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知敏自觉一生顺遂,娘家、夫家皆是名门望族。
与丈夫联姻,没多少感情,说不上恩爱,早些年丈夫也风流,闹出过桃色新闻。
只要没闹到她面前,她概不关心,谁知丈夫老了老了知道收心了。
裴家还算的上家庭和睦,生的两个儿子玉树临风,知理懂事。
大儿子自小省心,含蓄守礼。
尤其是小儿子裴砚之,虽不像大儿子那般稳重,自小就是皮猴子、孩子王,走哪儿都领着一帮院里的孩子,淘气也讨喜。
裴砚之从来对自己的定位准确,大哥继承家业,他自己则当一个悠闲自在的富二代,爱情圆满,财富自由。
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
龚知敏向来是偏爱这个小的,他倒也争气,大学就谈了恋爱,一毕业就结婚,儿媳与儿子青梅竹马,知根知底,门当户对,龚知敏十分满意。
要说真正有什么遗憾的,大概就是小儿子已经成婚,大儿子的女朋友八字还没一撇。
龚知敏不贪心,只希望大儿子能够尽快谈婚论嫁,要是小儿媳顺便怀孕,那就更好了。
如果愿望能够达成,她都不敢相信自己将是多么幸福的贵妇人。
好消息:愿望达成了。
坏消息:儿子没了。
······
停尸间。
裴政聿是第一个知道车祸弟弟死亡的消息,也是第一时间赶到的人。
裴政聿静静地坐在停尸间门口,黑暗将他笼罩起来。
裴家因为裴父年轻时混账,早些年不少糟心事,也正因为此,裴家两兄弟自小关系融洽,裴砚之的死对裴政聿来说,无疑是悲痛的。
裴政聿微微颤抖的手拿起向秘书要来烟,点燃一支,深深吸了一口,但并没有缓解他此刻的心情。
他极力地压抑着自己的呼吸,悲伤如同一条贪婪的毒蛇,啃噬着他的心脏,毒液顺着血液传遍五脏六腑。
弟弟的后事他都交给秘书去办理,父母已经在来的路上,但现在还有一件棘手的事情——弟弟新婚的妻子。
他该如何通知她,裴政聿犹豫了很久,还是拨通了宋姝宁的电话。
“姝宁······”
“哥,什么事?”
收到裴政聿的电话时,宋姝宁刚刚剪好明天要发的视频。
裴政聿沉默良久,缓缓开口:“姝宁,砚之···车祸去世了···”
“哥,你胡说什么呢?砚之明明···”
宋姝宁只觉耳边一片轰鸣,如同被人抽走了灵魂,周身麻木。
“姝宁,来趟医院吧···”
裴政聿后面的话宋姝宁都没听清,心像是突然出现一块缺口,让人窒息。
一瞬间,不可置信与悲伤扑面而来,明明是炎热的夏天,宋姝宁却感到刺骨的冰冷。
裴砚之出门的时候还笑嘻嘻地告诉她,和朋友喝完酒会早早回来陪她,保证不会多喝,还说要给她带小蛋糕回来。
怎么短短几个小时,怎么就车祸身亡了呢?
宋姝宁来不及换衣服,飞奔出门。
······
一切···都被打破了。
龚知敏不敢相信,白天还和她打电说明天要带着儿媳回家吃饭的人,怎么能说没就没呢?
龚知敏被丈夫裴青林搀扶着,由陆竟川领了进来,一眼就看到了枯木一般的裴政聿。
“政聿,砚之他······”龚知敏声音哽咽着。
“车祸,砚之酒驾·····”
裴政聿还没说完,就被龚知敏打断:“不可能!砚之怎么会酒驾,他喝酒从来不开车的,呜呜呜······我的儿······呜呜呜”
“哒、哒、哒···”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传来。
几人回头看去,是宋姝宁。
宋姝宁一身居家服,踩着没来的及换的拖鞋,头发凌乱无序,双眼呆滞,目光粗略过四周。
没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人,看着被悲伤笼罩着的几人,本就绝望的心更是坠入低谷。
“砚之呢?”宋姝宁想发出声音来,张嘴却是喑哑的气声。
无人回答,宋姝宁只觉眼前发黑,一颗心仿佛被人紧紧握住,拿着尖刀刺穿一般,挣扎不开,痛苦不已。
宋姝宁知道自己不能倒,她还要见裴砚之。
“呜呜呜···”裴母的呜咽声,充斥在宋姝宁的耳边。
“家属,来见逝者最后一面。”
两名工作人员推着不锈钢车出来,掀开白布。
裴砚之就躺在那里,双眼紧闭,为了看起来不那么骇人,工作人员已经给他清洗过了,头上大概率被撞破了,鲜血渗湿了包裹着的纱布。
看到被推出来的儿子,心痛到喘不过气来,扑在儿子身上嚎啕大哭,没了往日的端庄。
她恨,恨不能自己替他而去,恨老天不公,就这么狠心索了她儿子的命。
龚知敏泪眼模糊,尽力睁大眼睛,用目光细细地刻画着儿子的容貌,她的宝贝,年纪轻轻,新婚燕尔,人生才刚刚开始,怎么就猝不及防的结束了呢?
宋姝宁低着头,眼神呆滞,她知道自己该哭的,可她哭不出来,伸手轻轻碰了碰双眼紧闭的裴砚之,一丝若有若无的温热从指尖传来,就如同平日睡着一般。
“他还有体温的,你们怎么就说他死了呢?”宋姝宁喃喃。
工作人员对视一眼,安慰道:“家属,请节哀。”
“节哀,节什么哀?他还有体温,他还没死,你们救救他啊。”
宋姝宁有些激动,急切的质问着对方,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而是她又能怎么办呢。
“姝宁·····”
龚知敏泪痕满面拉激动的儿媳到身边,搂进怀里:“姝宁···我苦命的孩子···”
她又何尝不是为儿媳伤心,小两口的感情她看在眼里,小儿子不在了,儿媳该怎么办呢。
“妈···他···他还有体温···为什么不救他···呜呜呜···为什么···呜呜呜···”
被拉进怀里的那一瞬间,宋姝宁仿佛找到了宣泄口一般泪如雨下。
裴砚之的离开,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悲痛像雨水一般淋湿了所有人。
这种感觉无法言喻,无处宣泄,全身上下,由表及里,每一根骨头,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细胞,血液都被暴雨冲击着,洗刷着,让人鲜血淋漓,无处可逃。
裴青林深吸一口气,擦拭着湿润的双眼,沉声问:“这,到底怎么回事,砚之怎么突然会出事。”
裴政聿张张嘴,不知从何开口。
“裴叔,还是我来说吧。”
陆竟川抢在裴政聿前开口。
早些年宋,裴,陆三家都住一个大院,裴砚之、宋姝宁、陆竟川三人同年出生,青梅竹马,其中的情谊自然深厚。
“都怪我,要不是我喊砚之出去,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陆竟川十分自责。
“那会儿我们都喝多了,我去一趟洗手间回来后,砚之就已经和人吵起来了。”
“对方也喝多了,两人赌气要去怀山赛车,本来我们已经拦住砚之了,可对方不依不饶的,砚之气不过,就答应了···”
“赛车也没什么,都已经提前和交警那边打过招呼封山了,可没想到不知哪突然蹿出来一辆车,就······”
陆竟川没再说下去,结果不言而喻。
“怎么会吵起来呢,砚之不是和人起冲突的人。”龚知敏只觉两眼发黑,不可置信。
“裴姨······”陆竟川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靠在龚知敏怀里的人。
此刻宋姝宁已经平静,如一只提线木偶,没了灵魂:“怎么会这样,怎么能这样···”
陆竟川抿抿嘴:“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龚知敏注意力全在儿子身上,但裴青林敏锐地察觉到陆竟川的眼神,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儿媳,面色沉重了几分。
“裴姨,您节哀,都怪我,怪我喊砚之出来。”
“裴姨,砚之不在了,从今以后,您就把我当成砚之·····”
陆竟川的话惹的龚知敏又是一阵伤心:“好孩子,怎么能怪你呢。”
“要怪···要怪就怪他自己······”
是啊,能怪谁呢?谁也怪不着,只能怪他自己命不好罢了。
······
今夜注定是不眠夜。
裴宅书房里烟雾缭绕,烟草的苦涩味充斥着裴政聿的口腔,指尖轻点烟身,烟灰簌簌落下,烟灰缸里满是烟蒂。
裴家父子因为龚知敏管着,平日里都不怎么吸烟,而今龚知敏却无暇顾及。
“我看,竟川似乎有所隐瞒。”裴父掐灭香烟。
“嗯。”烟抽太多,裴政聿声音有些嘶哑。
“砚之和人起冲突···”裴政聿停顿了一下:“是因为姝宁,爸也知道,砚之一遇到姝宁的事就失了分寸···”
裴青林长叹一口气,儿媳的习性他十分了解:“行了,我知道了,别让姝宁知道。”
“知道了,爸。”
人在死的时候会想什么呢?
他会不会痛?
会不会难过?
会不会看到亲人的痛苦?
他会不会后悔晚上出去,后悔与人起冲突,后悔和人去赛车,后悔没有多想想家人···
卧室里空荡荡的,一片寂静,宋姝宁躺在床上眼角泛红,泪珠不自觉从眼角滑落,自虐一般反复翻看他们曾经一起录制的视频,回忆着他们的过去。
宋姝宁与裴砚之青梅竹马,从记事起,他们就一直在一起,从没分开过。
他们一起走过无忧无虑的童年,肆意盎然的青春期,他们相互陪伴,跑过大街小巷,依偎在操场边的长椅···
在情窦初开的年纪相知相许,背着长辈们偷偷谈恋爱,在无人的角落接吻,从校服到婚纱。
一路走来他们吵过、闹过、哭过、笑过···
曾经的宋姝宁以为,这会是她的一辈子,她会像长辈们一般,幸福的过一辈子···
天不遂人愿,事难从人心。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她生命里最绚烂的风景,褪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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