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宫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发出一声闷响,彻底隔绝了外间的世界。“静思苑”三个字的匾额悬在头顶,字迹黯淡,透着一股被时光遗忘的陈旧。
院内空寂,只有几竿枯竹在初春的冷风里瑟瑟作响。引路的太监面无表情,嗓音尖细而冷淡:“楚大小姐就在此安心‘静思’吧。每日膳食会按时送来,无事不得踏出此院半步。”他说完,眼神甚至懒得多停留一刻,转身便走,留下两个小太监像门神一样守在了院门口。
白芷搀着楚明昭,主仆二人被另一个沉默的老嬷嬷引着,推开了正厢房的门。
放眼一望尘满四壁,四周环视桌椅皆覆以厚尘,颜色黯淡无光。案上杯盏,积尘若丘,模糊了往昔之形。
墙角蛛网密布,如织罗之阵,尘埃悬于网间,床榻于内室,帐幔垂落,沾满尘灰,已难辨昔日之色彩,窗棂纸发黄破损,透进之光亦昏昏暗暗,照见满室萧索。
风自缝隙而入,吹动尘灰飞扬。地板积尘,踏之有簌簌之声,了无生气,唯觉凄凉,似被时光遗忘之境,静待来人唤醒。
空气中还伴有一股陈腐的、混合着淡淡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比起“澄瑞堂”的舒适精致,这里简直是另一个世界。
白芷的眼圈瞬间就红了,强忍着才没落下泪来。她手忙脚乱地用随身带的帕子去擦拭桌椅上的浮尘:“小姐,您先坐,奴婢这就收拾……”
楚明昭的目光追随着白芷忙碌的身影,这积尘之室又何止一时半会能收拾的出来的。她挥挥手:“先不忙着收拾,陋室之中更能发人深省不是?”楚明昭淡淡一笑:“不过是脏乱粗粝了一些而已。
皇后娘娘也算仁义,没有直接打入地牢,看来我这未来太子妃的身份还是有点儿作用”。她缓缓走到窗边,透过窗纸的破洞,看着外面一方被高墙框住的、灰蒙蒙的天空接着道:“况且皇后娘娘也说了要追查此事,既然追查必能有转圜之处”。
白芷悄然抹泪:“小姐自幼养尊处优,何时遭过如此之罪”。
楚明昭拉过白芷,安抚的拍拍她的手:“没遭过罪就尝之试之,你我二人若是在这里自怨自艾,倒真的遂了某人的愿了”。
楚明昭在屋内四周踱步行之,光影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心中诸多不解:方才于太后寝宫,自己见众人对此事之态度各异!并非尽皆以为自己当真毒杀长公主之孔雀!
皇后望自己‘任其自生自灭’!太后望自己‘此女粗鄙,罪不可赦’!长公主望自己‘此女罪该万死!
然长公主眼里的“罪”仿佛不是毒杀孔雀之罪,却是另有其“罪”!
而今,自己‘能’犯的罪,还可触及长公主耳,其何罪?思来想去,只可是自己即将拥有的身份:‘太子妃’!
为何呢?‘太子妃’与长公主有何牵连?长公主以为‘太子妃’当另有其人!不愿自己成为‘太子妃’!
然赐婚圣旨出自天子,可见长公主与圣上之间已有异心,至少于此一事,已然相左!
陷我于此境地,便能夺我太子妃之位?此理不通!抑或待我毒杀孔雀之罪坐实,遂令我为彼雀偿命?然也!诚该如此!
既如此,长公主终究欲将自己伏法偿命!而皇后对此事之态度,足可明鉴:若自己能逃出生天,她便乐见其成;若我终难破此困局,她亦莫奈何!
往好里说,凭我几分聪慧,或一线机缘,尚有破局之望;
往坏处论,我今被困于此,纵使竭尽心力,机关算尽,亦已无施展之地!
当真好算计!楚明昭只能佩服的五体投地!
权为何物?一念生,一念死,尽在掌中。
自己以为的权力不过管中窥豹!根本不值一提!
白芷此时已将床铺整理好,也算能将就躺一躺。白芷小声问楚明昭:“小姐,您不害怕吗?”
楚明昭略微一沉吟点点头:“怕,自然是怕的。可是怕亦无用,只能徒增烦恼,却对处境无任何益处!现如今我们只是被关在这里,说明我们还有用处,既然还有用处,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有危险的,只不过是想让我们多吃点儿灰吧。”楚明昭竟还能掩口一笑。
此刻,只可静观其变!万不可自乱阵脚。
先休息一下吧,养精蓄锐才能坚持的更久。
楚明昭虽然躺下了,但思绪还是纷飞的,对于白芷她是大小姐,必得稳住心神。
但此境毕竟是皇权至上,自己往日里依仗的身份,在这四堵高墙之内,薄得像一张纸……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和看守太监不耐的催促:“领饭了!”
白芷连忙擦擦眼睛,快步出去。回来时,手里端着一个粗糙的木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看不到几粒米的薄粥,一碟黑乎乎的咸菜,两个硬得能硌掉牙的冷馒头。“小姐……”白芷的声音带着哭腔,“这……这怎么吃啊……”
楚明昭看着那伙食,面色平静无波。她心道如今能予自己点儿果腹之物,已然是在予自己机会了!
否则将自己饿死在此,亦无人会质疑!她走过来,拿起一个冷馒头,慢慢掰开。
就在掰开馒头的一刹那,她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住了。
馒头芯里,被人极其巧妙地塞进了一小块用干净油纸包着的东西。
楚明昭此时心头最先浮起的念头便是:不料我已沦落至此,竟还有人将手段施展到这一步。
看起来不似是害人之,若是想害人,必不能如此明显。
她不动声色吩咐白芷道:“无妨,能果腹即可。你也吃些。”她若无其事地将那小块东西握入手心。
指尖灵巧地打开油纸,里面露出的,竟是一块色泽莹润、散发着清甜香气的桂花糖糕。糕体柔软,显然是新制不久,而且是她自幼便极喜爱、但京城并不常见的那家江南老字号的味道。
油纸内壁,还沾着一小片已经干枯的、形状奇特的蓝色花瓣。
楚明昭感到一阵暖意。
是点心。是她幼时最美好的记忆里的味道。是谁?
此深宫禁苑,太后懿旨拘押之所,何人竟有通天之能,将这般出自宫外、且系她私己所好之物,悄然隐秘送至其手?
玄冰绡?……那个神秘人!为什么就能笃定是他,楚明昭说不出所以然,然当是那份直觉和善意。
心中暖流过后,是更深的困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他到底想做什么?示好?试探?抑或是……
她捏着那块小小的、却重逾千钧的糖糕,久久没有动作。
自己今日经历了如此突发变故!而此时熟悉的香味,如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猝不及防地照进了她的眼中。
楚明昭将糕点徐徐放入口中,熟悉的甜味在舌尖化开,带着温暖,一点点漾开,流经心田,慰藉了疑惑不断的心境。
他似以此法告诉她:我知你处境,我一直在看,莫怕。
这“莫怕”二字,不是虚言,而是凭着他能破宫墙森严的本事撑着的。
恍然之间,竟似重回当日那明媚阳光之下,那只孔雀毫无预兆地翩然落于自家院中之时。
此时方始醒悟,那日无论自己是否剪去那孔雀中分之羽冠,自己大约终究会被引至此处。不过是自己那放诞不羁、任性妄为的举止,恰巧为暗中之人递去了一柄趁手的“刀”罢了。
顿觉自身终究稚嫩,不知天高地厚。忆及昔日西席先生教诲:“行事不可率性而为,当慎之又慎。”
然,今既蒙皇后娘娘垂怜,赐我一线生机,我必当竭力把握,紧抓机缘!否则,何以报皇后娘娘之“厚恩”!
如今须得细细筹谋,如何在这牢笼之地觅得一线生路。若要洗却冤屈,必得潜心寻那蛛丝马迹方可。
皇后并不知晓楚明昭皆已想透其中缘由!
此时正在听心腹女官正低声禀报:“……长公主府那名负责喂养孔雀的小太监,昨夜失足落井了。
还有,太医院那位最先断定是‘碧蚕蛊’的张太医,今日告假返乡,却在城外十里坡遇了‘山匪’,如今生死不明。”
皇后捻着碧玉佛珠的手微微一顿,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手脚倒真是干净利落。看来,是有人急着灭口了。”
“娘娘,那我们……”
“继续查。”皇后声音平和,却不容置疑,“越是灭口,越是说明我们方向对了。盯紧那几个可能接触过毒源的人,看看下一个,会轮到谁。另外,”她顿了顿,“静思苑那边,有什么动静?”
“回娘娘,楚大小姐异常安静,接了膳食便再无动静,不曾哭闹喊冤。”
皇后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欣赏,随即又被更深的思量取代:“倒是个沉得住气的。
比哭哭啼啼的强,但也……更危险。看紧些,一饮一食都不可松懈,但也不必刻意苛待。本宫倒要看看,这颗棋子,究竟能引出多少魑魅魍魉。”
“是。”
女官退下后,皇后目光投向窗外,轻声自语:“永昌侯府这颗明珠,究竟是会蒙尘跌落,还是……能拭尽灰霾,光耀朝堂呢?”
静思苑内,楚明昭将那一小片蓝色的花瓣与玄冰绡碎片放在了一起,仔细收好。
夜,更深了。宫墙之内,暗流依旧汹涌。
但在这片冰冷的黑暗中,意外地,收到了一缕来自未知远方的微光。
本章是楚明昭处境及思想转折的开始!她需要一个深刻的事件来警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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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深陷囹圄 脱困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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