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宫牢

第一章宫牢

阴冷潮湿的气息,像无数细小的针,扎进阿妃裸露的肌肤。

这里是皇城根下最深的地牢,不见天日,唯有几盏豆大的油灯,在石壁上投下摇曳扭曲的影,如同她此刻破碎不堪的心。

她曾是大胤最不受宠的公主,阿妃。

一个连名字都透着潦草的存在。

皇帝后宫佳丽三千,她的母妃不过是某次宴饮后,被醉酒的皇帝随手宠幸的乐伎,连位份都未曾留下。

母妃诞下她时,皇帝正为边境战事焦头烂额,听说是个公主,只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既生在妃嫔处,便叫‘阿妃’吧。”

于是,“妃”这个字,成了她从出生起便背负的、无人在意的符号。

父皇需要一把无声的刀,而她这样血脉微薄、无人问津的公主,便是最好的材料。

毒药、匕首、潜伏的夜,构成了她前十五年的全部。

直到那年,她奉命刺杀一位御史,行动结束后浑身是伤地蜷缩在暗巷,温热的血糊住了眼,连呼吸都带着铁锈味。

是沈惊鸿。那时还是尚书府嫡子的他,拨开围观的人群,在众人嫌恶的目光中,走到她面前。

他身上有干净的皂角香,与这污秽的暗巷格格不入。他递出一方雪白的手帕,声音温得像春溪:“姑娘,擦擦吧。”

他的声音像春日融雪,那一刻,阿妃冰封的世界里,好像裂开了一道缝,透进了唯一的光。

她看着他清俊的眉眼,看着他眼中没有丝毫鄙夷的温和,那颗早已被训练成铁石的心,竟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后来,她成了他沈惊鸿的人。

不再是那个连名字都模糊的庶出公主,而是他手中最锋利的刃。

她替他铲除政敌,替他在黑暗里行走,双手染过多少鲜血,连她自己都记不清。

每一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支撑她的,都是想象中他日后登基,她能站在他身侧的模样。

她以为,这双手的肮脏,能换来他眼中的特殊,能洗净她生来便被轻视的宿命。

他从尚书嫡子,到内阁学士,到禁军统领,再到如今——新登基的天子。

而她,在他登基大典的钟声敲响后,没有等来预想中的册封,却等来了冰冷的枷锁和这暗无天日的地牢。

“吱呀——”

沉重的牢门被推开,刺眼的光涌了进来,伴随着沉稳而陌生的脚步声。

阿妃猛地抬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

是他。

沈惊鸿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头戴金冠,周身是九五之尊的威严与疏离。

不再是当年那个递手帕给她的清俊少年,也不是那个在她完成任务后,会淡淡说一句“辛苦了”的沈大人。

他是皇帝,是九五之尊的沈惊鸿。

“陛下……”阿妃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她想爬起来,却被铁链束缚着,只能狼狈地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沈惊鸿站在几步之外,目光落在她身上,没有温度,没有波澜,仿佛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器物。

“阿妃。”他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你可知罪?”

罪?阿妃茫然地看着他。她何罪之有?她为他做的一切,难道不是他默许甚至授意的吗?

“陛下……”她的眼眶瞬间红了,积压的委屈和不解涌上心头,“阿妃……何罪?阿妩为陛下做的一切,都是……”

“都是为了朕。”沈惊鸿打断她,语气里听不出情绪,“所以,朕念你有功,让你痛痛快快地走。”

走?去哪里?

阿妃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

她看着沈惊鸿身后的侍卫递上一柄剑,剑身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冰冷的寒芒。

那是她曾为他斩杀过无数敌人的剑,如今,却要指向她自己。

“陛下……”她的声音彻底抖了起来,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为什么?阿妃不明白……当初在暗巷,你给我手帕,说……”

“当初?”沈惊鸿似乎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残忍的弧度,“阿妃,你该明白,那时候的沈惊鸿,和现在的朕,是不一样的。”

他上前一步,剑尖抬起,稳稳地对准她的心脏。

那位置,她再熟悉不过——她曾用同样的方式,终结过无数人的性命。

阿妃看着那冰冷的剑尖,又看向他近在咫尺的脸。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暗巷里的手帕,雨夜中的掩护,他偶尔投来的、让她欣喜若狂的目光,还有她每一次舔舐伤口时,对未来的憧憬。

原来,全是假的。

她为他沾满血腥,他却嫌她双手污秽。她用半生杀 戮换他登基,他却用一剑了结她的所有念想。

“为什么……”她用尽最后力气,血沫从嘴角溢出,“我为你做了这么多……我以为……”

“你以为?”他的声音冷得像地牢的石壁,每一个字都砸在她心上,“你以为朕会让一个双手染满鲜血的刺客,坐上皇后的位置?”

剑尖猛地刺入。

“噗——”

冰冷的金属瞬间穿透囚衣,没入血肉。

阿妃的瞳孔骤然收缩。

先是极致的冰冷,像一条毒蛇顺着剑尖钻进心脏,冻结了她的呼吸。

紧接着,剧痛如惊雷般炸开,从心脏蔓延至四肢百骸。

那不是刀剑划破皮肉的痛,而是一种更深层的、灵魂被撕裂的剧痛。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温热的血顺着剑刃流下,浸湿了前襟,一滴一滴砸在地上,发出“滴答”的声响,在死寂的地牢里格外清晰。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那深入骨髓的绝望。

视线开始模糊,她却死死盯着沈惊鸿的眼睛。

那里有帝王的冷漠,有决绝,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复杂。

是不忍吗?可那点情绪转瞬即逝,被无上的权力彻底覆盖。

“沈惊鸿……”她艰难地吐出他的名字,血沫模糊了嘴唇,“你……可曾……有过一丝……真心?”

他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的光一点点熄灭。

阿妃笑了,笑得眼泪和血混在一起,狼狈又悲凉。

她想起自己的出身——那个连父皇都不记得的母亲,那个随意被定下的名字“妃”。她生来便如尘埃,唯一的光,是沈惊鸿给的,如今,这束光也亲手将她推入了深渊。

原来,那块手帕,或许只是他一时兴起的施舍,或是他早已算好的棋子。

她这一辈子,从捡起那块手帕开始,就走上了一条注定毁灭的路。

她为他杀人,为他成魔,最终,死在他手里,只因她的双手不够“干净”。

心脏的疼痛在减弱,身体越来越轻,像要飘起来。

眼前的沈惊鸿渐渐模糊,变成了暗巷里那个白衣少年。

“沈郎……”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飘落的残叶,血沫顺着嘴角蜿蜒而下。

意识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胸腔里翻涌的不再是爱恨,而是彻骨的荒芜。

“人生太苦了……”

喉间涌上更多温热的腥甜,她看着眼前模糊的明黄身影,那双曾盛满爱恋的眼睛此刻只剩死寂。

最后一口气游丝般逸出时,阿妃用尽所有力气,将那句破碎的心愿吐在冰冷的空气里:

“我不要来生了。”

“连灰烬都不想剩下……”

“沈惊鸿,别再相见了。”

剑抽出的瞬间,血花溅上沈惊鸿明黄的龙袍,像骤然绽开的妖冶红梅。

阿妃的身体软软向后倒去,后脑磕在冰冷的石地上,却未发出半分声响。

她的眼睛还睁着。

那双曾在暗巷里映着他递出手帕的乌黑眼眸,此刻失了所有光彩,瞳仁凝滞着未散的墨色,直勾勾望着地牢穹顶摇曳的灯影,像两潭结了冰的深泉,冻住了未说完的半声呜咽。

血污糊住了她半边脸颊,阿妃生得不算倾国倾城,眉骨微挑带着点孤冷,唇线却偏生得软,笑起来时眼尾会弯出个浅浅的弧。

此刻血污凝在她苍白的脸颊上,那点清丽被血色浸得发暗,却偏偏在阖眼的刹那,眉宇间还残留着几分未脱的、属于少女的倔强。

她到死都没闭上眼。

沈惊鸿握着染血的剑,指节在明黄的龙袍上印出青白的痕。

沈惊鸿看着那双眼始终未阖,那里面曾盛满对他的痴恋,此刻却像两潭映不出人影的死水。

他喉结猛地滚动了一下,有什么东西梗在那里,化作指尖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以为自己会看到怨毒,看到诅咒,却只看到一片死寂的荒芜。

风从牢门的缝隙里钻进来,吹得油灯的光忽明忽暗。光影落在沈惊鸿脸上,半边隐在暗处,半边映着蜡黄的光,那只垂在身侧的手,正缓缓攥紧了袖中那方早已揉皱的手帕。

他指腹触到帕子上干涸的血迹——不知是她哪次任务留下的,他一直没舍得丢。

“哐当”一声,长剑落地。

他蹲下身,指尖悬在她睁着的眼睫上,那睫毛很长,此刻却覆着干涸的血痂。

他想替她阖上眼,指尖却在触及皮肤的前一刻,猛地顿住。

那双眼睛里,好像还映着十五岁那年,他在暗巷里递出手帕的模样。

而他最终只是站起身,明黄的龙袍扫过她渐渐冰冷的发梢,声音冷得像地牢的石壁,却带着一丝无人察觉的沙哑:“……拖出去,火化了。”

身后,阿妃的眼睛依旧望着牢顶那方狭小的、透不进光的天井,像在看一场从未真正亮过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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