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路灯依次亮起,夏迟靠着陆尘肩膀,一点点说着那些往事。
听罢,陆尘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久久未能言语。
——这真的太匪夷所思了。
可和那个所谓的预知梦相比,回溯时间似乎更能解释一些问题。比如年末这个关键的时间点,比如夏迟为什么突然对乔颂那么在意,又或者她为什么能够完整的知道钟景明、杜司宇以及孟欢欢身上所发生的事。
因为这些都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而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
陆尘一时不知该如何消化这些信息。
“陆尘,你相信我吗?”
“我信……”
他听见自己干哑的嗓子如此回答,他愿意相信夏迟所说的一切,只是他还需要一点时间整理自己的情绪。
又过许久,陆尘微微阖目,在脑内快速过了一遍细节后,长舒一口气。
如果他是夏迟,如果他也经历姐姐失踪、被迫离家、父母即将离世这一系列的打击,他也会不顾一切的想要抓住那个凶手,哪怕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执念,根本不是可以治愈的伤口,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烂越深。
“对不起……”
夏迟紧紧抱着他的胳膊,摇头,“你干嘛要跟我道歉,当时,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这些事,只能骗你是做了个梦、所有都是我在梦中看到的,你怀疑过,但又没有戳破我的谎话,反而愿意陪我一起疯……”
虽然陆尘不愿意听她说谢谢、觉得这样两个人显得很生分,但夏迟依旧对他的陪伴充满感激,如果不是陆尘,她不可能以这么好的状态坚持到现在。
陆尘的陪伴,就是她最大的勇气。
说话说了这么长时间,夏迟又有点头晕,伸手从茶几上的盘子里拿出一颗薄荷糖,撕开包装,放到嘴里,“我能想到的都告诉你了,你还想知道什么?”
陆尘想了想,“毕业后的那十年,我在哪儿?为什么……在你讲的故事里,从来没有提到我呢?”
夏迟眸色黯了黯,“你出国了。”
陆尘:“我还真是差劲呢,这种时候,居然没陪在你身边。”
夏迟:“不怪你,是我逼你走的。”
……
那时,夏迟已经在家待了很久很久,李桂梅和夏国强忙着夏晚的事,经常半夜才回家,她只能一个人待在家里,看看书,写写卷子,努力在没有老师的情况下,维持自己的成绩。
但家里遭遇了这么大的变故,夏迟根本不可能全身心的投入在学习上,她看着卷子上越来越多的错题,清楚的知道自己成绩在慢慢下滑,尤其是高三下学期,在做了陆尘拿回来的模拟卷后,她已经明白,自己永远不可能考上心仪的大学了。
钟景明离校,夏迟休学在家,陆尘从高二下学期开始一直稳定在年级第一的位置,老师们都对他寄予厚望。当时的江城还是在高考前填报志愿,夏迟记得那是一个无比闷热的周末,她照旧在陆尘家和他一起写作业,休息时,陆尘貌似无意的提起了报志愿的事。
“你想报哪个大学?”陆尘语气轻松,似乎只是随口一提,“想留在北方?还是想去南方看看?”
夏迟默默垂眼,没有回答。因为她知道,以她现在的成绩,绝对不可能和陆尘去到同一所大学。
而陆尘好像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又不经意道:“老韩帮我看过成绩了,以我现在的成绩,各省的大学我都能去,但是我还没想好去哪儿,你帮我想想呗,咱俩报的近一点,就算不在同一个城市也能在同一个省,等到了周末,我就坐车去找你玩。”
窗外乌云低垂,空气里弥漫着大量的水汽,沉闷的让人透不过气。
“我记得去年、就是去年大概……过年的时候吧,陆叔给你打电话,说想送你出国。”说话时,夏迟低头抱膝,甚至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我觉得、我……不对,是你,我觉得你出国也挺好的。”
也不知是为了说服自己还是说服陆尘,夏迟不等他回答,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我听别人说国外条件比咱这儿好多了,你去那边读大学,以后也更有发展。”
然而她说完后,等了很久也没等来对方的回应。
夏迟抿着嘴巴,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看向对方时,却只见到陆尘眼中深深的绝望。
“夏迟,连你也不要我了吗……”
夏迟心如刀绞,但没法做出回答。
她、夏晚、杜司宇和陆尘,他们四个从小一起长大,到了现在,杜司宇早早辍学,夏晚生死不明,而她面对姐姐的离开不可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只要警察没有找到夏晚,她就势必要走上寻找她的道路,在十九岁的夏天,又或者是夏晚失踪的那一天开始,夏迟已经知道自己这一生注定颠沛流离。
她不想把陆尘也拉进这个旋涡。
陆尘值得一个更好的未来。
那天,两个人不欢而散。
之后的一段时间,夏迟一直躲在家里,她生怕自己后悔,生怕开口求陆尘留下,可对陆尘而言,那天发生的事似乎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小插曲,他依旧每天放学后给她送来老师留的卷子。
就这样,两个人之间维持着一种微妙的氛围,谁也不想去打破。
直至正式填报志愿那天,夏迟从陆尘手里拿到了志愿表,她沉默的看了许久,突然听见陆尘轻声笑了笑。
“填个志愿而已,有那么难吗?”
那是夏迟最熟悉的笑容,可她也知道,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发生了改变。
陆尘坐在她的床边,身体后倾,非常放松的靠在叠好的被子上,“我想通了,你说得对,国外的条件确实更好一点,我也该趁着年轻,多出去走走看看,也说不定等我到了那边之后,发现自己更适合那里的生活呢。”
夏迟努力扬起嘴角想要给他一个微笑,可她真的做不到,面对陆尘的离开,她根本做不到无动于衷。
接下来的几天,她陪着陆尘一起收拾行李,看着那些熟悉的物件被装进箱子,她的心也像这间屋子一样,逐渐变得空空荡荡。
等到一切收拾完毕,陆尘嫌大件行李太重,找了个时间送去邮局邮递,临走那天,只剩下一个行李箱和一个随身的双肩背包。
“这东西我用不到了,就留给你吧。”
那是陆尘一直带在身上的随身听,银色的烤漆,亮闪闪的特别好看。
夏迟机械的接过,发现里面还有一盘磁带。
“我觉得这盘磁带不错,也留给你吧。”
是陆尘最喜欢的轻音乐,夏迟对音乐一窍不通,除了欢快与低沉,也听不出曲子里包含什么复杂的情感。但她对这盘磁带很有印象,因为陆尘不止一次拉着她一起听里面的曲子,还总是说这是他好不容易淘到的宝贝。
——直至很多年后,她才终于听懂这盘磁带的旋律,那里面的每一个音符,都在替陆尘说着“我爱你”。
看夏迟没有拒绝的意思,陆尘长出一口气,“好了,我该走了。”
他张开怀抱,礼貌又克制的轻轻抱住她,“以后没人看着你,也要记得按时吃饭按时喝水,上了大学要好好学习,去教室要记得带水杯,不要逃课,还有……”
想说的话还有很多,但陆尘却突然闭上了嘴巴。
他放开夏迟,后退两步,而后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夏迟,再见了……”
这么多年,陆尘喜欢她,她也喜欢陆尘,这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夏迟以为他们两个之间根本不需要表白,等到了大学,一切都会顺理成章。
可现在,那些没有诉说过的爱意,也再没有机会宣之于口。
陆尘走了,她的青春也结束了。
很多年后,在街头巷尾、在夜深人静,夏迟抱着随身听,听着那些听过无数次的音乐,总是能想起陆尘那天的表情。
她从不后悔自己的决定,只是每每想起,依旧痛彻心扉。
有时她也会想,如果陆尘留在国内,他们两个之间又会是什么样子。可这种假设没有意义,她把乔颂当做最好的朋友,两个人时常打电话聊天,开心的谈天说地,可以说一切开心或不开心的事,即使忙的一整年见不到面,也只是抱怨为什么人活着就会有这么多的工作、真是烦死了。
但陆尘不可以。
她渴求对方的存在与陪伴,她会忍不住跑去见他、拥抱甚至亲吻,而陆尘也同样如此,只要他们两个还有联系,感情就会如荒原上的野草一般肆意生长,烧不尽,吹又生。
所以,她只能将这份思念牢牢压在心底,不提、不想、不去在意。
夏迟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直至她阴差阳错又回到了十二年前。
那个穿着校服戴着耳机的少年,依旧是她记忆中的样子。
她自以为掩饰的很好,可每当视线不经意的触碰,她却根本无法隐藏心中的酸涩与爱意。于是她故作轻松,春游时尾巴似的黏在陆尘身边,想要靠近他、拥抱他、又怕吓到他,只能死撑着面子装作若无其事,却开心的像个小喇叭,渴望陆尘的回应,也想再听听他的声音。
她以为过了这么久,自己已经有足够的耐心,也已经学会了忍耐。
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的。
爱意在漫长的岁月中只增不减,夏迟一直以来所做的努力,在面对他时根本不堪一击。
“陆尘,这么多年,我还是只喜欢你,我……非你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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