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辉夜凉,谢慕清同云姝回各自的院子沐浴后,只觉身上清爽无比,今日跑马,虽算不上吃不消,但也耗费劳力。
二人院落相邻,归来后,云姝始终记着谢慕清在城门口时心绪不对劲,故而将湿发绞尽后,来了谢慕清院中,正巧遇见来寻二人的谢铭安。
“云姝表姊,阿姊她还在沐浴,铭安有些话想同你们二人说。”谢铭安立在院中凉亭一侧,受礼含笑道。
“好,那我们便一同等着娇娇吧。”云姝浅笑回应。
片刻后,谢娇娇终于来见二人,身后披着的湿发半干,夜风轻抚,几缕青丝挣扎着飞舞。
“阿姊,明日我要去北地了,此番前来,是来同你二人道别的。”谢铭安一双漆眸明亮,瞧着二人道。
谢慕清和云姝闻言愣愣望着眼前一脸平静的谢铭安,眼中止不住的惊诧。
“阿父逼你去的吗?”谢慕清左思右想,只猜到这一个可能,否则阿弟好端端地怎么会想去北地。
“阿姊,是我自己的主意。”谢铭安朝关心她的阿姊安心一笑,轻声道。
“我总归想要出去闯一闯,既然顶着镇北王头衔,总不能一直躲在父亲羽翼之下,我想要成为一个镇守一方名副其实的镇北王。”
“阿母知晓了吗?”听到亲弟弟如此说,谢慕清放下心来,也不好多加阻拦,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要走的路,比如她,现在的谢慕清只想同母亲年轻时般,游走天下,将四方商号发扬光大,造福更多的人。
“想必阿父会告知的。”谢铭安也颇为遗憾离去前不能同母亲说上一声,但依照母亲柔软的性格,必定会心疼上一番,舍不得他离开。
“你打算何时动身。”谢慕清望着比她高出一头不似弟弟倒更像哥哥的亲弟弟,眸光中涌起不舍。
“明日一早。”谢铭安也不禁心头一阵难过道,姐弟二人长这般大还不曾分开过呢。
“阿姊,我走后,你要好好照顾好自己,照顾好阿父阿母,还有表姊,等我立下战功回来给你们撑腰。”谢铭安强忍着离别咧嘴笑着朝二人道。
谢慕清再绷不住向前抱住弟弟,眼泪夺眶而出,含着笑道:“好,出门在外照顾好自己,记得时常来信,勿叫家里人挂念。”
立在一旁的云姝也被勾出泪来,不舍地看着眼前这个会陪她们肆意胡闹、给她们撑腰的少年。
翌日熹微,谢府门外,谢铭安只身上马,回首遥望乌衣巷中风雨不倒的家门,眼中虽有不舍,却毅然踏上前路,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少年意气风发,怀揣梦想,踏上寻找风华之路,终成翱翔雄鹰,任游苍穹。
谢府门内,前来送别的谢父谢母、谢慕清和云姝都强忍着不舍,待听到马蹄声绝尘而去,谢母终是再抑制不住地哭出声来,谢父满是愧疚地将妻子揽入怀中,默声安抚。
“怪你。”谢母实在无处发泄,心中郁气难疏,只能对丈夫道。
“怪我。”谢父也不禁垂头,眼眸中终是柔软下来,不做声地任由妻子哭闹发泄。
谢慕清和云姝二人也跟着湿了眼眸,默默退开来,不去打扰。
谢铭安选择一早离开便是不想看到亲人为他的离开而不舍哭泣,待出了城后,少年带着身后侍从快马加鞭,向北而行。
七月流火,京中关于谢慕清的谣言终于散去,谢慕清每日里大半时间花在处理四方商号事物上,无瑕顾及分心之事。
云姝也奔走于济明堂中为贫苦百姓施针抓药,二人虽忙碌,但也乐在其中。
三人中,唯有苏宁一个公门中人反倒显得不那般忙碌。
这日,苏宁难得休沐,特意邀了两人在京中风味一绝的一品居聚首。
酒楼外,远眺即是秦淮河畔,碧朗天青,秀美画舫悠哉地畅游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偶尔还能听到歌姬们清妙空灵的嗓音。
阁间里,三人特意请了一名伶人弹琴作陪,就着一桌佳肴把酒言欢,戏闹嬉笑,好不轻松自在。
隔壁雅间中,一群同恩科的举子们正在此小聚,做东之人乃当今户部侍郎,此人出身世家大族,乃为那年的探花郎,如今不过二十又八便担任三品之职,升职速度仅次于同科状元裴季。
今日受邀之人都纷纷出席,便是尚书郎裴季也在其中。
众人喝酒喝到一半时听到隔壁传来的动静声,那笑声过于明媚肆意,叫人莫名想到春日桃夭,灼灼其华。
于是乎,彼此都经心照不宣地停了下来,驻耳倾听,想窥其中芳华。
裴季端坐其间,却不曾碰过眼前的酒,隔壁动静早在来时便已留意到了。
方才站在楼下时,他曾无意窥见过那抹灼人清姿。
“不知是哪位人家的女娘,笑声如银铃般,听着已叫人心中舒畅。”有好奇之人忍不住出声道。
“是呀,音色如此,芳颜该是何种仙人之姿,绕是洛神甄宓在此也不过如此吧。”令一人接话道。
二人都是家中已有妻妾之人,说出此番轻薄之话时,坐在侧的裴季不由眉头微蹙,神情冷上三分。
“方才裴某远远瞧见了客居谢家的云姝娘子入了酒楼。”裴季难得开口,目光环视众人,语气一如既往带着淡淡疏离,脸上笑意不达眼底。
闻言,众人不敢再多议论,故作无事般继续饮酒寒暄,气氛却是不同方才。
如今天下谁人不知当今未来皇后客居乌衣巷谢家,尚书令敢如此说,便是肯定了那人身份,未来帝后,谁敢还拿来当谈资,简直不要命了。
裴季见众人消停,终于拿起眼前的酒盏饮了今日第一杯酒。
方才说辞不过是随口胡扯,那一眼他只瞧见了身影,听到那笑声时,第一反应便想到了她,谢家娇娇,只有那样心如骄阳般的人,才会有那样干净纯粹、深入人心的笑容。
待隔壁动静声渐渐消失后,裴季终于放下酒盏,起身朝众人告辞。
他一向独行,不在乎官员中的往来,今日出现在此也不过是府中管家私自替他收下帖子。
离开后,裴季只觉耳边清静不少,他也不知方才为何听到有人拿她议论时会莫名动怒,出言维护。
或许,只是因为她是恩师之女吧。
裴季漫步在街道上,心头却是一阵茫然,这偌大京城,好似全然找不到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离开一品居后,三人去了初颜阁挑胭脂水粉,谢慕清及笄时曾承诺过给二人,今日兑现。
大朝会时,裴季身着红绸官衣,头顶玉冠,立在谢相身后,身影如竹,通身儒雅。
待各部大小官员一一凑请完政务要事后,裴季手持笏板出列凑请道:“陛下,臣有本启奏。”
晋明帝望向裴季,神情不明道:“何事?”
二人自那日后似生了隔阂般,若无要事,晋明帝一点也不想看见裴季,故而借着御史上书的那点鸡毛蒜皮小事让他停职了半月。
“臣自请至各郡县监察地方官员,肃清官吏,严查商贾之税,体察民生。”裴季沉声道。
晋明帝听罢面露犹豫,抛开对裴季辜负娇娇的不满外,在为官为民一事上,国朝众人里裴季首单其中。
这十年里,裴季先是到各地督查官员量田分地,如今好不容易归来,却又要去各地,晋明帝自认继位来勤恳诚勉,一心操持政务,但也只是安于朝堂,透过各地官员的奏书而知晓百姓生活。
裴季却是实打实地游走民间,真正做到以民为本,利国利民,同他相比,晋明帝不免自惭形愧,为人君者,他做的远远不如一个臣子。
晋明帝心疼裴季,心疼这个自小与他相伴之人。
“此事有待商榷,你才刚从荆州归来,要去也是让其他人去。”晋明帝不想裴季四处奔波受累。
“可臣是最合适的人选。”裴季不明晋明帝打算,一味坚持主张道。
晋明帝闻言气不打一处来,闷闷地兀自大步离去。
余下朝臣面面相觑,陛下身边的大内官见状意会晋明帝之意,笑着道:“各位大人自行散朝吧。”
高台上,内侍折返,对着周律低语,听罢,周律连声叫住正要出大殿的谢相和尚书令,高呼道:“谢相留步,裴大人留步,陛下想请二位大人到宣阳殿一叙。”
周律快步走下高台,面含轻笑地行至二人身前,躬身引路,“二人大人请。”
闻言,谢相转头看了眼身后处的裴季,二人目光短暂相凝,裴季眸中清辉如许,一脸坦然,谢相见状不着痕迹地来收回目光,面上冷淡地踏步往外而去,裴季紧跟其后。
宣阳殿内,晋明帝特意让宫人换上沉香,待灵台清明时,胸口郁结的那缕怨气终是慢慢消散。
“吩咐御膳房准备早膳。”晋明帝疏解郁气后,顿感一阵虚饿。
“给舅父也准备一份。”晋明帝不愿提起裴季,但对于功高劳苦的舅父却是挂念在怀。
内侍闻言下去准备,恰好遇到归来的周律,如今他已是宫中大内官,伴君身侧,神自己帝心。
“下去吧,准备三份。”周律笑而不语道。
陛下心思,还是犹如孩童稚气般,但周律心中清楚,陛下哪是置气,分明就是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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