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南巷共暖衾

一来二往,彦明川和新无痕成了“酒肉朋友”,闲来无事便凑在一起喝酒吃肉。冬天雪厚之时,彦明川穿着披风,来到南巷酒馆。

酒馆关着门,他推开门,暖风骤至,缓解了不少寒意。

眼睛往酒馆里看,几乎是座无虚席。原本坐在柜台上看账本或闲书的李重茵,听见开门声,抬眼望去,见是彦明川,又见他落了一身的雪,便迎了过来。

彦明川脱下披风,李重茵接了披风,笑道,“风雪这么大,怎么还过来呢?”

“酒瘾起,家里就待不住了。”

“那要不雪停了,我给你往家里送几大坛?”李重茵调笑道。

彦明川摆了摆手,“闷在家里当酒鬼,还不如上这儿。”

说完,彦明川就往里间走去,推开门进去,只见一个胭脂气很重的女人正坐在新无痕的对面,脸上堆着应付的笑。

彦明川见此,忽觉有些失礼,便想退出去。

“哟,这不是小将军吗?”女人扬起嗓音,叫住了他。

彦明川便不好离开,心里暗怪李重茵,竟然没有告诉他新无痕有客在,还是摇铃馆的鸨子……

“窑姐儿,可真巧啊!”彦明川咧嘴而笑,走向他们。

这个鸨子姓姚,不算年轻,也说不上老,故大家都叫她姚姐。而彦明川因为不喜欢这个姚姐的做派,故常嘲讽她为窑姐儿。虽然两个称呼同音,但姚姐总听得出他的嘲讽之意,她因为早已习惯。

“巧什么?”姚姐白了他一眼,做出了一副佯怒之态,“方才推门而进,见到我,小将军不是正打算避么?”

彦明川假笑,“岂敢岂敢?这不是贸然闯入,怕扰了窑姐儿的生意么?要是砸了姐的饭碗,你说明川这一个小小将军,每月那几块小铜板,哪够赔不是?”

姚姐闻言,冷哼一声,“你赔不起,且将家中百灵鸟与我,多大的事?”

此言一出,新无痕忽见彦明川脸色一变,手紧握成拳。猜是姚姐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未免惹出什么事,便开口道,“姚姐,新某这些年旧客不少,都算着那点交情吃便宜酒。你要是这么压价,这生意,我也难做。不如……”

新无痕还没说完,姚姐便打断了他的话,“我摇铃馆,进的是金子,出的是铜钱。既然新掌柜这么说,姚铃也不好死缠了。但,价格是贵的,酒,我就得要好的。”

“自然。”新无痕表情冷淡。

姚铃从袖中掏钱,新无痕道,“姚姐,账房在外面。”

闻言,姚铃一愣。

“还分这么清?”

姚铃将钱握在手心,起身,冷讽道,“清高商人。”

彦明川动怒,新无痕抓住了他的手,等姚铃走了以后才松开。

“这种生意你也做?”彦明川质问。

“为什么不做?养家糊口而已。”

“养家糊口?冬日雪厚三尺,尚且酒客满座,这都不够你养家糊口?”

新无痕没有回应,彦明川顿了顿,想起刚刚的事,又道,“你也知道姚铃的钱脏,不想接么?那为何还要……”

“我是没有家室的人,你呢?”新无痕反问,“你知不知道在江湖上,断人财路如杀人满门?何况像姚铃这种混迹风月场的人,最是八面玲珑、左右逢源,且不择手段。你以为逞匹夫之勇、口舌之快就能斗得过她吗?”

彦明川赌气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窗,看着窗外,偶有飞雪飘进,落在地上,因为屋内暖炉散出的暖风,便融成了水渍。

新无痕起身,将身上盖着的绒毯甩在彦明川身上。

彦明川一把抓起扔开,等到新无痕走了出去,窗外冷风灌入,才伸手把绒毯抓回。

新无痕出去和李重茵说了几句话,又吩咐下人烫了酒,好一会儿才回到里间。此时,彦明川已经将窗户关上,身上紧紧地裹着绒毯。

新无痕浅笑,将刚刚在厨房随手捡来的几块炭丢入暖炉中,才走到桌旁坐下,将烫好的酒倒了一杯给他。

彦明川的手从绒毯里伸出来,端了酒杯,整口灌下去。

酒刚入喉咙,他便道,“我最讨厌别人叫我姐姐百灵鸟。”

这两三月下来,新无痕从彦明川身上知道了不少有关巫族的事情,也感觉到了他作为一个巫族人,对自己族群的文化的一种傲然。

在巫族中,乐舞姬是清高的,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并不为取悦任何人而演乐起舞,而是为了祭祀神女、祖先以及故人。巫族人很少记录这些歌乐曲调,还有舞蹈,这些东西都是由乐舞姬继承,保存下来的。

不管是巫族人,还是东原人,都不能够用金钱去买乐舞姬的歌舞。只能等到各种祭祀的节日,抑或是乐舞姬为节日庆典练习的时候,才能欣赏她们的才华。

有一次的祭典上,彦远音亮嗓吟唱,座中有人出言轻薄,要彦远音到青楼卖唱,许她荣华富贵、锦衣玉食,甚至当众说她是歌声婉转的百灵鸟。彦远音等一众乐舞姬都拂袖而去,没有为那次祭典唱歌献舞。

巫族人将那次祭典称为,哑祭。

那件事传到了桃郡公主府中,公主对永始城守施压,之后便没有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羞辱乐舞姬了。但百灵鸟的称呼从此而来,像姚铃这种风月场中的商人,最想要的就是彦远音这样的百灵鸟。

新无痕默然。

彦明川独自闷声喝酒,喝得多了,身体便热了起来,他将绒毯从身上扯下,盖在了新无痕的腿上。

感觉到了绒毯的热气,新无痕低头一笑。

看着新无痕的笑,彦明川忽然想起了酒馆小二跟他说过,自从夫人死了以后,好久没看到掌柜的这么高兴过了。平时他都是自己一个人静坐,沉默孤寂。

他和新无痕相识以来,他真的从未见过他沉默孤寂,抑或是有什么不开心的样子,除了刚才因为姚铃的事发脾气……

不过,他好像也没有真生气……

“你在想什么?”新无痕见他低头若有所思,问道。

“没有。”

“哦……”

彦明川没有追问,但心里有些嘀咕。他本就是军中人,性格爽朗,没有什么城府,也不懂得隐藏收敛自己。所以,他与新无痕相处以来,他可以肯定,新无痕已经对他了如指掌了。

他在自己面前,慢慢地已经不怎么露出疑惑、探究的神情了。

可他对新无痕,几乎一无所知。

又是一个雪日,彦明川进了酒馆脱下沾满了雪的斗篷,丢给了小二,径直进了里间,关上了门。

“我今天喝茶,不喝酒。你去和小二、柴丫头他们喝吧。”

新无痕坐在桌前看着账本,头也不抬跟他说道。

彦明川走到他对面坐下,双脚一蹭就脱掉的鞋,落了一地的雪泥。

新无痕听见声音,探头看了过来,皱了皱眉,“你怎么这么不爱干净,踩了一脚鞋泥,就把鞋脱在酒馆外面。”

彦明川一脸不以为意,“外面那么冷,哪里顾及那么多?况且,军中人本来就是这么不拘小节的。”

新无痕没有说什么,又低头看着账本,手指一边在算盘上拨弄着算珠。

忽然,彦明川坐着坐着,又蹭掉了袜子,探入了新无痕的衣摆之下。

新无痕打算盘的手顿了一下,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膝盖旁游动,很是不怀好意的样子。

他抬头望了一下,只见彦明川浅笑着,舌尖舔过唇,冲他抛了一下媚眼。

新无痕淡淡抬起膝盖按住了他不安分的脚,手指蘸水,又翻了一页书,继续敲着算盘,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殊不知自己的身体已经不知不觉有些微热。

彦明川假装动弹不得,凑到了新无痕面前,露出了委屈模样,道,“无痕兄,你压疼我了。”

新无痕满不在意道,“那你就收回去。”

“你压着我,我怎么收回去?”

新无痕勾唇假笑,抬起了膝盖,让彦明川得空收回了脚。

彦明川收回了脚,眼底一转,又想到了什么一样,瘪嘴把身体往下一垮,又装出一脸的委屈。

新无痕翻账本,“又怎么了?”

彦明川坐上了他的桌案,凑近他,道,“我可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又不像你,早就享受过鱼水之欢了。”

新无痕合上了账本,端坐着抬眼看他,“你是要我给你找个女人解馋吗?”

未等彦明川回答,就听见新无痕低斥,“净像个发情的野猫。”

彦明川失笑摇头,“你就是给我找,那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新无痕刚想说什么,只见彦明川欺身下来,撑着了新无痕的肩,道,“反正没人看见,无痕兄就教教我这,”彦明川唇角勾起,“发情的野猫。”

新无痕一怔,彦明川已经吻了上来,而整个身体也压了下来,新无痕惊讶之时,微张的唇被彦明川的舌入侵。

彦明川忽然想到了一些令人血脉喷张的画面,不由浑身燥热,松开了新无痕的唇,带着闷哼声,仍压在他的身上。

新无痕得了空,问他,“你今日怎么了?”

彦明川漫不经心回道,“偷找了几幅图看。”

“那图上画着的是你上我下,还是我上你下?”

突然被这么一问,彦明川还是认真地想了一下,回道,“好像是男上女下。”

意识到不太对劲,他低头看新无痕,只见新无痕冷笑,趁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把他推到了墙边,自己压着他的腿。

随后,嘲讽他道,“还是小将军呢,这点警戒心都没有?”

“又不是打仗,天天戒备着人,很容易疯的。”

新无痕笑他,总是把玩笑当真。

“事”后。

彦明川趴在棉毯上,看着旁边的新无痕,“你这是把这个里间当窝住的?”

“嗯,偶尔会在这里铺毯午睡。”

“难怪。”

说完,新无痕道,“我看你今天不是为了睡一觉这么简单吧?”

彦明川失笑,仰起头来,“所以说睡觉倒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下次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一点,不用这么,”新无痕倒了一杯茶,“委婉。”

“那你的意思就是我对你用美男计咯?”

“也不是这样讲。”

“那怎样讲。”

“你有话可以说。”

“我没说吗?”

“我是说可以直接说。”

“我说的不直接吗?”

“……”

新无痕叹了一口气,端起茶杯,“我干了,你随意。”

彦明川起身,和他对坐下来,才道,“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隐…事?”

新无痕被呛了一口,猛咳了好一阵,彦明川忽然一脸尴尬。

咳嗽完了以后,新无痕靠在身后的墙上,哭笑不得地看着彦明川,沉默着就等他说话。

“你说男人上青楼不就是为了……”彦明川支吾道。

新无痕冷笑,“那你上青楼是为了什么?”

“哪有?”

“摇铃馆。”新无痕收敛了笑容,忽然有些严肃地看着他。

“我没有去过。”

“你以为,换了一张皮我就不知道是你。”新无痕看着沉默的彦明川,道,“当初你闯入我的酒馆,不是也先撕了一层皮,才从被子里出来的?”

彦明川道,“你看到了?”

“虽然因为乱中没有看得很清楚,但是前后不是一张脸还是一下就能知道的。”

彦明川道,“那是族中人教我的易容术,那日我确实去了摇铃馆,却在摇铃馆中见到你进了一个房间。你平日那么清高,又那么顾念夫人,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会去那样的地方。”

新无痕给他倒了一杯茶,道,“那个姑娘叫清儿,因为家债难偿,被抵给了债主消债。债主视财如命,家中正妻又不同意纳妾,就将清儿卖给了姚铃。听说卖过去那夜,清儿害怕不从,也不服管教,姚铃用青楼中惯用的手段,给清儿灌媚药,逼她就范。说到底,这个姑娘也不过十三四岁,原本家门也曾丰厚过,忍不住这种苦。”

“那日你看到我,只不过是因为我恰好看见一个和你身形很像的人,一时好奇便进去了。只是我这身份进了摇铃馆,少不得要跟姚铃周旋一番。脱身以后,已经不知何处寻人了,无意间便进了清儿的房间,见她衣衫单薄,坐在地上惊恐失常,好久才听她讲了这些事情。”

“再后来,因为有所感触,便设法向姚铃讨个人情,给清儿姑娘赎身。此事,还未见回音。并非如你所想,为寻欢而上青楼。”

彦明川沉了一口气,刚想说,他见到的那个身影就是他,但理智一想,还是决定隐瞒。

“是我想多了吧。虽然我确实有两张皮,但那日也只是去寻个朋友就出来了。”忽然,彦明川直视着他,“那鸨子,会把清儿姑娘赎给你吗?”

“不会。那只是推托之词。”

彦明川默然无以应。从那日被他斥责不懂世道,他便有些刻意避免评论江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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