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兰桡就这么提着一篮萝卜,在山上寻了好久,愣是没找到,便随便在一处石头旁坐下,抱怨道,“明明按着苏文静所说,应是在这山上啊,怎么会寻不着呢?”
忽然,一只手摸进了她的篮子里,顺走了一只萝卜。
白兰桡累得捶腿,叹气。
一个轻柔婉转的声音传来,“姑娘,你找什么呢?”
“我找兔儿神庙啊。”白兰桡一边说,一边转头望了说话人一眼。
说话人着粉色长纱,手里拿着从白兰桡篮中顺出来的萝卜,抬手以袖遮面,袖后传来了咬萝卜的窸窣声。
白兰桡看了他这副矫情模样,不满道,“这里是荒郊野岭,你我又同为女人,你偷吃我萝卜,还那么扭捏矜持作甚?”
那人放下了袖子,勾唇冷笑,手里捻着被他啃食过的萝卜,道,“姑娘,你且看清了,小爷可是女人?”
白兰桡一个激灵,紧盯着他,他一身粉色长纱,长发及腰,粉妆红唇。面容瞧起来既有女子的柔媚妖娆、又隐着男人的英气在其间。
瞧仔细了,还真就是个男人没错。
忽然,她凑近了他的脸,指了指他的唇,好奇道,“你这个唇红,好像街上卖的那种瓶子上的红釉……怎么画的?”
男人从袖中掏出了一个小瓷盒,递到了她的面前,道,“口脂,要来点么?”
白兰桡搓了搓手,眼中发亮,道,“我可以吗?”
他打开了盖子,白兰桡闻见了一种淡淡的馨香从盒中传来,渐渐浓郁诱人。而盒中盛着的东西呈膏状物,朱红色。
白兰桡只不过是一个养兔人,根本用不起这么贵重的东西,平时这些女人之物,都是自己随意在街上采买的便宜货,稍好些的东西,也是苏文静这样的大家小姐送的,然而,因为贵重她实在舍不得用。
白兰桡正要把手指探入口脂盒中,忽然想起了她的正事,便摆了摆手,推辞道,“还是算了吧。”
男人温柔的声音传来,“你是嫌我的东西不好么?”
白兰桡又望了一眼盒子里的膏体,道,“怎么会呢?你这东西,”她指了指那小盒,“看起来,价值连城啊。”
兔儿神温柔一笑,收起了小盒,“那是自然。”
他这东西,可是神界长云宫的侍女敛染女神采集神域之花所做的,原本只有长云宫司掌六界因缘事的神尊红烟才能一用,世间绝无。但那神尊在混沌之境破裂之时,从长云宫上一跃而下,直落冥界的消亡崖之下,封住了混沌之境。神尊神思消散以后,敛染女神所做的妆品便全部送与了他。
随后,兔儿神将口脂盒藏入袖中,又摸了一只萝卜,道,“你不用我的东西,那我如何报答你的分食之恩?”
白兰桡眨了眨眼,道,“你告诉我,兔儿神庙在哪就行了。”
“这么简单?”
白兰桡打了个响指,道,“就这么简单!”
兔儿神将萝卜凑到鼻尖闻了闻,然后对着她身后努了努嘴,道,“喏,那不就是。”
白兰桡转过头去,吓得直往后缩,“这这这……”
兔儿神凑到了她身边,瞅着她那惊惶模样,用萝卜点了点她的鼻尖,笑道,“是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白兰桡指着那突然出现的神庙道,“刚刚这儿,是没有这座庙的……”
兔儿神站起身来,一手拿着萝卜,一手摸着自己身前的长发,笑道,“如果这儿没有这座庙,你又为何上此来寻此庙。”
随后,他便走入了神庙之中,长纱拂槛。
白兰桡想着,他这么说也有道理,可能是因为她刚刚找的匆忙,没有注意的庙就在自己的身后,于是便提篮而起,跟着进了兔儿神庙。
兔儿神进了庙,便随意地坐在了一边的小凳上,时而以袖掩面、啃食萝卜。
而白兰桡将剩下的萝卜都摆在了桌上,一边看着这个奇怪的神庙,香案前供奉着的神像竟然是兔身相,而那香炉之中,只有寥寥几根香柱。而香烛台上插着的蜡烛根,还缠着好几层的蛛丝。
“这个庙,怎么这么冷清。”
一旁传来了兔儿神慵懒的声音,道,“既然你来拜神,理当收拾一下吧?”
白兰桡哼了一声,道,“又不是什么灵验的神。”
兔儿神抚弄手中的萝卜,听她这么一说,眼神便凌冽起来,望向了她。这小姑娘不知天高地厚,竟敢说他不灵验,看他怎么收拾她!
“那你说是怎么不灵验了?”
白兰桡指着香案,道,“看香火就知道了。兰皋城东的鸳鸯殿君庙可是夜以继日,香火不断,你看这里的香炉,估计已经有些年头没人上香了。”
“难不成没人奉,就是不灵验?”
白兰桡想起了苏文远病逝之事,怒从心来,道,“享人香火,却不给人做公道,就是不灵验,才会没人供奉。”
她这话,是冒犯神明的不敬之语,兔儿神忍怒,复又道,“既然不灵验,你还来拜它作甚,去城东拜殿君不是更好?”
“谁说我今日是拜神的,”说着,白兰桡敲了敲桌子,道,“我今日是来告状的!”
兔儿神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道,“告状?”
“不错,那兰皋城中……”
“住口!”
白兰桡的话还没说完,兔儿神便打断了她的话,对上了她惊诧的目光,他媚眼渐冷,道,“不论是来告状、还是拜神,最好还是收起你那嚣张的性子、掏出点诚意来,不然……”他眼中冷意退却,又恢复了温柔,“会被神明惩罚的哟。”
白兰桡哼道,“我才不信呢。”
说着,她叉腰看着那兔儿相,嚣张地笑着,突然眼前吊下了一只蜘蛛。她瞪大了双眼大叫一声,后退了几步,跌坐在了地上。
只见那只肥硕的蜘蛛掉落在了桌子上,慢慢地往前爬了过来。
白兰桡吓得小脸煞白,直往兔儿神身边跑,抱住了兔儿神的手,战战兢兢地看着桌上的怪物。
兔儿神摸了摸她的头发,用手里的萝卜指了指那蜘蛛,道,“你看,神明面前不得造次的。你看,遭报应了吧。”
白兰桡抖了抖,结结巴巴道,“我我我,我再也不敢了……”
兔儿神摇了摇头,道,“惹怒神明,道歉是没有用的,你看那只蜘蛛,好像在看着你……”
白兰桡自小就怕这种东西,不敢看桌子,便把脸埋在了兔儿神的手臂上,道,“那、那你说怎么办?”
兔儿神凑到了她的耳边,手指轻点,道“那从现在开始,你就要虔诚地供奉兔儿神,这样才能免除你诋毁神明的孽障啊……”
“好好好……”
兔儿神得意一笑,抬手一挥,那只肥硕的蜘蛛便不见了踪影。随后,他摸了摸自己身前的长发,道,“没了。”
“真的没了?”
“真的没了。”
于是白兰桡便从他手臂上抬起头来,看了看那桌子,果然已经没有了。
“太好了,吓我一跳。”白兰桡抚了抚自己的胸口。
“好什么,还不快干活。”
白兰桡道,“干活?”
兔儿神冷眼看她,道,“我刚刚说什么,你全部给我忘记了是吧?”
白兰桡缩了缩,道,“当然没有。”
于是,白兰桡便开始收拾整个兔儿神庙,扫地、擦桌、收拾香案、擦神像……全部弄了下来,她已经累得直不起腰来了。
从外面倒了垃圾回来,发现兔儿神竟然还在那里玩萝卜,不免怒从心生,道,“你好歹帮个忙啊!”
兔儿神漫不经心地摸着手里的萝卜,瞥了她一眼,道,“是你得罪神明,又不是我得罪神明。”
白兰桡忽然觉得不对劲,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兔儿神眼睛转了一下,回道,“我是这兔儿神庙的庙公。”
白兰桡闻言,啪的一声就把手里的扫帚扔到了地上,扬起了灰尘,“好啊!你既然是这里的庙公,那这些事本来就应该是你做的!”
兔儿神用袖子挡住了灰尘,以免萝卜染尘,然后瞪着她道,“你脑子不长记性是不是?”
白兰桡知道他又想用刚才的事情威胁他,只好哼了一声,道,“算了,我还是继续告我的状好了。”
于是,白兰桡点了三炷香,跪在了兔身相面前,说道,“兰皋城中……”
“兔儿神在上。”兔儿神打断了她的话。
白兰桡顿了顿,又道,“兔儿神在上,兰皋城中……”
“信女胡萝卜。”兔儿神又打断了她的话。
白兰桡不耐烦道,“你为什么一直打断我?”
兔儿神眼角探了她一眼,道,“我这是在教你怎么拜神,才能让神明听到,不诚不灵。”
“兔儿神在上,信女白兰桡,告兰皋城高阳学府黄钰、苏文远之契与黄钰、刘容音姻缘相冲之事,求兔儿神还苏文远一个公道。”
白兰桡说着话,兔儿神眼神渐变,黄钰和苏文远这两人他记得,就是在他庙中拜的契约兄弟。但是,黄钰、刘容音的姻缘,是怎么回事?
“白兰桡。”兔儿神叫她道。
白兰桡转过头来,问道,“我又是哪里说错了?”
兔儿神不知从哪处拿出了红纸和笔墨,递给了她,道,“你要告状,就要将所告之事写成状子,焚烧成烟。”
白兰桡接过了红纸,有些窘迫道,“一定要这么做?”
兔儿神肯定道,“一定要这么做。”
“好吧。”
于是白兰桡就开始研墨,写起了状子。
她一下笔,兔儿神就知道她为什么会露出那种表情了,只见她状子上的字,写得歪歪扭扭的,他须得认上好半天才知道她写的是什么东西,不免有些令人头痛。
后来,白兰桡终于写完了,然后又拜了拜那兔身相,然后起身,将状子烧成了灰。
“兔儿神,我也不是故意要说你不灵验。既然苏文远与黄钰在你庙中拜了契约兄弟,又为何许了黄刘姻缘横亘在他们之间,让他们分隔两地,以致苏文远情绝而逝。”
说完,白兰桡提起了她的篮子,离开了兔儿神庙。
兔儿神站在庙中,手里拿着白兰桡写的状子,看毕以后便拍在了桌子上,大怒道,“好你个谢华,我这小小神庙,熹微香火,你也要给我掐了!”
兔儿神想着,现在苏文远已经死了,那要怎么才能挽回这段契约。想着,便来到了冥界的阎君府的入口,长喑道。
他站在长喑道上,看着苏文远从远处悠悠走来,面上已经没有了任何的表情变化,任身边的曼珠沙华开得艳绝众生,他也没有丝毫的感觉,只是依着灵官的引渡,慢慢地往阎君府走去。
兔儿神正想上前拦住他,忽然,长剑便扫了过来。
兔儿神一个转身,便躲过了那长剑,他手里拿着萝卜,抬眼望去,只见几个灵官正提着剑警惕地看着他。
其中一个眼熟的灵官便是常年跟在谢华身边的兀灵,她端着剑,道,“兔儿神君,可切勿干扰轮回之事。”
兔儿神道,“那苏文远在人间还有未了之事,我只是想让他结了人间之缘。”
那几个灵官哪里听他的,只道,“不管何方神仙妖魅,不得闯我阎君府!”
于是,灵官们剑来,兔儿神情急之下便用手中萝卜来挡。灵官笑他自不量力,谁知道自己的剑往那萝卜上刺去,却被弹了回来,退了好几步。
兀灵看了一下,便与他们道,“那是凡间的东西,我们冥界的剑器是没有办法削它分毫,而且兔儿神的神职是在长云宫,不是等闲之辈,且去告知阎君大人,阎君大人对兔儿神有些恩情,总不会不看阎君大人的面,强行带走苏文远的。”
其中一个灵官点了点头,转头便要走,兔儿神叫住了他。
“慢着。”兔儿神将萝卜握在手心,另一只手摸了摸长发,看向了苏文远道,“不必请阎君大人了,我只问一句,我当真不能借苏文远还阳几日,以结凡间之事。”
兀灵收剑,道,“神君,凡人千般作为、爱恨情仇,有阴差阳错的、有一念之差的,我等都阅览无数,也为之遗憾之至。但诸凡应记得,凡事无重来,自当怜取眼前。纵使入我阎府求得来生再聚,彼君非此君、彼时非此时,又岂是一般心境?”
灵官之首的诉灵道,“是啊,神君高居尊位,又司掌缘事,理当比我等小差理解得更为分明才是。”
兔儿神想着,苏文远必然是不能挽回了。这些灵官说的话也都在理,而阎君与他有引渡之恩,他今日无故闯府,已是冒犯,如果再倔强下去,怕是要鱼死网破。
他便只好就此离去。
而兀灵引渡了苏文远,便回到了鸳鸯殿中,见祈朔正趴在桌上,便甜甜地喊了一句,“祈二哥!”
祈朔打了个呵欠,懒懒道,“你还记得我这个祈二哥。”
兀灵在他身边坐下,问道,“主人回来了没有?”
祈朔揉了揉眼睛,指了指内殿,道,“在里面看书。”
“那我去找他。”
兀灵进了内殿,将在冥界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谢华。
而后,谢华在看姻缘玉书卷,兀灵闻见了食物的香味,便溜了出来,见祈朔已经摆了一桌东西,正挑眉看她。
“哇哇哇!祈二哥!”
“灵妹,这可是我今天用从姐夫那儿要来的封口费买的,快吃吧!”
兀灵高兴地坐下,擦了擦手便拧了一只鸡腿吃,笑得像个小孩子一样,一点都不像阴阳间来去数百年的灵官。
而兔儿神在长喑道那儿挽不回事,便到鸳鸯殿中寻那司掌姻缘的谢华仙君,两番话后,一怒之下,将谢华君那姻缘玉书卷上的黄刘姻缘抹去。
于是,合契不成,姻缘又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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