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回】昼夜雨申地遭灾,小儿降苍天归晴

萧庄王七年,夏末秋初之际,一场连绵大雨倾洒在申国国都颖阳,十七日不绝。期间乌云不散,风雨缠绵,日夜颠倒不分。

那冬小麦无阳光只得雨露,只剩下半口气,申地百姓见作物不长,屋舍生霉,哀声四起,比冬小麦更蔫。

彼时,申文公车朔于殿阁中写字,忽有惊雷劈下,笔裂两半。文公虽未惊慌,却也愈发愁闷,长叹一声。

正在这万物阴郁之际,文公忽听得金石相叩之声,似从地下传来。问左右,皆不知,文公便披衣独自外出,竟在宫室外檐下见一布衣草鞋之人,双肘相击,发出金石之声。此人并无蓑衣,然半边身子在屋檐外,也无半点沾湿。

文公大惊,趋步上前,长揖道:“高人何来,可有一二天机指点寡人,以救申地百姓?”

布衣者抚掌曰:“我知救王上,不知救百姓。”

文公骤然起身道:“百姓不活,寡人亦不可活。”

对面大笑曰:“尚可救也!”便招手示意。文公即刻倾身上前,那人从脑后抓出半截竹片,掷于文公手中,其上写道:“八月十三颖阳河仙村东北隅荒场处祷之”。

待文公再要求问时,一抬头,哪里还有人影。文公知其飘飘乎无所踪,只好向东南天边三叩首,紧抓着竹节回寝宫去矣。此人乃阴阳术士,原系郴国人士,以后细谈。

这宗事也奇。诸位不由得疑惑,且不论市井中人如何进入宫室,就说这国君,缘何不召大臣商量,反而听一无名之人的话呢?

此中有缘故。原来太夫人方氏虽为文公之父——庄公的夫人,却并非他生身母亲。方氏生公子旗,勇敢果毅、颇得民心,本该为新君,怎奈二十余岁摔下马,背后生疮而亡,庄公不得已而立朔为太子,是为文公。

被立为太子时,朔只六岁,生母已逝,并无依靠可言。而公子旗长子车石已经九岁,性格秉性有其父风范。方氏本就为公子旗哀恸不止,便移情深爱公子石,劝庄公下一道旨意,朔死后,王位传于侄,以慰公子旗之灵。

庄公心性飘忽,又兼为公子旗伤感,真动了这样心思,怎奈还未下诏,染上急病,薨逝了。因此,车石继位之事,便只是口头应过而已。

如此一来,焉有不乱?

文公即位,尊方氏为太夫人。新君尚小,由太夫人暂掌朝政,这下给了方氏与公子石好大的方便之路:祖孙暗中谋划,笼络人心,勾连大臣,把个文公拿捏于股掌之中。

可怜朔小儿,身子底子本就弱,又被方氏等命人在饮食中加入生姜、麻黄等物,且尝命人于冬季晚间,在朔殿外射弓箭以恫吓之,美其名曰:“以箭助王兴”。

小小孩儿如何受得住这般揉搓,渐渐地便愈来愈虚。虽如此,文公夫人生一子曰赭,年纪虽浅,却是方氏、公子旗祖孙心中大患,二人不由得着急将文公拉下,以免生变。

此次大雨十七日不歇,正是天降良机。公子石纠集家甲,只待民怨沸腾之时,给文公安一“获罪于天”的恶名,刺入宫中,取而代之。

文公如何不知太夫人与侄儿等上下其手、意图不轨,怎奈心神孱弱,深知并无回天之法,于是诸事不愿与公卿等言,却又心系申国百姓,于是心内郁结,更加愁闷。无法可解时,只得于寝殿中写字。

正因在绝望之际,文公遇布衣术士,心中才起波澜,好似握住救命稻草,不愿放手。

第二日,他悄与上卿班佳放道:“天命不眷,寡人甘愿领命,然怜申民无辜,心中不安。且待寡人为止雨一试,便无遗憾。”

班佳放听闻,不免怆然。其父班阖乃是庄公时的司徒,深承庄公遗志,欲尽心辅佐新君,怎奈不到两月,便随庄公而逝。而其子班禄却早已拜在公子石门下,其心昭昭,作为父亲,他如何不知。班佳放夹于父辈与子辈之间,两相为难。

文公知其还可信赖,才与班佳放相商。放当日与众卿议事之时,果力保此法。

公子石问班禄道:“尔父何意?”禄曰:“稍有垂怜,欲护主公。”石问:“申君何意?”禄曰:“涸辙之鲋,垂危挣扎。”

公子石把玩着玉蟾蜍,恨道:“若鱼儿真挣回水中,大雨止住,又将何为?”

禄冷笑曰:“此去止雨,荒郊野外。公子何不于府中也置一祭坛止雨,而埋伏甲兵于城外。哪怕主公真侥幸成功,也不能登时雨止,公子可自认功劳。俟其归来之时,以兵甲于城外袭之,待其命绝,公子出城营救,佯装悲痛,随后自立为王,则可天命归正。”

公子石然其言,吩咐人暗中准备去了,不提。

八月十三,是日风雨如晦。

河仙村雨势似比别处又更大些。文公朔命人于村东北角搭起长宽皆为十余丈的祭台,上悬各色彩绸,也被风雨吹刮得不成样子。众臣皆掩面遮头,有的被吹坐地上,惹一身泥泞,狼狈不堪,谁也顾不得谁。

申国君单衣薄衫,跣足披发,一步一伏,独登祭台,高声祝曰:“天地和合,悯而生人,萧天子庇佑,诸侯安乐,禾黍岁长,水流不息,万物得所。今吾有罪,见怒于天,雨无终朝,风无终时,农苗将死,民无宁日。寡人身不足惜,但一愧无颜见天子,二悲申民不可绝,愿天地感怜,加罪于我,无施于民,无夺申祚,止风止雨,驱云散雾。再拜三拜,叩之祷之!”

文公这厢呕心祝祷,却让那边一户人家担心得不行。

原来祭坛半里地之外,便是河仙村最东南角的张家,此时男主人张栋之妻周氏正在生产她的第三个孩儿。

张家祖上勤恳耐劳,略攒下几分薄田,被张栋游手好闲败光了。如今张栋贪嘴爱耍,别说好好过活,连农税也要交不起,家中靠周氏针织谋生。

栋不止懒怠干活,胆子也极小,惧怕周氏喊声大了,吵着国君,自己获罪,便将一块破布塞进产婆秦氏手中,让她务必堵紧周氏的嘴。他急如热锅蚂蚁,不时向外张望,可笑并非担忧妻子,而是忧心小命。

家中长女曰明,时只六岁上下,见多日风雨大作,已害怕万分,此时又见父亲如此模样,而母亲喊声凄凄,越发吓得大哭起来。长男名晃,大她三岁,虽也慌张,却只好紧紧牵着小妹的手,捂其嘴,意思叫她别再哭,惹爹生气。

接生婆秦氏素来与周氏交好,见她双目通红、汗血齐流,便知不好,不忍让其死咬破布,却又不能让她喊声太大,还要催其用力,也急得一身大汗。

屋外依旧风雨交加,大风卷水,将破窗刮得呼呼作响。文公伏跪于祭台之上,念起从前种种,又想着小时见过的申国风光,如今已物非人非,不由跌落一滴泪,混进雨中,失神叹道:“吾与此地气数,真要被尽数夺去吗…”

众人亦屏息凝神,偌大荒场只有风雨之声,摇晃呜咽。

“哐——”

“哇!”

白色闪电劈裂四空,刹那间,金光描轮廓,银剑入九州;广大若无尽头,光耀照彻宇内。

一时四野如永昼。

另有惊雷随着银闪,响彻大地。众大臣不由得忙着躲闪,抱头而卧;待雷闪止住,颤颤巍巍抬头看时——那下了近二十日的雨竟然止住,只剩一片清明!

雷响巨大,震得天地失语、万物吞声之际,却有一声婴孩哭啼分外清晰——张家第三个孩子呱呱坠地了。

众人尽皆呆。还是文公先转醒过来,遥指前方,手指微颤,道:“何人、何人!抱来给寡人瞧!”

众大臣这才回神,右卿何擎亲自去敲那家家门,告知来意。张栋慌了手脚,哪里管得了别的,忙翻出压箱底的好布和棉被,将小婴孩一把抓过,擦了又擦,裹了又裹,直待何擎催促时,才捧着孩子,俯身抱出门中。

何擎接过婴孩,步出茅草屋时,空中又是一阵狂风,片刻收住,吹走了方才仅剩的几团淡墨色乌云,天际澄澈万里。

申文公接过婴孩,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众君臣细看时,这小儿竟已睁开眼,而其左眼乃如玉碧色,此刻在日光照耀下,晶莹剔透,似深不见底一汪清泉。见到文公后,小儿止了哭,眯着眼瞅他。

文公此时已虚弱不已,却喜不自胜,双臂前探,颤巍巍高举襁褓道:“此儿降生,云销雨霁,四野澄澈,实在仙神之使,佑我申祚!寡人见雷闪送其而来,便赐名闪,字澄霁,予别号安宁居士,准其入校舍听学,其家赐田亩、猪狗、锦帛!”

一气说完这番话,文公喘息不已。班佳放上前阻拦道:“主公福泽深厚,此番止雨心诚功成,但此儿还未观男女,臣以为赐物即可,不可准其上学。且就算是男儿,此地偏远,申地士族学堂本不多,未免有诸多不便,请主公再虑。”

何擎亦欲劝阻时,文公道:“天赐使者,而吾等不能教育之,乃怕神鬼怪罪,卿等何故……”尚未说完,忽地倒在祭台之上,那婴孩也脱了手,掉落在旁。

这也不稀奇。以文公体质,在雨中淋了半日,又担忧烦恼,怎还能挺得住?

众人忙救下文公,再看小儿,竟毫发无伤,巴巴儿地看着申国君臣。文公按住班佳放臂膊道:“此儿乃吉兆,遵寡人之令!”言毕,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前方君臣乱作一团,后边伏在地上的张栋却已高兴得浑身打颤。谁能想到,这襁褓小儿刚落地,竟给了他下半辈子的逍遥日子!

产婆秦氏半爬半走地蹭到张栋身边,说话时,已哑得不成声音:“周娘子保不住了!”

虽是真悲痛,但秦氏也终是不大懂事;人在春风得意时,无心忧虑伤心事。这张栋只难过一瞬,接着便涌上更大的欢喜:如此,只需安排好三个小儿,自己便可独自快活,真半分掣肘也没。

且说颖阳雨毕,百姓不免喜上眉梢,无不出来晒被犁地,忙碌起来。惟有一人最是不满,欲知详细,后文分解。

?

何擎:没抱稳,摔了。张闪,卒。

文公:没刹住,头着地了。张闪,卒。

阿闪:躲过雷,差点没躲过糟心君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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