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屋内，柜台和货架占据了大半的位置，只留下一条窄窄的过道，过道再往后走便是厨房以及一家三口的生活区。

看着浑身湿透的小姑娘和一脸懵逼的亲儿子，杜大海和赵玉红一时无言，也不知说点什么好。

由于附近两个住宅区只有杜家一家小卖部，他家的生意还算不错，但谁又会嫌挣钱挣的多呢，杜大海想趁现在还能跑得动多给儿子攒点钱将来取媳妇儿用，于是印了一批名片，上面留着家里电话并说明小卖部24小时营业，只要一个电话随时都能送货。

偏巧今天大暴雨，杜大海风湿病犯了腿疼的没法骑三轮送货，杜司宇正好闲着没事，就穿上雨衣出门送了这一单。

谁知回家路上捡到一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孟欢欢。

“都杵这儿装什么电线杆子呢。”杜大海看向孟欢欢，眉头皱的死紧，可看小姑娘这样他一个大老爷们又不好瞎说什么，只能先让赵玉红给她洗个澡并找身干净衣服换。

把孟欢欢推进厕所后，赵玉红本来想着帮她把湿衣服洗一洗，翻兜时候把那个电子宠物拿了出来，还找到一个细长的、被缝在衣服里面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不过令她惊讶的是孟欢欢贴身穿的半袖。

衣领处的扣子全部崩开，还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赵玉红攥着这件衣服，下意识看向那扇关着的厕所门，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孟欢欢花了一点时间将浑身上下洗干净，又换上了赵玉红给她找的衣服，还没来得及说谢谢就被赵玉红紧张兮兮的带进了她和杜大海的卧室。

赵玉红让她坐床边，自己则搬了个塑料凳坐在她面前，犹豫道：“姑娘啊，这没别人，你跟阿姨好好说说，这到底是咋了？要是、要是有人欺负你的话就告诉阿姨，阿姨带你去报警。”

孟欢欢沉默。

赵玉红继续道：“还有，你身上有没有什么伤啊，有伤的话别瞒着，要不……阿姨先陪你去医院，要真、真那什么，得赶紧让大夫给你检查检查开个药，这万一……”

她说的相当隐晦，主要是考虑到孟欢欢还是个未成年小姑娘，说直白了听着不好，可有些话又不得不说，赵玉红纠结来纠结去，最后也只能不停的叹气。

“谢谢阿姨。”许久过后，孟欢欢两眼无神的盯着自己的膝盖，小声道：“谢谢你们，但是……”

孟欢欢本来打算再留一点时间去见朋友，可现在她不得不放弃这个计划了，“可以请你帮我报警吗？”

赵玉红：“当然，咱报警了要怎么说？”

孟欢欢：“就说我杀了人，让警察来把我带走吧。”

如果只是她自己在外面乱跑，她可以毫无顾忌，可现在她被杜家收留，杜家收留她就是收留了杀人犯。她和杜司宇接触不多，只知道他和夏迟她们经常在一块儿玩，在孟欢欢的概念中，既然是夏迟的朋友，那肯定是个好人，况且今天他连原因都没问就把迷路的自己捡回了家，赵玉红还给自己烧热水找干净衣服，还热心的想要带自己去医院去报警。

这么善良的一家人，孟欢欢不想连累他们。

现在就报警让警察把自己带走，是最好的方法。

可听完她的话，赵玉红却沉默了。

她还记得那件差点被撕烂的短袖上衣，虽然孟欢欢口口声声说自己杀了人，但赵玉红并不相信这么柔弱的小姑娘会无缘无故的做出这种事。

“别瞎说……”赵玉红起身坐到她的身边，握着她微凉的手，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语重心长，“好好的小姑娘怎么可能去杀人。”

赵玉红常年干活，手掌十分粗糙，摸着很硬也有点刮手，衣服上有一股很清淡的洗衣粉的味道，头上也有了不少白头发。但孟欢欢却莫名喜欢，在她无数次的幻想中，她觉得妈妈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平时可能会因为她成绩差不停抱怨、让她向学习好的同学多学习，可当她在外面受了委屈，又会好好把她抱在怀里，去和别人强硬的理论为她撑腰。

而不是像孙翠萍那样，一直骂她是个赔钱货，恨不得出生就把她掐死，还会和孟博民一起把他送给那个恶心的老男人。

孟欢欢微微阖目，贪恋的享受着片刻的温暖，“阿姨，你能抱抱我吗？”

“能啊。”赵玉红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轻轻抚着她的后背，“阿姨年轻的时候一直想要个姑娘，要不是那时候管的严，就再要一个了，哎呀……要是我真有个姑娘的话，估计就像你这样，长得白白净净的，偶尔惹我生个气，但会经常抱着我的胳膊撒娇叫妈妈，让我去给她买好看的花裙子。”

“来让阿姨好好看看，这小姑娘长的可真好看，在学校有没有小男生追你啊？你还小呢，该以学习为主，千万听老师的话不要早恋知道吗？”

“嗯，我不早恋……”孟欢欢靠在她的颈窝处，周围全是洗衣粉清淡的味道，她脑袋里乱糟糟的，各种念头不停闪过，听赵玉红絮絮叨叨的关心，最后，心里所有的委屈一股脑的全都涌了上来。

她哽咽道：“我不是故意的，是他要脱我衣服我才打他的，我真的不是故意想杀人。”

……

后半夜两点，小卖部前门早就关了，杜大海一个人坐在柜台后面抽烟，烟灰缸里扔了好多抽剩的烟蒂。

吱嘎——

赵玉红红着眼睛从卧室走出，拿着塑料凳坐在杜大海旁边，“大宇呢？”

杜大海轻轻吐出一口烟圈，“明天学校还上课呢，刚撵他去睡觉了。”他迅速吸了两口，将剩余那点抽干净，然后按熄在烟灰缸里，“聊的咋样，小姑娘啥情况？”

一提起这事赵玉红就感到心酸。

她断断续续和杜大海讲明了情况，难受的直抹眼泪，“你说咋能有那么狠心的爹妈，好好的小姑娘，就差点……唉……”

这事杜大海也听着生气，骂骂咧咧的问候了孟博民全部祖宗。

赵玉红：“之后咋办啊？”

她一向没什么主意，在家里都是听杜大海的，孟欢欢现在情况还挺复杂，赵玉红脑袋里就更乱了。

杜大海又点了根烟，“我看出来了，你是不是想把小姑娘留下？”

赵玉红：“是……你说咱们不留她她还能去哪儿呢，她和大宇同岁，你看儿子吃吃喝喝还总和陆尘他们出去玩，天天开开心心的多好，她这个年纪就经历了这么多，我看着都心疼。咱要是真不留她，她明天就得让人抓回去，到时候又不知道送给哪个老头……”

杜大海：“你光在这儿好心泛滥是吧，你是不是忘了她自己说杀了人。杀人了你明不明白，这事是要蹲局子的！咱们留她就是包庇杀人犯！”

赵玉红：“那她也不是故意的啊，都差点让人欺负了还不许反抗吗，你听听你这话说的就没良心。”

杜大海：“我说啥了？你少给我扣屎盆子。”

赵玉红有些怄气的扭过头，“反正警察真找来了咱们也有说法，我不信警察不看证据瞎办案。”

杜大海：“瞧给你厉害的，你这么厉害你咋不当警察去，还证据，就一个撕破了的衣服能当啥证据？反倒是按她说的，那花瓶，那手电筒，哪儿哪儿都是她的指纹，她来时候那身衣服没准还有血呢，这才叫证据懂不懂。”

赵玉红翻了个白眼，不说话。

杜大海：“而且还有一点你想没想过，她爸把她送给那老头，本意是想和老头套关系，现在关系没套着，老头还没了，你说她爸恨不恨她，是不是掘地三尺也得把她找出来。”

赵玉红：“那就更不能让她走了。”

杜大海：“我说你咋听不明白话呢，她爸，开着全市最大的夜总会，能在市中心那片拿块地开夜总会得是啥关系？咱们家就是普通老百姓，别说啥关系了，就是进了局子咱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咱能和人家比？我知道你心疼小姑娘，就她那经历，别说你了，我听着都心疼，但心疼有啥招？家里要就咱俩，人留下就留下，大不了老命不要和他们拼了吗，但是……咱俩出事了，儿子咋办？小姑娘今年十七，儿子也才十七啊，没了咱俩你让儿子怎么活。”

他说的句句在理，赵玉红也听明白了，可她一想到孟欢欢就这么回去的话，没准再被送个老男人都是好的，以孟博民的实力，甚至可能让她悄无声息的彻底消失，或者让她经受更惨痛的教训。

真放手不管的话，赵玉红都觉得自己是在作孽。

“那到底咋办啊……”赵玉红都快急哭了。

“行了，别搁那儿瞎吵吵了！办法这不想呢吗！”

从天黑到天亮，杜大海整整抽了半包烟，他捏扁烟盒去开了前门，看见外面已经有人推着车去早市出摊。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杜大海从柜台上拿起装满烟蒂的烟灰缸，走到门口的垃圾桶前倒掉，回来时看着熬了一宿有些憔悴的妻子，叹息道：“先这样吧，要是没人来找就让她这么住着，要是有人来……唉……咱们也没办法……做这么多，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也只能说她命不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