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大汉果然租了辆新马车来,还给苏火火带了些跌打伤药。
修整一夜,脚伤却一丝不见好。她道过谢,一瘸一拐上了马车。
天色晴朗,马车载着车中抹药的少女一路向南行驶去。
康庄大道,来日再会。
——
客栈里头,小二收拾客房时,见到桌上那落下的瓷瓶,便去敲那白衣公子的门。
开门的是个黑衣侍卫。
“这是昨天那位姑娘落下的,小的收拾屋子发现了,便来还给二位。”
墨七收起瓷瓶,合上门,“大人,药没有动过。”
墨听潮将目光投向窗外,盯着远处缓缓离去的马车背影,冷言道:“扔了吧。”
大人扔着不心疼,墨七却是心疼得要死,这跌打药可是皇室秘制,旁人哪有这个福气享用?但他也不敢违逆大人的命令……
不过……为何他好像隐隐约约听见大人方才轻轻“哼”了一声?
……
北渊国坐拥大陆三分之一土地,羽帝登基之后,将原本在尧天的国都迁往北渊国南部,定都天水。
马车粼粼,从杨镇到天水,又行了整整十日,算下来已经离家二十日了。从北门入了京城,苏火火便同那大汉道别,将马车钱也赔给了他。
“这段时间多谢大叔的照拂。”苏火火是真的感激,若不是他的马车,她恐怕得自己租一匹马骑上京,可这路途长远,她非得被颠出毛病来不可,说话间又递了封信给那大汉,“这是我写给家中的信件,劳烦大叔将信帮我寄回去。”
“大小姐客气了,一切都是明月姑娘交代我,务必将您安安全全送达京城,大家来自一处,我也就顺个手,”那大汉接过信,往东面指了指,“绕过前面那条晴川河,便能见到为首一家店面,是我叔父开的一间铁匠铺子,大小姐若在京中有难处,尽管去那处找我,咱们都是九境城来的,十里乡亲的也好照拂。”
这是这二十日以来,大汉说的最多的一次话。
二人分别后,大汉牵着马便往他手指的地方走去,大抵就是去投奔他叔父去了。
苏火火想了想,决定还是先找家客栈住下,既是要去找那劳什子国师问个明白,直接闯进去定是不行的,得要打听清楚他的行踪。她提着包袱在城中转悠半天,有些晕晕绕绕。
这京城的路虽然是四通八达,可是街街道道道实在太多,许多街又是差不多一个样,走了半晌竟有些饿了。
刚好旁边就是一家面馆,她提着包袱刚走进去,迎面冲来一个小孩将她撞了一下。
苏火火被撞地险些摔倒,等缓过神来,便一把拉住那将她撞了的小孩儿,定睛一看,那将将齐她肩膀的小孩儿,全身上下黑乎乎的,脸上也不知抹上了些什么灰,一身衣服上上下下全是洞,还散发着一股子酸臭味儿。
原来是个小叫花子。
“姐姐对不起。”那小孩见自己手腕被抓住,原本是想挣脱,一挣扎,却发现手腕上传来钻心的疼,便不敢再动了。
苏火火笑眯眯地望着他,朝他摊出一只手,“年纪不大,胆子不小,偷东西偷到本小姐身上来了,把东西还给我。”
“姐姐你说什么啊?我没有偷你东西啊。”那小叫花子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突然喊一声,“哎哟姐姐你弄疼我了!我真的没有偷你的东西!”
这么一喊,便有行人驻足观望。
连同街对面茶馆里坐着客人都听见了,齐齐看拢过来。其中有一紫衫公子正对着街面,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拽住小叫花子手腕的少女。
“公子,我们要不要去帮忙?”旁边书童模样的少年问那紫衫公子。
紫衫公子悠闲地抿了口茶,笑道:“再看看。”
那少年不解:“公子,明显是那小叫花子偷了钱,这姑娘打扮看着像外地人的富贵人家,许是应付不来这种情况的。”
“是吗?”紫衫公子眼中带着兴味,“我们不如来打个赌?”
……
街这边,苏火火同那小叫花子仍僵持不下,她眉间愠怒,恶狠狠地说道:“偷了就是偷了,我最后说一遍,快把东西交出来,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你想干什么?想打人?”那小叫花声音越喊越大,一边喊一边挣扎,一边挣扎一边还大滴大滴流着眼泪,然后哇哇大哭,“姐姐打人了!姐姐打人了!呜呜呜……”
人群中马上就有人说道:“哎姑娘,这里可是京城啊,不能随便打人的!”
苏火火瞥了一眼说话那人,没有说话。那人头顶瓜皮小帽,一副街头无赖嘴脸。
见苏火火仍然不松手,人群中接着又有人出声:“就是啊!人一小孩儿,你个大姑娘家还计较,还要动手打人?这还有没有王法了!哎大家来评评理啊!”
仍是个带着瓜皮小帽的小痞子。
有个年纪大的阿婆见了,却是为苏火火在说话:“我看着人姑娘穿着,是个富贵人家,不像是说瞎话的样子。”
那俩瓜皮小帽一听,立马不乐意了,“你个老糊涂说啥呢?她这是打人!富贵人家怎么了?富贵人家很了不起吗?”
“富贵人家没有了不起,”苏火火冷冷出声,一双过分好看的狐狸眼盯着那俩吊儿郎当的瓜皮小帽,眼中似有簇火苗,“可你们这帮贼却是欠打。”
那俩瓜皮小帽挽起袖子就作势要冲上来,“你说谁是贼呢!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苏火火忽然变了脸色,弯着眉眼,冲着那俩瓜皮小帽甜甜一笑。
本就是长得极为好看的姑娘,这么一笑,竟叫周围人都看呆了去。
苏火火将手一松,摸摸那小叫花子的头,弯弯的狐狸眼中盛满笑意,“是我的不对,我冤枉你了,你走吧。”
小叫花子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容弄得发毛,当下不敢再胡搅蛮缠,也不敢多留,一溜烟儿便跑的没影儿了。
那俩瓜皮小帽也不见了踪影。
人群逐渐散去,方才为她说话的阿婆却没有离开。
“阿婆。”苏火火本欲跨进那家面馆,却看到老人家站在那里不动,便上前致谢,“谢谢您刚刚替我说话。”
阿婆指着那小叫花子逃窜的方向,叹了口气,道:“姑娘,你怎的就放他们离开了,我老婆子年纪大了,眼神儿却是极好,方才我亲眼见到那小叫花子在你腰间摸下一个钱袋。”
苏火火顺着阿婆的手指看过去,嗤笑一声,“跟这种无赖将道理,是行不通的,拦住他们也没什么用啊。”
阿婆从怀中摸出两三个铜板,塞给苏火火,“你拿着,去买点儿东西吃,吃完了赶紧回家,姑娘家家的少在外溜达。”
苏火火刚要推拒,那阿婆连连摆手,颤颤巍巍离开了。她将手中铜板掂量掂量,眼珠一转,转身便跨进了面馆大门。
……
茶馆里,那少年见人都走光了,便向自家公子要打赏。
“公子,我赢了,姑娘家家吃亏了。”
紫衫公子将手中茶杯轻轻一搁,笑道:“别急,后面还有呢。”
少年挠了挠脑袋,瘪着嘴缩回了讨要东西的手。
……
“老板!”苏火火拼命朝面馆老板招手,生怕忙碌中他瞧不见自己,声音大得街对面坐着的茶客都听得一清二楚,“来两大碗阳春面,加俩豆腐干儿!”
“好咧!马上来喽!”面馆老板也连声吆喝着答应,生怕自己声量比不过这大嗓门的姑娘。
面馆客人目光都齐刷刷看过来,心中不仅惊讶怎生这姑娘这般张扬,不顾体面,而且惊讶一个瘦弱的姑娘居然要吃两大碗阳春面,还加俩豆腐干儿!
这也怪不得客人们心中思量这些,京城不同于别处,生活在天子脚下,总归多了一份压抑和谨慎,且京城的大家闺秀多被灌输低声细语、举止得宜的道理。而眼前这位红衣姑娘这惊人之举,对久居京城的本地人来说,真真是头一次见到,是个稀奇。
这边刚被偷了钱袋的少女正高高兴兴吃面,而另一边,偷钱袋的小叫花子却并不好过。
他从苏火火手中溜走后,便撒丫子朝一个无人小胡同飞奔而去,那俩瓜皮小帽紧追不舍。到了胡同尾巴,小叫花子趁着二人还没拐过弯儿来,便打开钱袋从里面摸出两锭银子往裤、裆里一揣。
做完这些,那俩瓜皮小帽才追进胡同里,其中一个揪着小叫花子的头发就是一巴掌,口中还骂骂咧咧,“跑啊,小兔崽子,怎么不跑了?”
小叫花子被一巴掌掀翻在地,脸迅速地肿胀起来,但他一声不吭,将手中的钱袋递给打他巴掌的瓜皮小帽。
瓜皮小帽接过钱袋,用手掂量掂量,看了身边同伴一眼,用下巴指了指地上的小叫花子。
二人眼神交流一瞬,齐齐扑上来撕扯小叫花子的衣服和裤子。
“小兔崽子胆子不小,还敢藏点儿私货?看爷爷今天打不死你。”
俩瓜皮小帽对着地上的小叫花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瘦弱的乞儿在地上被打得翻来滚去,仍一声不吭死死护住自己裤、裆。那裤、裆里的两锭银子膈到他腰间的骨头上,比被膈在石头上还要难受。
“住~手~”
那俩瓜皮小帽正打得起兴,忽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好听又懒洋洋的女声,声音拖拽地很长。二人同时回头望去,见到一红衣姑娘抱胸歪着脑袋盯着他们,肩上款着包袱,一只手里还掂着半只没啃完的苹果。
“哟,我当是谁呢,弄了半天原来是你?竟然还敢找过来?”俩瓜皮小帽一边邪笑着,一边靠拢着将苏火火围起来,截住胡同口。
“瞧瞧,这姑娘还长的挺俊,”站在少女面前的一个甚至摸了摸下巴,眯着他恶心的小眼睛上上下下打量起来,口中啧啧有声,“就是瞧着瘦弱了些,不知道脱了衣服是什么模样啊哈哈哈。”
俩痞子齐齐哈哈大笑起来,地上的小叫花子则目不转睛地盯着另外三人。
苏火火嫌恶地皱眉,将那半只苹果朝天上一抛,接着转身一记飞腿扫上说荤话的痞子面上,她没有立刻收回腿,而是歪了歪脑袋,将腿横在半空中活动活动脚腕,手往旁边一伸,半只苹果仍稳稳落在她手心。
那痞子被一记飞腿扫地仰面倒在地上时,人都还是懵的,他捂着脸,从嘴里吐出一口血来,其中还伴着两颗碎牙。另一同伙见情况不妙,吓地转身就要跑。
将将跑出去半步,便觉后领子被人扯住,他吓得哇哇乱叫,连救命都喊不出来。
苏火火没了耐性,揪住领子将人往墙上狠狠一摔,那痞子一张丑脸堪堪砸在墙壁上,瞬间青肿了大半边。她瞧着地上疼地直打滚的二人,走上前,一脚踏在那掉了牙的痞子面上,弯下身子,弯着眉眼笑道:“跑啊,怎么不跑了?”
一边说着,一边还瞥了一眼一旁已经坐起来的小叫花子。那小叫花子吓得一哆嗦,松垮垮的裤、裆里便掉了两锭银子出来,他连忙捡起,藏进自己怀里。
俩瓜皮小帽疼地一阵阵发晕,口中却不住叫喊着,“姑奶奶饶命姑奶奶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
苏火火对他们这些溜须拍马求饶的话没有兴趣听,她伸出小指掏掏耳朵,又将苹果核随手一扔,朝脚下那瓜皮小帽伸手,“交出来。”
那瓜皮小帽哪里还敢半分隐藏着,连忙将怀中的钱袋子交到少女手中。
苏火火檀口轻张,吐出一个字:“滚。”二人便连滚带爬逃走了。
小叫花子一瞬不瞬地盯着正在清数钱袋的少女,仍是没有半分将那两锭银子交出来的意思。
苏火火没有抬头去看他,倒是问了一句:“你看我做什么?”
小叫花子不答反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你倒是挺直接,”苏火火将钱袋别回腰间,弯腰正视他眼睛,“你想知道?”
小叫花子点头:“想。”
苏火火眉目间露出一丝讥讽,白了他一眼,“你偷了我的钱,还指望我告诉你?”
小叫花子犹豫一阵,不情不愿从怀中掏出那两锭银子。
苏火火盯着他手中银子,却不去接,语气满含嫌弃,“你在裤、裆里揣过了。”
小叫花子一张满是泥垢的脸瞬间涨红,黑红黑红的那种,他支支吾吾道:“我……我去给你洗……”
“不必了,”苏火火抬手打断他,“我可以告诉你,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以后不准再偷东西。”
小叫花子垂着脑袋,很明显不想答应。
苏火火笑了笑,也不逼他,说出来的话却字字珠玑,“我不管你家中是个什么情况,偷东西就是不对,你偷了东西,你就是贼,你这辈子都要成为一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卑劣又可怜,街边乞儿都要活的比你风光些。”
那垂着脑袋的小叫花子滴下两滴泪到地上,瘦弱的肩膀一阵阵发抖,抽噎声渐大。
苏火火见不得人哭,尤其见不得小孩子哭,她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脚步生风,潇洒又灵动。
那抽抽搭搭的小叫花子仍听见了少女最后一句话,很大声。
“你若想好了,便去晴川河东面为首的一家铁匠铺子找我,只需说你来找一个九境城来的姑娘!”
……
胡同口,苏火火离开之后,那茶馆里坐着的紫衫公子从另一边转出,身后跟着的少年看着是一脸委屈。
“公子……”那少年委屈巴巴地开口。
那紫衫公子却不为所动,将手中握着的折扇往那少年跟前一展,意思便很明显了。
少年极不情缘地从怀中掏出两串铜板,像被人拿了命去一般,闭着眼颤着手将铜板放在折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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