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边土上——
落日时分,霞光血色交相辉映,刀枪闪着清冷的银霜寒气。
春寒料峭,冬日里的寒意还未完全褪去,战士们裹紧了身上的盔甲,手举着尖枪。
城门上的战士不动如山,犹如一尊尊雕像般戍守在高墙之上。春夜里的寒意还有些刺骨,混着战场上的肃杀之气,只觉那寒意从脚心蔓延到了天灵盖。但是他们不能退不能动更不能松懈,他们的身后是万万人的百姓。
“将军,如今关内食物紧缺,朝廷那迟迟等不来粮草。”说话的兵士面露难色,声音嘶哑似乎是常年经历风沙坏了嗓子。
罗时璟没有回应,只是皱着眉,手指落在地形图上。
站在一旁的士兵继续开口道:“武胜关最多还能坚持五日,若是五日内还得不到救援,武胜关会彻底沦陷。”
罗时璟手指僵硬了一瞬,手心撑在地形图上,似是而非的问了个问题:“陈全生去了何处?”他手指轻轻敲着桌面,面色凝重。
围在四周的将士面面相觑,一方面奇怪主帅会突然找陈副将,一方面他们也反应过来这种场合为何不见陈全生的踪迹。
“去他的营帐,如果在就将人喊来,如果不在,就将那些驻守在站点的士兵全部撤回来。”罗时璟停下了敲击桌面的动作,手掌轻拍在桌上。
“将军!”此时的将士才知道罗时璟此刻提到陈全生是何意,他们想替平日里那个老实巴交地四旬男人辩驳两句,可是将话在心中说了千百遍才发现自己的想法根本站不住脚。
罗时璟目光一凛,他语调急促道:“快去!”
他话落时,众将士才知道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
罗时璟的眼神扫过在场的人,各个垂着头,失落的情绪在主营帐内蔓延开来。他开口说话时语气携带着春初的寒意:“你们是将士,将士的指责是守护身后的疆土和百姓,而不是靠私人感情行事。”
他在简述一个再正常不过的道理,可是却让在场的将士全身僵寒。
罗时璟凝视着想要为陈全生辩解的士兵身上,一字一句道:“你进入军营是为了什么?”
士兵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本想开口说点什么,可是一对上罗时璟犀利的眼神,他想说的话全部卡在了嗓子眼。
罗时璟失望的叹息一声,略显疲倦地道:“思林你暂时从前线退下去,去好好保护你身后的百姓。”
“将军我......”他话还未说完,罗时璟的目光又重新落在了他的身上。思林顿道:“是,思林听将军吩咐。”
罗时璟点头,继续看向身边的几位亲信。“你们跟了我这么久,我也不瞒着各位。”
见他面露沉色,一旁的将士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我们可能连三日的时间都不足。”他直接抛出了个极其爆炸性的消息。
将士们的声音瞬间沸腾起来,在这小小的营帐内炸开来。
罗时璟作了个噤声的手势,营帐内的将士们瞬间泄了气。
“你们先吩咐下去,将军营里的粮食先紧着底下的百姓。”他声音暗沉,还透着些疲惫。
“是。”显然大家都意识到他们目前所面对不仅仅是随时进攻的敌人,还有粮草短缺的问题。
所有人都寄希望于他们的所求可以传达给上头那位。
但往往天不遂人愿,先前去陈全生军营查看的士兵也是面如菜色地走进主营帐。开口时声音还在颤抖:“将军,营帐内不见陈副将的身影......”他堪堪稳住心神,“他的营帐内摆放的地形图和边防图全都不见了。”
罗时璟缓缓闭上双眼,放在桌上的手掌蜷缩起来。短短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仿佛已经过了一个世纪般。
几息间,他再睁开眼睛,眼中的茫然被清明取代。
他是武胜关的主帅,他可以死但是不能用城中百姓的命来冒险。
“吩咐下去,将之前派出去侦查的小队还有安插在据点的人全部召回。”罗时璟有条不紊的吩咐着,“思林你现在负责城内百姓的安全,我需要你将他们安全护送出去。”
众将士听到罗时璟有条不紊地安排,这才找回了主心骨。他们向罗时璟行了个军礼,众人一同用行动告诉了对方答案。
众将士齐聚的声音传出营帐内,给营帐外的将士们打了一剂强心针。外头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不代表愚钝。
一时间营帐外的各个角落响起了振聋发聩的声音。
“血不流干,誓不罢战!”
“血不流干,誓不罢战!”
“血不流干,誓不罢战!”
......
营帐内传来将士们的高呼声。
罗时璟身形一颤,眼眶泛红鼻头发酸,他不能让自己在这些属下面前哭。罗时璟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水,暗哑着声音道:“注意今晚的布防,陈全生离开了军营,很快对方就会有所行动,不要放松警惕。”他默了瞬才继续开口,“你们先下去吧,今晚注意点敌营的动向,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过来禀告。”
营帐内的将士们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默契地退出营帐,独留罗时璟一人。
他听着将士离开的脚步声,直接跌回了椅子上。罗时璟将手覆在眼睛上,身体往后倾去。
这是第一次他握着手中的剑觉得无能为力。
罗时璟从前未曾想过自己会有这么颓丧的时候,他从小习武,七岁随着罗表叔去前线,八岁第一次斩下敌人的头颈。
思及此,他伸手抹了把脸,似乎还能感受到血液喷洒在脸上那股温热的恶心感。
再后来他杀的人越来越多,多到不知凡几。
但他一直都知道自己选择拿紧手中的剑从来都不是因为自己喜欢享受杀人,而是他有需要守护的人。
罗时璟清晰的知道,他想要战争在自己的手中从此止戈,他唯一能做的是服从命令,以战止战。
残阳如血连营十里,血染在铮铮铜铁上。
可有人在这静默之处,踩着黄沙走进了罗时璟的营帐。
“将军。”他站在营帐的入口良久没有动弹,只是开口喊了罗时璟。
罗时璟拿下覆在眼睛上的手,看向了来人。他朝对方招了招手道:“九思过来。”
许九思点头朝罗时璟走去,坐在对方的身边。
罗时璟抬手抚了抚他的发顶,“九思你追随了我这么久,想来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许九思声音哽咽道:“将军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罗时璟笑了笑,只是这笑容显得苦涩,“九思你还不明白吗?军营内出了叛徒,边关不稳,若是我们全部撤出武胜关,拱手将领地奉上,我们回去会面对什么你不会不知道。”
许九思嘶哑地对着罗时璟大喊道:“为什么别人的错要你来承担?!陈全生叛逃都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为什么你要负责?!为什么你要一个人全部揽下?!”
“因为我是主帅,我是发号施令的人。”罗时璟看了眼面前这个不过十来岁的孩子,颇有些无奈道:“九思我有失察之责,如果武胜关被破,就算我侥幸活了下去,我也会受到军纪的处罚。”
许九思沉默了,他不是不明白罗时璟这么做的原因。他唇齿微张,抬眼看着罗时璟,呼吸急促暗哑着声音开口:“是不是我们只要等到朝廷的粮草和援兵就可以了?”
罗时璟听到他孩子般的话也只是愣了愣,摇头说:“也许我们等不到粮草和援兵了。”
在半个月前他们早就将书信快马加鞭的传递出去,而现在还未等到朝廷的人,只有两个可能性——要么有人将信件在军营中拦截下来,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陈全生,亦或是有人在京城中拦截了信件。
这两个可能性都不可能让上面那位收到信件。
许九思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都收入眼中,他垂在身侧的拳头紧缩着,眼底的恨意弥漫。
他想杀人,杀了陈全生,杀了敌人。
“九思你不必如此,你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了。你也知道这棋局上的变化本来就是不定的,一朝生,一朝死。”罗时璟安慰道。
“你想说什么?”许九思眸子低沉,他心中已经浮现出了个答案。
“你还是这么聪明。”罗时璟夸奖道:“明日......你随思林一起保护城中的百姓撤退。”
“不。”罗时璟话落,许九思的话已经从齿缝间冒出来,他咬牙切齿的看着罗时璟。一字一句道:“你现在要丢下我吗?你要和他们一样把我丢下吗?不是你将我救下来,让我以后就跟着你吗?你想要我去哪里?”
许九思的问题让罗时璟有些猝不及防,他想到了对方会拒绝自己,但没想到会如此强硬。
许九思看着他的眼睛,继续开口:“决定追随你的时候我就决定好了,你是个有本事有能力的人,是能成大事的人,我可以永远做你手中的剑。”他不甘心地看着罗时璟:“我可以挡在你前面,如果你死了,我便替你去探路。”
许九思一说完话,额头就遭到了罗时璟的一击暴击。他好笑又无奈道:“我这都还没干嘛,你就想着我会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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