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带我去哪里?”
一整个路上游山玩水,去过人间盛景,也见过神山仙州,但是白兰桡一直想不通他的意图。
他们走到了一处风景奇丽的地方,白兰桡便不愿意走了,停下来,一定要问清楚他。
奚衡停下脚步,看着她,笑道,“我之前答应过你,要带你离开兔子。”
白兰桡有些消沉,道,“我们走了这么久,应该已经离他很远了。”
她当时一心只想离兔儿神远远的,不想让兔儿神遭受什么天界的兵解刑,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以后能过什么样的生活。
“兔子这些年酷爱保媒,到处游历天下,这人间,几乎没有他不知道的地方。再说了,青女可是他的至交,若是青女有需要,青要山漫山遍野的生灵一定会帮她寻找你的踪迹。你根本无处躲藏。”
白兰桡担心地抬起头,问道,“那怎么办?”
奚衡指着远处的一座几乎直立、扁平的山峰,道,“这里是神仙居处,叫做南风奇境,那座向南的陡峰叫做南风壁。”
白兰桡追问,“神仙居处,是说这里是神仙住的地方?”
奚衡笑着点了点头,道,“那兔子在人间横行,神仙地方,可就不敢造次了。你在这里,他绝对找不到。”
白兰桡只好点了点头,跟着他走,走着走着,她忽然又想到一件事,便又拉住了他。
奚衡转头问她,“怎么了?”
白兰桡有些窘然,道,“你刚刚说这里是神仙的地方,那,这里会有神仙吗?”
奚衡笑道,“自然是有,你看南风壁上,有几座小房子。”
白兰桡远眺那南风壁,眼前的云雾散开了以后,还真的隐隐约约看到那山上有几个小小的房子。
她惊奇地转过头来对奚衡道,“真的有诶。”
奚衡继续往前走,道,“这里的神君叫做南风神君,按理说,他是妖界鲛主的丈夫。”
“啊?”白兰桡没太听明白里面的关系。
奚衡道,“就是祈朔的母亲。当年南风神君受命秘密前往南海,他结识了当时的鲛族公主槃离。二人不打不相识,相识、相恋,也就是因为槃离的帮助,南风神君完成了天神殿的任务。”
“后来呢?”白兰桡抬着头追问他后续。
奚衡看着她那双满是好奇的眼睛,想着这丫头真是一个很八卦,还挺好管闲事的,跟着兔子,或者是天生一对。
“后来,南风神君经常秘密来和槃离相会,感情渐深,生下了祈朔。不过,他们给祈朔带来了天生的缺陷。”
白兰桡道,“为什么?我每次看到祈二郎,他都很意气风发啊。”
奚衡回道,“祈朔的父亲是神,母亲是妖,他自己半神半妖,是非常邪性的命格。南风和槃离也知道,他们害怕祈朔夭折了,就将祈朔封在了南海的一种宝物,鲛珠之中。鲛珠是固形和容纳的宝物,祈朔被容纳在鲛珠里,形体也被固化,不能成长。”
“南风和槃离一直在找让祈朔能够正常生活的办法,但始终一无所获。”
白兰桡的情绪被带到了故事里去,她担忧地问道,“难道从来没有过和祈二郎一样命格的人么?”
奚衡道,“有。上古有只九尾灵狐,就是半神半妖。她有神性,能够内化天地灵气,也有着妖强悍的战斗力。除了冰海的二殿下,没有人能和它打成平手。”
白兰桡面露惊喜,问道,“它是怎么活下来的?”
奚衡摇了摇头,道,“你能想得到的,南风和槃离都想到了。但是那九尾灵狐早已在冰海战亡,它的一生也就成了谜,无人知晓。南风神君此事不能告知外人,所以他也不敢公然打听。”
“如此。”白兰桡叹了一口气,道,“兔子君,你继续讲。”
奚衡道,“除了祈朔的生存,南风和槃离还要隐瞒私情。但纸包不住火,南风频繁来往于南风奇境和南海,被天神殿发觉。天神殿以兵解之刑处置了南风神君。”
“啊?”白兰桡被吓了一跳,十分焦灼地问道,“那南风神君不是?”
之前奚衡有跟她讲过天神殿的兵解之刑,她猜想南风神君一定是难逃一死,那祈二郎不就没有爹爹了?
奚衡摇了摇头,道,“他没死。”
白兰桡紧紧抓着奚衡的手,很想知道为什么。若是兔儿神真的难逃天神殿的追究,那么,或许南风神君活下来的办法,能够救他一命。
奚衡道,“虽然兵解之刑几乎无解,但是南风神君修为很深,扛住了,留下了最后一段神思,等着见槃离最后一面。那时候的冰海,是二殿下掌管的,他让三殿下,也就是现在的冰海龙王陪同槃离来到南风奇境,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南风神君。”
“南风神君本来必死无疑,但是槃离用元珠,和三殿下一起把南风神君最后一段神思容纳在了元珠里,才不至于消散。”
奚衡一会儿说鲛珠,一会儿说元珠,白兰桡听不明白,只好打断了他,道,“圆珠是什么?圆圆的珠子?”
奚衡解释道,“元珠就是鲛出生时留的第一滴眼泪,非常纯粹干净,是鲛珠中较为珍贵的一个品种。槃离天赋异禀,内蕴的妖力不凡,因为她的元珠也是旗鼓相当,能够保住南风神君的神思,让他免于神思消散而死。”
白兰桡抓着他的手,在奚衡疑惑的目光里,再三犹豫后才问出口,“若是兔儿神也遭到兵解之刑,元珠能不能……”
“不能。”奚衡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元珠保命的前提是,南风神君的修为让他能够在兵解之刑后不至于立马……”
奚衡看着白兰桡,用了一个她能听懂些的词,“魂飞魄散。”
“可是兔子,短短数百年的修为,碰着兵解之刑,即刻就魂飞魄散,不会有元珠保命的机会。”
白兰桡皱着秀眉,越过了奚衡,径直往南风壁走去。
奚衡跟在她后面,不管她想不想听,就把南风与槃离的故事讲完。
“南风保住了性命以后,千年的修为都毁于一旦。槃离也被三殿下押回了妖界,临走前她把祈朔留下来给他。后来,南风忍受不住思念,带着祈朔想从仙界走险境进入妖界见槃离。遇上了仙界的祸事,灭度女神屠戮仙界。南风所有修为都废了,保护祈朔的那颗鲛珠被打碎,祈朔奄奄一息。”
白兰桡还是放慢了脚步,和奚衡并肩而行,听着他讲故事,“南风对着奄奄一息的祈朔,全无主意,以为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祈朔死去。作为父亲,看着自己的孩子死在面前却无能为力,实在是人间至苦。”
白兰桡从方才的情绪出来,继续追问,“祈二郎是怎么活下来的?”
奚衡道,“南风遇见了神女……”
“神女?”白兰桡打断了他的话,问道,“你说的神女,是不是巫族人经常说的那个神女?”
奚衡点了点头,道,“正是。神女那时候怀藏着混元蛋,那是天下宝器之首。她将祈朔引入混元蛋中,从此,祈朔就在混元蛋里长大。”
白兰桡有些惊讶,道,“那个蛋那么厉害吗?”
奚衡笑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同你解释,不过,祈朔在混元蛋里,能够自在地成长,对于南风和槃离来说,就足够了。后来南风神君把这个混元蛋给了祈朔的姐姐,祈月公主。祈月公主把祈朔放了出来,他这才开始在世间自在生存,可惜,父母给他的缺陷让他饱受折磨,也因此让谢华一家人,家破人亡。”
这话震惊了白兰桡,她忽然扬高了声音,问道,“你说什么?”
奚衡不解地看着她,问道,“怎么了?”
白兰桡道,“你刚才说谢华仙君一家人,家破人亡?”
奚衡道,“为了帮祈朔洗去鱼鳞,祈月被仙界追杀,谢华已经被仙家杀了,还有个小姑娘兀灵不知所踪。”
听到这里,白兰桡终于知道上次在雍京,为什么诉灵那么着急地要拉走兔儿神。也知道了兔儿神受重伤的缘故,他一定是为了救谢华。
他与谢华是多年的至交,她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兔儿神受了那么重的伤,谢华仙君都不管不问,而她问起的时候,兔儿神也缄默不语。
原来,谢华仙君已经死了。
知道了这件事,白兰桡的心里宛若被一颗沉重的大石头压着,难以呼吸。
登上了南风壁后,见到了性格古怪的南风神君,她也是一个人心事重重地呆在一旁,不言不语。
……
霜降后,吴洁来到了兰皋城,在兰溪边找到了兔儿神。
“你怎么伤得那么重?”
走近以后,吴洁才感觉到兔儿神似乎受了不轻的内伤。
兔儿神转身来,对她摇了摇头,道,“无妨,过一阵就好了。你怎么样?”
吴洁道,“霜降过了,就没什么事了。要不是你传信给我,我都打算回青女峰了。”
“帮我个忙。”兔儿神道。
吴洁笑道,“你我什么交情,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兔儿神道,“帮我找那丫头。”
“跟在你身边那个?”吴洁收敛了笑容,难怪她刚才一直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原来是跟在他身边的那个白姑娘不见了。
兔儿神点了点头。
吴洁沉默了半晌,道,“兔儿神,你要想清楚了,天神殿的禁令和兵解刑不是开玩笑的。”
兔儿神辩解道,“我找她不是因为情爱之事,之前我留她在雍京,自己回来了一趟,再去雍京时便打听到她被奚衡带走了。”
吴洁面露疑色,道,“奚衡不就是那个妖界的明视妖君?”
兔儿神点了点头,道,“打听到这个消息,我就去过冰海。冰海龙王跟我保证,奚衡没有离开过妖界。”
吴洁道,“你的意思是,那个奚衡是有人冒充的?”
兔儿神道,“对,我担心那个人有所图谋,会伤害到那丫头。我自己到处也寻了几日,后来在伏龙城找到了这个。”
兔儿神拿出了一段黄丝。
吴洁从他掌心捻起了那段黄丝,道,“这不是凡间的东西吧?”
兔儿神道,“这是天丝,我用这东西给那丫头做过一身衣服。她一定到过伏龙城,经过了一个豆浆摊,衣服被勾住,扯下了这一段天丝。但是后来我找遍了伏龙城周遭,都没有寻见她的踪迹。”
吴洁蹙眉,道,“普通人一般不会有这么快的脚程。”
“所以这个人相当可疑。”兔儿神严肃道。
吴洁道,“好,我这就去帮你找,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兔儿神摇了摇头,握着手里的玉书卷,道,“谢华已死,玉书卷还没有易主,我有些事必须先去做。若是有那丫头的消息,尽快传信给我。找到她以后……”
吴洁知道他心急,便道,“好了你去吧,保持联系。”
之后,吴洁一拂袖,便离开了兰皋城。
兔儿神也离开了兰皋城,往平金县去了。
……
奚衡和南风神君本来相谈甚欢,白兰桡独自一人站在窗前看风景,但是什么风景看入了眼里,也没有进心里。
她一直在想着兔儿神,自己明明是故意要躲开兔儿神的,却有时候忍不住要想兔儿神找不见她,会是什么样子。
记得上次在清河城,兔儿神望着街上发呆的表情,至今她还觉得记忆犹新。
跟兔儿神在一起这么久了,她知道兔儿神很少有这样的表情,他或者是气定神闲地讲着那些奇闻轶事,或者是胸有成竹地看着世事变迁,或者是有些凶恶地训斥她。
而清河城的那一眼,让白兰桡觉得那是一双空洞的眼。
一个怅然若失的兔儿神。
她沉浸在对兔儿神的思念和对露齿咒的担忧之中,忽然被南风神君和奚衡吵架的声音打断了。
“什么?住这儿?!”南风神君大掌往桌上一拍,扬着粗嗓子喊道。
奚衡吓了一跳,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道,“你叫那么大声做什么?”
南风气冲冲单手叉腰,道,“你不知那根筋搭错了,我吼两声让它归个位!”
奚衡双手搭在桌上,笑道,“你这南风奇境也不小,我这妹子不管是放在哪里……”
“都会碍到我的眼。”南风毫不留情面地打断了他的话。
奚衡叹了一口气,道,“何必呢?”
南风冷静下来,凑到他面前,道,“南风奇境的规矩,除了飞禽鸟兽与我,不允许任何人逗留。”
奚衡歪着头笑道,“为什么呢?”
白兰桡转过身来,看着奚衡,她感觉很少见到奚衡这个吊儿郎当的模样。
南风看了她一眼,凑到了奚衡耳边,道,“我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我知道你是来者不善,这个小姑娘身上带着枷锁,上枷的人已经死了。我,不想惹这个麻烦,你马上带着她给我滚蛋。”
南风抬起头的时候,奚衡抓住了他,神色阴沉,道,“如果我要硬来呢?”
南风还没回话的时候,白兰桡出声阻止奚衡,道,“兔子君,算了吧,神君不方便,我们去别的地方也可以的。”
奚衡看着怅然若失的白兰桡,道,“这是我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
白兰桡低着头,道,“一定会有别的办法的。”
说完,白兰桡就要出门去。
奚衡跟了上去。
南风觉得这两人有些奇怪,叫住了他们,“小姑娘。”
白兰桡转过头来,看着南风,问道,“神君你改变主意了么?”
南风慌张地摆了摆手,道,“不是,我是想问你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南风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出有枷锁的样子,道,“我是说,你为什么要摆脱那个枷锁?”
白兰桡站直了身,十分认真地看着南风神君,“神君,天神殿铁律如山,”说着,白兰桡拍了拍自己脖子上的“枷锁”,道,“兔儿神会因为这个枷锁而触碰铁律,可以预见的下场非常惨烈,我不希望看到他这个样子。”
说着,白兰桡哽咽了。
她有些失措地仰起头,看向窗外的风景,不想让眼泪落下来,以至于失态。
南风神君靠在墙边,若有所思地拔着自己手指上的倒刺,问道,“你没有想过为什么吗?”
白兰桡又听不懂他的话,摇了摇头。
南风把目光移到了自己的手指上,道,“你没有想过,你为什么这么关心他的死活么?”
“因为……”白兰桡出声以后就后悔了,她的话拖了长音,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南风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她,道,“因为什么?”
白兰桡咬了咬嘴唇,道,“因为他是个好人。”
南风挑眉,手指挠了挠自己的额头,往前走了两步,搓了搓手,好半天才道,“小姑娘,你知道天下有多少好人吗?”
白兰桡愣住了,她呆呆地直视着南风神君。
南风抿着嘴,道,“我不像你们人一样,出生,死掉,忘记,重来。”
他指了指自己的头,道,“我有着很长的生命,也有着很长的记忆。自从我被天神殿废了以后,我因为这个,几乎是每天闲出鸟来了,所以我到天下游历过无数次,遇见的好人真的是不计其数。”
白兰桡不明白他的意思,一直呆呆地看着他。
南风叹了口气,道,“好人你这一生绝对不止遇到这么一……”
南风拉了个长音,有些窘然地看向了奚衡。
奚衡白了他一眼,懒懒提醒道,“兔子。”
“嗯,绝对不止遇到这么一只兔子,”南风道,“好人可千可万,但是只有一个你。”
白兰桡有些怯懦道,“神君,你这是什么意思?”
南风笑道,“我是说,你能够豁出命去的机会,只能用一次。那么多好人,你为什么偏偏选了那只兔子?”
“我……”
白兰桡被他问住了,为什么是兔儿神?
“因为他是,他是为天下有情人绾结姻缘的,姻缘神君,没了他……”
白兰桡的话还没说完,南风就不耐烦地冲她摇了摇手,道,“说实话,这关我什么事?同理,关你什么事?”
话音刚落,南风就打了个哈欠,道,“你们走吧,我南风奇境不留宿。”
白兰桡被他这么一通话,整得心乱如麻的,两条腿就那么僵直在那里。
忽然,不知道从哪里飞出了一把刀,从白兰桡身边呼啸而过。
白兰桡没反应过来,吓了一跳,脸色惨白地跌落在了地上,眼睛直视着前面,就看见南风凶神恶煞吼道,“还不快滚?!”
奚衡淡淡地走过来拉起了白兰桡,扶着她走出了这个南风阁。
只是,刚一踏出门外,耳边又传来了南风的声音,“如果有一天你还是坚持要打掉这个枷锁,不要找神仙,试试去冥界,或者能够得偿所愿。”
白兰桡已经被这个神神道道又喜怒无常的南风神君弄懵了,完全不知道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只好抬起头来看向奚衡。
她知道奚衡听得懂。
奚衡只是淡淡道,“他是叫你去死。”
“啊?”白兰桡又愣怔了。
后面传来了南风神君的一声“没错”,随后南风阁的门啪的一声关上了,把奚衡和白兰桡都关在了外面。
在南风神君这里吃了瘪,奚衡也道无处可去了,只好随意随意了。
而白兰桡被南风神君那几句话,笼住了思绪,怎么也想不明白。奚衡看在眼里,却从不将纸灯笼挑明,因为这会让这一切失去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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