡若品茗,她父亲窦凛可是翰林学士,多少人阿谀奉承他父亲不得送些好的东西,即是宫里的物件,窦氏也见过不少。
老夫人信佛,装饰上倒也算得上清简,对于这些华贵的物件也无甚兴趣,倒是家里的几位小辈正值金钗之年,对于这些物件许是喜欢的。
林氏也自知自己这样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在大嫂眼里定是鄙夷极了的,但这也无妨,她娘家与窦家在朝堂中的权势地位比起来,确实是小巫见大巫了。幸好这位大嫂也是个满腹诗情豪意的书香女子,教养上也使得窦氏不会平白地揶揄她。
初春里的云顶毛尖,配以冬日里桂花上采集而来的雪水冲泡,茶香氤氲,窦氏浅饮一口,将茶杯放下,正抬眸,便见谢凝绾跟着一众侍婢走过来,展眉浅笑与太夫人说道:“母亲,阿绾罢学回来了。”
上了年纪的人,似乎总是容易昏困。
老夫人才从一个盹儿里清醒过来,眉目慈笑着看向谢凝绾,抬手道:“阿绾过祖母这来。”
谢凝绾先行了礼:“祖母,母亲,二叔母。”说完,便伸出纤细的手握住老夫人的手,顺势坐于旁边的圆椅上。
窦氏倒是笑语盈盈,每次见着自家的女孩儿,只觉谢凝绾样样便是好的,可惜在自前几日醒来后,便不怎么与自己亲近了,“阿绾今日在族堂里可好?”又想到去岁自家女孩儿朝自己苦诉过不喜如今的女先生,讲课实在枯燥,照本宣科,无甚新意。但这女先生是谢老太爷和其他几位谢家祖辈一致认可求荐进来的,自己身为儿媳,怎敢去触公公的逆鳞,便也只好叫谢凝绾耐着性子去进学。
“一切都好,女先生的课也讲得好。”谢凝绾说的那样平和,一点也不像从前那个在自己面前抱怨的模样,窦氏先是怔了一会儿,随即又想到,女儿近来的改变,似乎也并无不好的地方,便宽了心。
林氏才放下钗环玉簪,朝外张望,亦柔声问道:“阿绾可见着你三妹妹和四妹妹了,怎的这般晚还不回来。”
窦氏只是笑笑,继续品茶,林氏面色才有些难看,忽又想起谢玉湘的功课那事,心中便了然了几分。
谢凝绾解释道:“女先生今日罢学的时辰放慢了些,我因着有些头疼,才向女先生告了假先行回府。”
林氏才恢复了面色,连连颔首。
听着谢凝绾说身体不适,窦氏便朝着先前将谢凝绾领过来的妈妈冷声道:“二娘子身体不适,方才为何不说。”
那妈妈连忙跪下,“方才想着老夫人和夫人窦在这等着,就着急了些。”
而后又看了眼谢凝绾道:“且二娘子也未说身体不适,所以奴才......”
“母亲勿怪,方才在马车上,头便不痛了。”谢凝绾阐明了原因,让春檀去将那妈妈扶起。
还是老夫人开了口:“宫里不正好来了位陆院使,快些叫人将他请来,给阿绾诊脉。”
窦氏便示意佩妈妈去请人。
佩妈妈恭敬地将人带了过来,那陆院使着深色长袍,头戴方形帽子,颇有医者身上特有的从容和善。
陆院使向老夫人和窦氏、林氏见了礼,看着谢凝绾道:“这位便是二娘子了?”
谢凝绾颔首,老夫人向陆院使敬意道:“我这孙女自小便身娇体弱,才劳皇后娘娘心中挂念,烦请陆院使为我这孙女儿看诊。”
“下官既是受皇命而来,这便是下官本职应当做的,老夫人客气。”说完,陆院使身后的医琯提着医箱上前一步,将医箱放下,打开,取出脉枕呈给陆院使。
陆院使接过脉枕,又道:“下官为二娘子诊脉。”
不过片刻,陆院使便收回了诊脉的手,将覆盖在谢凝绾皓腕上的诊帕撤去。
医琯复上前将诊帕和脉枕收回医箱。
窦氏爱女心切,先开口道:“不知我家女孩儿如何?”
陆院使轻挥衣袖,正色道:“二娘子脉象虚浮,脾虚火旺,有体虚之症。”
老夫人和窦氏看了眼清瘦的谢凝绾,一副忧容。
“但也不是什么疑难杂症,二娘子的膳食饭量应增些的好,这体虚还主要是因二娘子身量太过瘦弱,虚不受补,珍贵的药物反而吸收不了,应以食补为先,药补为后。”陆院使说了好些,窦氏也听得仔细。
谢凝绾内心也不住吐槽,这原主要什么‘弱柳扶风’的美名,瘦得跟竹竿似得,不体弱多病才怪了。
窦氏让谢凝绾先回了香芜居,而后窦氏又亲自审问了一番谢凝绾院里小厨房的掌勺,又叫人拟了一些菜谱,好生整顿了一番,但其实,这还真怪不得他们。
谢凝绾小厨房的菜肴糕点味道是极好的,就是比谭婉君前世在宁国府当郡王妃的时候吃的差了些,赵禛对谭婉君的衣食住行格外上心,让原本还过得跟粗使丫鬟般的谭婉君一时难以适应。赵禛却总觉得是哪些不够好,而不是太好。
谢凝绾只好私下里,让春檀给那些受了罚的下人们塞了点银两。
稍晚些时候,谢凝绾在书桌前细细琢磨着《小窗幽记》,到快睡下时,窦氏又命佩妈妈端了清顿乳鸽汤过来。
谢凝绾一手抚上因晚膳吃了太多到现在还微微饱胀的肚子,拧着眉毛,将汤给喝完,佩妈妈也满意得回去复命去了。
谢凝绾躺在床榻上,春檀跪俯着轻轻地给谢凝绾揉着小腹道:“娘子撑的这般难受,方才便是不喝那汤其实也无碍的,夫人还舍不得责怪娘子呢。”
谢凝绾双眼微润地看着床帐上方的帷幔,也许前世的她大概也还是期望得到那个人的疼爱的吧,只是当时三岁的她连那人的模样都还没能记住,那人便将她抛下了。
以至于,每次遭人迫害欺凌而深感绝望时,她连恨那个将她带到这世上的人的影子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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