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窗外清菊正盛,暗香浮动,秋意浓浓,隐隐约约有入冬的势头,即便屋内燃着炭火,手脚也仍是不免有些冰凉。
苏火火之所以看话本也能无精打采,是因为墨听潮给她弄回来的话本,都是一些民坊小事、官家趣闻,今儿南市家长里短,明儿四坊闲言碎语,也难怪她看得呵欠连天。
“小鱼,那个和你一起回来的小孩儿还在府中吗?”在苏火火打到第五个呵欠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朝一旁正在做女红的小鱼问话道。
“应该还在府中吧,我昨晚见墨七大哥领着他往西小院去了,”小鱼一边穿针引线,手下红梅朵朵绽放,一边答道,“姑娘要找他吗?”
“他中了巫术,该多休息一会儿。”苏火火摇头道,“等他醒来再说吧。”
小鱼疑惑地瞥她一眼,“姑娘这是怎么了?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
“不开心倒是没有,我是在想,他被牵扯进这件事里,我有责任,如果就这样不管他了,还不知道巫月和大皇子他们会不会对他不利。”
“姑娘如果不放心,将他留在府中便是了。”
苏火火白她一眼,“说的好轻巧喔,你家大人能同意府中养个吃闲饭的吗?”
小鱼掩唇轻笑,揶揄道,“我记得姑娘刚来的时候,才不会顾及旁人的想法呢。”
“可不要胡说八道啊,”苏火火不自在地起身,梗了梗脖子道,“本小姐一向都是如此善解人意。”
小鱼笑道,“姑娘若是想那个小少年留下来,同大人说去便好,您的要求,大人肯定会同意的。”
她当然知道墨听潮会同意,可是当她将二人这段时间的相处思前想后琢磨了一番后,突然就有些胆怯了。
她想起墨听潮吃药时那个不明所以的吻,有些拿不定主意。识香曾告诉过她,这是只有情侣之间才能做的事,可他同她明显不是情侣呀,所以他还是在报复她温池之时对他戏耍流氓一事吗?
识香说,被耍了流氓的人心中会生厌恶,可她好像……非但不厌恶,想起来竟还有些心生欢喜……
识香还说,男女若是要成为情侣,必然得有一方对另一方提出来,仔细想想,墨听潮吻她之前,可是一句类似好听的话都没有提过的。不仅如此,还事事压她气她叫她难堪,这是情侣之间该有的样子吗!?
二人闲聊兴致正浓,浑然不知门外冷风中有个人影已经站立良久,倾长的影子打在门廊下,袍裾翩然翻飞。
墨七侍卫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心中正纳闷着大人何时有了这么个窃听墙角的习惯了。
“小鱼,问你一个很严肃的问题,”房内,苏火火难得一本正经,此刻板起脸的样子倒还真将小鱼唬住了,小鱼还以为她遇到了什么世纪难题。
“姑娘您说。”
苏火火盘腿坐在美人榻上,眼珠转了转,道,“我有一个朋友,她叫阿香,最近她碰着了一桩感情上的难事。”
无中生友?这朋友来得实在莫名其妙,莫说小鱼,就连门外瑟瑟发抖的墨七都不大相信。
小鱼眨眨眼,“嗯?”
“是这样的,阿香她呢,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就像我这样的,你知道吧。”苏火火一边说着,一边将薄锦被夹在身前,絮絮道,“她和一个公子的关系呢,有些奇怪,想知道他们现在到底处于一种什么样的关系之内。”
小鱼挑眉,停下了手中活计,似笑非笑道,“姑娘您说的太含蓄了,不妨跟奴婢说说您这位朋友和那位公子平日里怎么相处的。”
她特意将“朋友”二字咬重了些。
只是苏火火沉浸在苦恼和思索之中,并未注意到小鱼异样的语气。
“也没怎么相处吧,”苏火火皱着眉头想了想,“就是那位公子有些像登徒子,亲了我——我那位朋友一下。”
苏火火差点说漏嘴,一个激灵下慌慌张张改口,险些将自己舌头都咬了。
屋外,听闻此言的墨七忍不住看了一眼身子崩得笔直的男人,想不到大人攻势这么猛烈,都亲上了?亏得他还忧心忡忡,以为大人连人家丫头的手都没摸上呢。
小鱼问,“那您那位朋友喜欢那位公子吗?”
这话简直问到了某人心里,墨听潮双手抄在袖袍之中,突如其来的致命问题弄得他险些忘了呼吸,他微微偏过头,凝神屏息,聚精会神地听着屋内的动静,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错过某个关键字。
弄得墨七也跟着紧张起来。
谁知房内少女接下来娇媚明朗的声音犹如一盆凉水,兜头泼下。
“不喜欢!”屋内少女脱口而出对答飞快,像是生怕被人抢了话头似的。
墨听潮脸色唰地沉了下来,瞬间黑如锅底,不喜欢?不喜欢还费心费力为他煎药?不喜欢还怕他吃苦送他荔枝?不喜欢睡觉的时候还赖着他不让他走?
她之前种种行为,难道就是为了撩拨他,然后抛弃他?他待她的心意如此明显,她是真的看不出来,还是根本就在装傻?
墨听潮思前想后,最终总结出来一点:这是个始乱终弃的坏丫头!
一旁的墨七委实可怜,弱小的身子抖如筛糠,生怕大人一个怒极又拿他开刀。他现在心中只祈求房里那位小姑奶奶说话过过脑子,天本就够冷了,这下寒意直逼严冬,可千万别再冷如极北地区了!
苏火火说完这句话,倒没有多后悔,而是在小鱼充满探究的目光下,声音不自觉小了下去,“倒也不是完全……”
倒也不是完全不喜欢,这句话苏火火没好意思说完,便接着道,“我那位朋友就想知道,那位公子对她是个什么意思。”
“喔——”小鱼拉长了声音,装模作样点点头,“我大概猜到了。”
“快说快说!”苏火火一听有戏,狐狸眼止不住迸射出光芒来。
小鱼因此娓娓道来,“听姑娘这意思,您——您那位朋友,想必对那位公子心里是有那么半两意思的。”
苏火火嘴巴闭得死紧,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这话虽然不是苏火火直接说出来的,但到底给了墨听潮凉透的心一点慰藉,因此脸色也稍稍缓和了些。墨七抖动减缓之后,兀自思索要不要开口让大人先离开,否则一会儿听到更加不想听的话,承受不住该如何是好?
房内,小鱼继续说道,“奴婢是这样认为的,那位公子呢,肯定不是什么登徒子,登徒子哪有亲一口就放过对方的呢,那肯定还要继续深入下去的呀。”
苏火火点头如捣蒜,表示她也是这么认为的。
“姑娘可知有个词叫情难自禁?”小鱼两眼一转,笑得十分鸡贼,“我猜那位公子八成是对您那朋友情愫暗生,不可控罢。所以才会有了这样逾矩的举动。不过嘛——”
这一番话下来,让苏火火心中狂喜,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欢喜什么,可听到墨听潮很有可能是喜欢自己的,她心里那股蜜糖一般的劲头就怎么也止不住。她身子几乎要探到小鱼跟前去了,面上却仍维持着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不过什么?”
小鱼瞧着她道,“不过奴婢觉得,这感情的事,最忌讳一厢情愿,如果那位公子一直主动,而您的朋友却频频闪躲藏着掖着不给回应,那便是再深沉的感情,终有一天会消磨殆尽的呀。”
墨听潮皱眉,这婢子在说什么鬼话?他什么时候消磨殆尽了?这话若是让小火误会了去还得了?
又听里头传来苏火火的声音,“可是我没有觉得——我是说,我那位朋友她没有觉得有消磨的趋势呀。”
墨听潮收回了将要去推门的手。就是,他何曾有消磨的趋势了?这婢子当真是丁点眼力见也没有,小心他将她逐出府去!
“乐极生悲,盛极必衰,物极必反,”小鱼盯着苏火火,正色道,“这么简单的道理,奴婢都能明白,姑娘怎么就不明白呢?”
苏火火心里咯噔一下,仔细想来,墨听潮对她确是极好了,为了她甚至不惜放走巫月那个老头,是不是也正因为此,他还是有些埋怨她的,所以才不想让她插手这件事?
她心里不由有些委屈,她也不是故意的呀。
而门外的男人却一刻也按捺不住了,这婢子安的什么心?尽说些乱七八糟的话离间他和小火,当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墨听潮冷着一张脸,伸手又要去推门,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被人扯住了袖袍。他猛地转身,死死盯着几乎可以说是“胆大妄为”的小侍卫。
墨七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胆子,但是直觉告诉他,他必须阻止大人,因为接下来的“战斗”,几乎关系着大人接下来长久的幸福日子。他顶着男人寒凉如冰的目光,硬着头皮对他比口型,“大人,再听一听,小鱼姑娘是在给您出主意呢!”
小侍卫挤眉弄眼,呲牙咧嘴,几乎用尽了毕生全部表情。
神奇的是,墨听潮竟然听懂了这么长一句话,凉凉瞥了抓住他袖袍的手一眼,却是没了推门的意思。
小鱼果然不辜负墨七的期望,一脸高深莫测道了一句,“姑娘若不想事态往这个方向发展,只得劝诫您的朋友,必须得主动一点。”
“你且说来听听,怎么个主动法?”
小鱼见苏火火动摇,颇为激动,“俗话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那是隔层纱呀!”
等等,为何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好像她耍流氓时在墨听潮耳边念叨的就是这句话呀……
不等苏火火仔仔细细想明白,小鱼已经接着说了下去,“您得——我是说,您那位朋友,不妨尝试着从生活起居各个方面关心一下那位公子,平常的时候,多说些甜言蜜语呀,或者偶尔小小地投怀送抱一下啦,必要的时候,您也可也赏他一个措不及防的吻嘛。”
小鱼越说越激动,连说漏嘴了也未曾觉察,反应过来时话已经脱口而出,连门外的墨七都忍不住为她捏了一把汗。
好在苏火火听得极为认真,注意力压根没有放在纠错上面,见小鱼猛然闭了嘴,还不满又怀疑地催促道,“就这样吗?这会不会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呀,”小鱼悄悄抚了抚心口,这心儿千回百转七上八下的,做了婢子以来从未这般刺激过,“姑娘,您信我!我丁小鱼拿人格发誓,全天下没有哪个男人,会拒绝自己喜欢的女人的投还送抱!”
她丁小鱼拿人格发誓,一定要帮助大人拿下苏姑娘!
门外阳光正好,可仍然抵不住冷风阵阵,饶是这样刺骨的寒风掠夺着周围的暖意,墨听潮仍然控制不住脸上的热意。
他几乎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小丫头投怀送抱是个什么情形了,若是只亲亲抱抱什么的,那他肯定是不满足的,那婢子不都说了,该深入的时候,就要深入一些……
墨七听到屋中对话,又眼尖地发现大人耳边浮现出的一抹可疑红晕,便知自己赌对了,小鱼姑娘果真聪慧机敏!
——
墨听潮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走出东小院的,只知自己走出来的时候,神思飘忽,双脚如蹬浮云,身临仙境般。
墨七望着自家大人在梅园中漫无目的地转来转去,暗道两声美色误人后,出声打断了自家大人的飘飘然。
就在恍惚之际,墨听潮猛然想起来赵谨教给他的第六点,彼时他不明白其中含义要诀,只觉得第六点是多此一举,如今想来,竟是茅塞顿开!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赵谨云,第六点,也是情事指南之最高秘法——欲擒故纵。将前面五点全部掌握并施行后,女人必然对你产生极大兴趣,此时切不可一味贴心,要适度拿捏,刺激她那颗心脏时上时下,时悲时喜,时失落时满足,要让她欲罢不能,欲求不满进而死心塌地。此为上上策。
“大人,我们还是去地牢看看吧,叶家公子已在里面待了许久了。”
这句话,才终于将墨听潮乱游的思绪拉扯回来,他凝了凝神,随即嘴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意来。
“走吧,去看看。”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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