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松州济婴堂

消亡树下,白兰桡并未将元罗的故事讲完,而山神庙中,兔儿神说到元茵之死后,无论鸭鸭怎么折腾他,他都说自己意懒倦怠,不想继续讲了。

他阖上玉书卷,席地而坐,靠在一根断梁上,杵头而眠。

鸭鸭负气,偷偷去摸玉书卷,打开来看原以为能看到元茵与罗拓故事的结局,没想到只有两个名字。

鸭鸭失望道,“就这么死了?”

“玉书卷中,红字为离散,黑字为完聚。”兔儿神闭目养神,知道他翻开了玉书卷,见到了元茵与罗拓的名字,便开口道。

“神君是说?”鸭鸭惊喜地确认玉书卷中元罗名字是墨迹,才对兔儿神道,“他们还会结发成夫妻是么?”

这话一出,兔儿神眼皮一动。

他没有睁眼,只道,“人世间的事,谁能说得清呢?”

他如此含糊其辞,鸭鸭反而以为他是怕说破天机,因而心里肯定这是一桩美事。

然而,兔儿神却并不如他所想。

红字为离散,黑字为完聚,朱袖与张明敏,生死别离的离散,却也是情意共执的完聚;黄钰与苏文远,情意相绝是离散,同死共穴,又何尝不是完聚。

何为离散,何为完聚,为经事之人方能知觉。

……

翌日,鸭鸭醒过来,发现兔儿神不在山神庙中,于是弄醒了吴洁。

吴洁揉着惺忪睡眼,道,“怎么了?”

“神君不见了!”鸭鸭着急喊道。

“是出去走走了吧?”吴洁问道。

鸭鸭摇了摇头,道,“这附近我都找遍了,就是没有神君的踪迹……”

吴洁打了个激灵,怕他出什么事,便起身要去寻。

两人行色匆匆出庙门,正撞上了兔儿神。

兔儿神不解地看着他们,问道,“你们急匆匆地这是要去哪?”

吴洁松了一口气,鸭鸭问道,“神君,你去哪了?我到处找你不到!”

兔儿神淡笑,道,“早晨起来,有些口渴,就去河边喝了点水。”

“没事就好。”吴洁看了看日头,道,“估计这会城门已经开了,我们入城去吃点东西吧。”

“也好。”

兔儿神转身要走,鸭鸭忽然想起什么,喊道,“我去抱那个孩子!”

兔儿神叫住了他,道,“那孩子不在庙里。”

鸭鸭和吴洁诧异地看着他,兔儿神神情淡然道,“那孩子活不成了,我把他葬了。”

“葬了?”

兔儿神点了点头,转身往松州城的方向走了。

鸭鸭和吴洁只好跟了上去。

吴洁在兔儿神的身后,看着他一身粉衫,纤尘不沾,不免有些错愕。

他如今几乎和凡人一般,挖土造坟,怎么身上没有一点儿泥土痕迹?

本想问一句,但是吴洁想着,兔儿神神神道道的,他不开口,自己多问些什么,他总要拿些天机不可泄露的话头来堵她,便也作罢了。

……

入了城来,鸭鸭见松州繁盛,便如脱缰野鸭,四处闲逛去了。

兔儿神与吴洁便在松州城的名景——百年松儿桥旁的茶摊坐下,叫了两碗松仁茶,喝了起来。

这茶摊,素来是说闲话的地儿,各种奇闻轶事口耳相传。

兔儿神与吴洁在其间,东一耳朵、西一耳朵,着实也听了不少。

其间也有人讲到罗拓与元茵的故事。

“唉,这也算是那邋遢半仙造的口业。终日撺掇那罗家二公子去撮合这两人,若是没有这般心思,罗奕何须命丧元茵花镖之下,元家父女也不会因此双双填命……”

“是啊,也可惜了罗家,落得个家破人亡,也不知谁更可怜……”

吴洁惊讶地看向兔儿神,问道,“元茵杀了罗奕?”

兔儿神正望着那算卦摊子看得出神,并未听见吴洁的话。

吴洁愣了一下,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那算卦摊子,无甚出奇。

兔儿神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便回过神来,道,“元茵为求脱身,随意投掷花镖,误杀了罗奕。罗奕死后,罗秦瑜诱发心疾,当夜亡故。而元家父女,一个自裁,一个为罗拓误杀。”

“那岂不是只剩下罗拓一人?”吴洁问道。

“是令人唏嘘,尤其是多年后,副将与罗拓饮酒之时,十分内疚地告诉罗拓,是他告诉元茵,元皓是为了替她偿还罗奕的性命,才自裁的。他将罗奕与元皓的死,全归咎于元茵。元茵是外刚内柔,受不了如此深愧,才会在与罗拓搏斗之时,穿剑而过。”

吴洁叹道,“元茵也是个可怜人。”

“这罗拓,替朝廷铲除了松儿山上的这个马蜂窝,怕是闻名于朝廷了吧?”这茶摊上听故事的茶客,忽然问道。

端来松仁茶的小二,道,“原也是这个理,谁知罗拓没有当将军的命,那件事后的两年时,他生了一场大病,虽然不伤根里,但总归是没办法舞刀弄枪,更别说上战场厮杀了。”

“造孽,这算命的口业造大了!”

小二道,“想来也是因为造了口业,怕人寻衅,或者是遭了报应,自那以后便不再来了。”

兔儿神袖中握着玉书卷,想着,他这不是来了么?

谢华这酷爱扮算命郎中的毛病,真是一点没变,如今却要他来给他收拾残局,真是好笑又惹人泪。

“那最后,罗拓何去何从?”茶客又问。

小二指了指东边,道,“城东有个济婴堂,他终日在那儿待着。”

“济婴堂?”

“正是。”

……

济婴堂中,几个女役被几个孩子围在一起,抽身不得。

女役们正在照顾一些病弱的婴孩,无暇与他们玩闹,正不知如何置处时,罗拓自门外进来了。

“阿爹!”

小孩子们见到了罗拓,都兴奋地一窝蜂围过去。

几个女役可算是松了一口气。

罗拓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半蹲下来,一个个看着孩子们,跟孩子们说话。

随后,他将自己从戏院里带出来的红缨枪分给了孩子们,道,“今天跟阿爹学枪法如何?”

“好!”孩子们大喊道。

济婴堂掌事的女役问罗拓道,“这行吗?刀枪无眼的,怕伤到孩子们。”

罗拓宽慰道,“无妨,这些都是我从戏院里借来的,没什么杀伤力。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学点武功,运动一下对身体也好。”

掌事女役只好道,“那你多看着点,我去照顾那些婴儿。”

“是。”

罗拓拾了一杆红缨枪,开始给孩子们示范,教孩子们如何用枪。

孩子们也都有样学样,跟着罗拓的动作耍起小枪来了。

只是孩子心性不喜安定,还没练一会儿,就都嚷嚷着累了,把红缨枪往地上一丢。

“我不想学武功,我想看阿爹练武功。”一个小男孩也把红缨枪往地上一丢,对罗拓撒娇道。

“阿爹刚刚不是耍给咱们看了吗?”一个年纪略大些的小姑娘戳了戳那小男孩,道。

“才不是呢,阿爹会使很快的,刚刚的太慢了!”

几个孩子互相辩解,罗拓想了想,也只好答应他们了。

“好,阿爹耍给你们看,但是你们要乖乖坐好,不许乱跑。”

随后,罗拓握着那杆轻巧无力的红缨枪,将自己自幼学的那套罗家枪法完整地使了出来。

罗家枪法招数奇妙,能应付实战,也能作观赏的花把势。

而且,这些年,他将元茵那些技巧性的枪法与罗家枪法融合,让这枪法更偏向于“花拳绣腿”。

有时,戏院的人也来向他讨教学艺。

孩子们看得入迷了,喝着彩让罗拓继续耍下去。

罗拓耍了许久,才歇下来,停下来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隐隐作痛。

他捂着手臂关节的动作叫掌事女役瞧见了,便对孩子们道,“你们又让阿爹给你们耍把式看了是吧?阿爹受过伤,不能天天舞刀弄枪的。”

孩子们辩解道,“才没有,阿爹说是戏院里唱戏用的枪,很轻的!”

说着,每个人还举着枪展示给掌事女役看。

掌事女役道,“明儿我让城守大人给你们找先生,还是读作书吧。越长大越难管教,个个舞刀弄枪,我哪里管束得来?”

这话似是在对罗拓说的。

其他的孩子吃瘪了,望向了罗拓,罗拓耸了耸肩。

孩子们又一窝蜂去玩别的,罗拓看着这群散开的孩子,心里有些安慰。

松子山剿匪以后,朝廷派来了一个新的城守大人——顾相为。顾相为处理松子山剿匪之事,发觉元家寨中,老弱病残其实更甚于青壮汉子。

什么聚义,全然是人们口耳相传、添油加醋的谣传。

寨中还有不少的孩子,都是元茵收留下来的,元茵与元皓的死,让他们又一次沦落为孤儿。

这让他对松子山一事,更添几分悔恨。

但往事无可追,他只能在顾相为创办济婴堂后,时常来帮忙照顾,好去弥补他对元家寨人的亏欠。

忽然,一个小姑娘扯了扯罗拓的衣摆。

罗拓低头一看,是宝儿。

罗拓半蹲下来看她,道,“怎么不跟大家一起玩?”

宝儿委屈道,“姑姑说我身体不好,不让我跟他们一起跑,会生病。”

罗拓道,“那阿爹带你去吃松仁饼?”

宝儿双眼一亮,道,“好呀。”

于是,罗拓抱起了宝儿,往市集上去。

他们一大一小在市集里穿行,罗拓一路上指着各个小摊在问宝儿,“这个吃不吃?”

宝儿虽然很馋,但还是摇了摇头,道,“阿爹说要带我去吃松仁饼,不是吃大葱饼……”

罗拓对她这般较真,着实觉得有些好笑,但还是顺着孩子的意思,往松儿桥那边走。

松儿桥旁的松仁饼,罗拓经常买了带去济婴堂分给孩子们吃,孩子们最记得的就是松仁饼的味道。

“三娘。”

到了松儿桥边,寻见了松仁饼的小草棚,宝儿便嚷嚷着要从罗拓身上下来。

宝儿伸手对罗拓道,“阿爹我要铜板!”

“阿爹买给你就好了。”

“不,我要自己买!”

罗拓拗不过她,便从怀里掏几个铜板给她。

宝儿把铜板攥在掌心里,放在了三娘的摊前,道,“买两口松仁饼!”

三娘笑她,“两口哪够?两块才行!”

宝儿似懂非懂,道,“那就两块松仁饼,我一块,阿爹一块!”

三娘笑道,“真是个孝顺的女儿。”

三娘做饼的使唤,罗拓拉着宝儿的手闲等,望着松儿桥出神。

忽然,松儿桥上掠过了一个白影,风撩起那纤弱女子的长发,罗拓正好瞥见她眉目,登时失了神。

他竟鬼使神差地松了手,往松儿桥的方向跑去。

“阿爹!”宝儿在后面大喊着罗拓。

三娘怕她挤入人流,被不怀好意之徒给抱走了,当即从小草屋里跑出来,拉住了要跟上去的宝儿。

宝儿带着哭腔道,“阿爹不要我了……”

三娘只好安慰她,道,“阿爹抓贼去了,你留在这里吃松仁饼,一会儿你阿爹就回来接你了。”

“真的吗?”宝儿一把鼻涕一把泪。

三娘给她擦了小脸,道,“是啊,你连阿爹都不相信了吗?”

“相信,相信,吃饼,吃饼……”

罗拓跑了出去以后,挤上了松儿桥的人流,到了桥的另一边,却怎么也寻不见那个白衫身影。

他混在人群中,四处张望,却再也没有找到他方才看到的那个人。

他一度以为,自己是出现幻觉了。

但是镇定一想,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若他真因思念过度而将她人错看成元茵,又为何是现在,而不是几年前?

罗拓落寞地在人群中徘徊兜转,心冷至极。

她当年是自己亲手所杀,即便真有她那般模样的人,也不是她了……

不是那个茵茵落人眼的元茵。

咎由自取,他一直这么说自己。

他消沉了一番,双腿驱使他混迹人群,突然,他想起了被自己放掉的那个小姑娘,当时吓得浑身发冷,又急匆匆地穿过松儿桥,去三娘摊上寻找。

那白衫女子在桥的另一边,望着他穿过松儿桥,从人群缝隙挤过,站定半蹲在宝儿面前的模样。

宝儿跟他哭诉,他温柔地给她擦拭眼泪。

这一幕也落在了松儿桥对面的元茵眼中,她竟有几分动容。

随后,她转身离去,将自己没入人群中,无意与罗拓相见、相认。

罗拓接到了宝儿,便决定要带她回济婴堂了。

临走之时,他还望向了人来人往的松儿桥,想着,自己一定是眼花了。

人死如何能复生?

松儿桥对面的茶摊,鸭鸭皱着脸看兔儿神,道,“明明相隔咫尺,转个头就碰见的事,这俩咋横竖见不上?我差点就用法术让他们面对面了……”

吴洁翻了个白眼,道,“是兔儿神君用法术将他们隔开的。”

鸭鸭望向了兔儿神,问道,“为啥?”

兔儿神饮茶,道,“时机未到。”

鸭鸭摆了摆手,道,“不是,我是问,神君你为啥有法术?”

兔儿神从怀中掏出了玉书卷,往桌上一摆,道,“跟它借的。”

……

几日后,罗拓来了济婴堂,发现所有的孩子都站在院子里,一个个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

“怎么了?怎么都哭了?”罗拓放下东西,看着围过来的孩子们,心疼问道。

孩子们仰头看他,抽抽搭搭道,“阿爹,宝儿要死了。”

罗拓愣住,前两天他才带她出去玩,那时候她看着还那么神采,怎会如此?

他看向了禁闭着的房门,又问孩子们,“宝儿怎么了?”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宝儿的情况,罗拓心想,一定是宝儿旧病复发了。

“大夫有没有来?”罗拓心急如焚。

一个孩子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口齿不清地喊道,“就是大夫说宝儿要死了……”

“我们好久没有跟宝儿玩了,她一定是生气,不想和我们在一起了,才会死的……”

“是我们害死了宝儿!”

孩子们伤心自责,忽然,房门打开了,大夫沉着脸,拎着药箱急匆匆地走了出来。

罗拓上前去,大夫知道他要问什么,直接开口道,“罗公子,老夫实在无能为力了,给孩子准备后事吧。”

说完大夫就要往外走,罗拓拉住了他,道,“这孩子前两天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这样了?”

大夫叹了口气,道,“这丫头打小身体怎么样,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小时候落下的病根,说实话,能活到今日算不错的了。如今,旧病复发来势汹汹,实在回天乏术了……”

罗拓僵直在原地。

大夫摇了摇头,往外走。

大夫还没走出门,掌事女役从屋里出来,双眼泛红,喊道,“刘大夫,宝儿真的没救了吗?她还那么小……”

大夫转头过来,摇了摇头。

孩子们也围了上去,央求大夫救宝儿性命。

就这么一缠,刘大夫想起了一件事,丢下了药箱,走到罗拓跟前对罗拓道,“罗公子,老夫记得近日松州城来了一个年轻的女大夫,在松儿桥原先那个算卦摊哪里。”

罗拓抓住了刘大夫的手,问道,“她能救宝儿?”

刘大夫道,“这个女大夫年轻,行医走偏锋、用药凶险,轻症不敢用之,疑难重症或有奇效。既然到了这个地步,不如死马当活马医,你带宝儿去请她看看,留住是天恩,留不住是天意。”

罗拓见了生机,感激地对刘大夫行了一个大礼,道,“罗拓多谢刘大夫指点!”

随后,罗拓跑进了屋里,把宝儿裹在被子里,抱了出来。

掌事女役拉住他,含泪问道,“罗拓,万一那个女大夫用药太猛……”

罗拓神色肃然道,“总归是一线生机。”

说完,罗拓坚定地抱着宝儿往外面跑,雇了一辆马车,一路奔向了松儿桥旁的那个算卦摊。

算卦摊前排了不少人,想来这女大夫医术口碑不错。

罗拓下了马车,抱着宝儿挤到了人堆里。

大家本来想与他吵嚷,望见他怀里抱着的奄奄一息的女孩,也就让出了位子,让他到了那女大夫跟前。

“大夫……”

罗拓抱着宝儿挤到了算卦摊前,女大夫正在低头写药方,听见了他的声音,抬起头来。

元茵与罗拓双目相接,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前生许多事情被这一眼翻扯到眼前。

罗拓想起了每一次他见到的这双星目,从藤萝墙回眸的温柔,到城守府直视的倨傲,林间来去的俏皮,元寨死战的刚毅,撞剑自戕的绝望……

而如今眼前这个人,双眸淡然,如平波静水,不起涟漪。

仿佛这个与元茵长相一模一样的女人,身体里并没有住着灵魂。

“何事?”

元茵冷淡的声音惊醒了呆怔着的罗拓,他这才想起,自己是来请这个女大夫救宝儿性命的。

罗拓让她看宝儿,问道,“大夫,你替我看看这孩子,还有救么?”

元茵从算卦摊里出来,给宝儿把脉,看看了她身体,脸色微变,道,“不妙。”

听见这话,罗拓心里又凉了半截。

“快找间干净的屋子,我给她行针。”

罗拓道,“我的马车就在附近,请大夫随我去济婴堂。”

于是,罗拓带着宝儿和元茵上了马车,回了济婴堂。

到了以后,元茵给罗拓一张药方,道,“你立刻按照这方子抓药来,三碗水马上煎。”

随后,元茵和掌事女役在房间之中,给宝儿行针治疗。

行针用药后,已经披星戴月了。

元茵面带疲色从房中出来,罗拓一直蹲在外面安慰其他孩子,见了元茵,就迎了上来。

“大夫,怎么样?”

元茵揉了揉眉心,道,“还要看三日,若是这三日能够醒过来,命就算保住了。”

“那大夫……”

元茵知道罗拓想说什么,便道,“这三日对这孩子至关重要,我不会离开。但你要替我办件事,让我了却后顾之忧。”

“罗拓定为你效犬马之劳!”

元茵道,“没有那么严重。算卦摊后面我租了一个小居,里面有个婴孩,明日早上你替我将那孩子抱了送到松儿桥茶摊上,一个穿粉衫的郎君。”

“是。”

……

“大早上的,还没睡熟就拉人起来喝茶……”鸭鸭趴在桌子上抱怨。

兔儿神则心情爽朗,跟小二点了三碗松仁茶,还买了附近的松仁饼、糖糕和包子。

兔儿神淡笑看着不满的鸭鸭,将一整盘包子往他跟前摆。

鸭鸭捡起一个包子就啃了起来,啃着啃着,发现罗拓抱着一个襁褓往他们这边过来了。

“神君,那个人是罗拓吧?”鸭鸭看着远处的罗拓,问兔儿神。

兔儿神端着松仁茶在喝,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罗拓。

罗拓一直走到了他跟前来,上下打量了一下兔儿神,也环视了一下松儿桥的茶摊。

只有这位公子穿着粉衫。

“这位公子,有何见教?”兔儿神望见他怀中的婴孩,已经明白七八分,但还是故意相问。

罗拓道,“公子,我受人之托,将这个孩子交给你。”

兔儿神看了一眼襁褓,道,“何人?”

罗拓回他,“是那边算卦摊上给人诊病的女大夫,他说要我将这个孩子交给在茶摊上喝茶的粉衫公子。”

兔儿神垂目一笑,伸手来接,道,“那给我吧。”

罗拓面色为难,道,“公子,这孩子已经……”

他去元茵所说的地方寻见这个孩子的时候,发现孩子已经没了气息,不知元茵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兔儿神道,“我知道。这孩子福薄,姑娘将他交给我,是希望我为他积些福报,再世为人。”

罗拓听他这话,便将孩子交给他,还追问道,“不知公子是作何行当?”

“我与你们城中流传的那个邋遢半仙是故交,作同个行当,但我比他爱干净些。”兔儿神笑道。

“原来如此,既然孩子已经送到了,我也该……”罗拓道。

兔儿神看着他,道,“公子不急,我有些陈年往事想跟你说。”

罗拓一头雾水,“我与公子并不相识……”

兔儿神笑道,“但你与那女大夫,是‘藤萝攀墙过,茵茵落人眼’的旧识吧?”

罗拓神色一变,问道,“你怎么知道?”

鸭鸭翻了个白眼,道,“我家公子刚刚不是说了吗,他是算命的,一眼洞悉天机。”

罗拓半信半疑,道,“那女大夫,只是与元姑娘长得相似罢了。我对她,没有半点非分之想。”

“没有的话,你又何必因为一眼熟悉,在人群中兜转。若真忘却前尘,她那双失去灵性的眼,又怎么会牵动你的心?”

兔儿神道破了他的心事。

“那又如何?”

即便是在松儿桥上兜转想寻见她的踪迹,却从来没想到真正见到她的时候,他该如何自处。

兔儿神道,“你不想让她知道你的心意么?”

罗拓道,“当年我上松子山,造成了我与她之间所有的悲剧。我对她有愧,哪敢表情?”

“她当年谨记与你的承诺,欲说服元皓与松州修好。只是文翰等不及,教你上松子山剿匪,才有了元罗两家的悲剧。后来,元皓入松州见欧阳故苏,知晓雍华之变事由,负气自戕。副将不知个中缘由,言称元皓为罗奕填命,而令元茵怀愧撞剑。昨日你已见过她,知她眼中淡然无生气,那并非超脱与淡然,实为落寞与哀戚。”

听完兔儿神历数前尘,罗拓惊愕地看着他,问道,“莫非那女大夫,真是元茵?”

兔儿神反问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吴洁在一旁,忍不住开口道,“是的话,他应当为元茵解开一生的心结。不是的话,他便要为自己解开一生的心结。正所谓……”

“解铃还须系铃人。”

兔儿神、鸭鸭与吴洁三人异口同声。

罗拓恍然大悟,对兔儿神抬手施礼,道,“多谢公子见教。”

兔儿神淡笑,“客气。”

随后,罗拓便离开了。

……

夜里,兔儿神宿在松州客栈,半躺在床榻之上,忽然感觉阴风袭来。

他睁开眼睛,望着眼前的暗淡。

“何人?”他开口问道。

“神君,是我们。”

白兰桡为他点了灯,阎君大人曾经告诉她,兔儿神是认不得灵官阴吏的,便也没有怎么足以畏惧的。

兔儿神看着那两位灵官,问道,“二位灵官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神君,上次那个孩子,你抱哪里去了?”白兰桡问道。

“埋了。”兔儿神淡淡道。

“不可能,那婴魂没有回冥司,神君一定未曾落葬。”白兰桡追道。

兔儿神调笑看她,道,“你们管轮回,本君管姻缘,八竿子打不着。你今日来追问本君轮回事,岂不可笑?”

白兰桡皱眉,跟幻灵抱怨道,“都怪诉灵偷懒,兔儿神可难缠了……”

说完,她抬眼便撞见了兔儿神森冷的目光。

这种目光,她实在太熟悉了,他一生气,眼光就很凶很凶。

“本君听得见。”兔儿神提醒她。

“好嘛,神君,你看在俺也是第一次当灵官,就行行好,别为难小官了……”白兰桡开始撒娇了。

她以前对兔儿神撒娇,有时也管用的。

但她不知道,兔儿神这儿,管用的是白兰桡那丫头,而不是这个半生不熟的因灵官。

“那本君就为难幻灵官。”兔儿神冷笑。

幻灵在一旁看了半天,发现兔儿神现在就是个空壳神仙,撂倒他那简直小菜一碟。

于是,幻灵亮出一把剑,对白兰桡道,“因灵,别怕,兔儿神现在一点法力都没有。我打一顿,他就能老老实实交出婴魂了!”

白兰桡吓了一跳,以前也没有发现幻灵有这种恃强凌弱的个性。

她见幻灵抬脚就要过去抓兔儿神,匆忙拉住了她,道,“冷静冷静,暴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她不想让幻灵伤到他。

“那怎么办?若是我们这回交不了差,阎君大人一定会生气的。有孤魂野鬼流落人间作祟,女娲庙那边咱们也不好交代。”幻灵道。

兔儿神感觉这因灵官是好说歹说,在幻灵暴躁的时候,还死命护着他,着实有些像他以前那个丫头。

正因如此,他便也无心逗弄二位灵官了。

他将婴魂交出,递给了因灵官,道,“婴魂归还,以后别来找本君麻烦了。”

白兰桡望着近在眼前的兔儿神,他的模样憔悴极了,看得她心里实在难受。

如果不是她不慎掉落金铃,回去寻找,误见兔齿,也不会害他到了如今的境地。

本来是执掌缘事的神仙,到如今竟连一介凡人都不如,实在可怜……

兔儿神躺回了床上,见那两灵官得了婴魂还不走,便开口道,“滚呐。”

幻灵知道这兔儿神偶尔还是很精明的,怕因灵在他面前露了馅,于是拉着白兰桡要走。

可是,白兰桡要走的时候突然发现婴魂的眉心有个小红点,便当场质问兔儿神道,“神君,你对婴魂做了什么?”

兔儿神没有睁眼,淡淡道,“这婴魂替本君撮合了一段缘,不过是一点福报,渡他来生。”

“可是,你为何不留着填补修为?”白兰桡很担心他。

兔儿神睁开双眼,冷媚如常,问道,“本君的事,何须小小灵官来干涉了?”

幻灵觉得白兰桡再聊下去,兔儿神就要起疑了,便匆匆拉着白兰桡走了。

两位灵官走了以后,兔儿神又闭目休息,但不知为何,眼前竟浮现了白兰桡的音容笑貌,令他心口一窒。

他睁开眼,望着因灵点起的那盏灯,自言自语道,“想她了是么?”

这夜,他实在难眠。

他想着,白兰桡此刻应当是已经渡过了轮回,正在人间某处,过着新的人生。

他多想知道他过得如何,他渡给她的所有缘数,是否真的给她带来快乐与幸福。

思念熬人,纵使神仙也难免。

又又又又…开了个坑《无策禁花风》,是沈策的故事,但是写的是他两个舅舅家的姑娘在他眼皮底下相亲相爱的故事。小伙伴们有兴趣可以戳进去瞅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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