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轻音鼻子一酸,再也忍不住。她用手捂住了脸,低声啜泣。
周景寒知道,她是在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难过。
他叹了一声,扶她坐下,直到她心情平复,才安慰道:“轻音乖,别哭了,好不好?”
他像哄孩子一样。
林轻音“嗯”了一声,抬起头,如水的眸子微微闪动:“你的腿还好吗?”
周景寒微微一笑:“不碍事。两个时辰而已,只当闭目养神了。”
他的声音清冷甘洌,就像高山上流淌的冰泉,瞬间熄灭了她所有的委屈与怒火。
林轻音抬头看他,眼眶又红了几分:“嘴硬!怎么会不疼。”
周景寒笑着逗她:“你知道的,我一向嘴比膝盖硬。”
林轻音笑出了声,脑海中却忽然想起四年前,他来投奔林府时,被她爹叫人打了出去。
娘亲出门寻他,找到他时,人已经冻僵了。他的唇上满是白霜,口中还在说“不冷不冷”“秦姨别怕”。
可他还没过上一年的好日子,娘亲就离开人世,他也被父亲赶到了马棚里干活。
林轻音眼眶绯红,嗓子发紧:“何必呢?如今林府后院是刘氏当家。你祭奠娘亲,会惹她不高兴的。”
周景寒微微一笑:“我只做我该做的。”
他的眉眼倔强,风霜再寒、棍棒再硬,也改变不了他的决定。
林轻音忽然觉得愧疚,忍不住低下了头:“景寒哥哥,我是不是很懦弱?为了讨好继母,连母亲的忌日都不敢祭拜。”
周景寒却摇头:“没有,你让刘巧儿抓不到一丝把柄,你很厉害。”
林轻音呼吸一滞,脆生生地点了下头:“没错,我很厉害!”她扬起笑容,心中所有的不甘被他三言两语扫除。
周景寒蹲在她的面前,像哄小孩一样,陪着她一起笑。
阴冷的马棚里,一阵冷风刮骨而过。
林轻音穿着厚厚的衣衫,还是冷得颤了一下,周景寒却只有一身单衣。
她心中一疼,劝道:“若再有下次,你也别理她。再怎么说,你是客人,真闹大了,我爹脸上也挂不住!”
周景寒微微扬唇,并不在意:“只当为你和秦姨祈福了。”
他的目光温柔平静,仿佛理所当然一样。
林轻音鼻尖一酸,像是有颗种子在心里长出了藤蔓,驱散了所有的严寒。有那么一瞬,她希望这世上只有她和周景寒两个人。
她抬起头,小心翼翼地勾住他的手指,颤声道:“景寒哥哥,以后,你一直陪着我,保护我,好不好?”
她常问他这个问题,一遍又一遍的问。只要他点头,她就能获得无限的勇气。
可这一次,周景寒没有回答。
他的神色和往常一样,语气中却多了一丝严肃:“轻音,如果以后我不在了,你一个人在府中更要小心。”
林轻音怔在原地,惊讶地抬起头:“这是什么意思?”
周景寒站起身来,顿沉默了很久,才道:“二月初,我要去京城,正准备向林伯父请辞。”
“京城,为什么?”林轻音急忙追问。
周景寒立在原地,任凭冷风吹动他的头发:“沈举人过了乡试,即将启程前往京城参加春闱,他邀请我一起入京。”
春闱,入京。
林轻音默念这两个词,手心冒了冷汗:“所以,连你也不要我了。”
一句话,让周景寒变了神色。
林轻音嘴唇都在发抖,可一贯的善解人意,让她说不出拦阻的话:“我没有逼迫你留下来的意思。京城多好,总比这马棚好,以你的本事定能在京城闯出名堂。若是遇到贵人,说不定还能替你父亲翻案。”
她笑着恭喜,可是脸色越发惨白。
周景寒抿了抿唇,没有说话。他感受到了她此刻的恐慌,可是陪同沈举人赴京赶考,是他唯一的机会。
“你知道的,我一定要回去的。”他狠下心,不去看她的眼睛。
林轻音乖巧点头:“我知道,你已经照顾我很久了,不能被我拖累了。”
刘氏入府这两年半,他替她挡下了太多的刁难与折磨,甚至还替她为母亲守孝三年。
她不能再苛求什么了。
“若是沈举人金榜题名,你也会跟着沾光,以后就不用看任何人的冷眼了。很好。”林轻音扬起笑容,想证明自己没有难过,可是唇角止不住颤抖。
她想,她现在的笑容一定很苦:“景寒哥哥,我先走了。你记得穿衣服,还有,别跪了,保重身体。”
她声音颤抖,说话断断续续。纷乱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她要离开这里,她不能在他面前出糗。
她匆忙转身,却有一丝踉跄,幸好桂姨扶住了她。
“轻音!”身后,周景寒喊了一声。
林轻音想回答,可是嘴唇像被冷风冻住了一样。她说不出话来,只能赶紧走,一直走。
直到回了院子,进入温暖的卧房里,她才忍不住落下泪来。
这一次,她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桂姨站在一旁,看着林轻音脸上的泪珠,又看见扔在桌子上的名帖,喃喃道:“怪不得你不想看名帖呢。”
她面上心疼,坐在林轻音的身边,搂住她的肩膀:“周少爷人好,对大娘子也孝顺,若老爷肯招他为赘婿,自是再好不过了。”
林轻音已经听不进任何话了。她将脑袋埋进枕头里,一直哭了小半个时辰,直到哭累了,才停下。
她呆呆地坐在那里,很久之后才冷静下来。她擦干眼泪,看向桂姨:“此次入京,对景寒哥哥一定很重要,我得帮他!”
没等桂姨说话,她已经站起身来,走到柜子前翻出一个木匣子:“景寒哥哥入京,必然需要盘缠。”
她数了数匣子里,只有五十两银子。从前年纪小,娘亲没给她太多压岁钱,这两年,刘氏更不会给她金银。
她又走到梳妆台前,装了一盒的首饰:“桂姨,这几日,你帮我把这些首饰卖掉。”
桂姨看着这些首饰,又看向她强撑着的脸色,哀哀叹了一声:“要是大娘子还活着,该多好啊。”
日子悄然而过,沈举人赴京的时间已经确定,就在弟弟满月宴的第二天。
桂姨偷偷把首饰换成了钱,凑在一起也有一百五十两,只等挑个时间“塞”给他。
眼瞅着满月宴将至,林府越来越热闹,林轻音却没了盼头。
她每日坐在屋里,哪也不去,像个不存在的人一样。
直到那天傍晚,父亲破天荒来了她的院子。
林轻音十分惊讶:“爹,您怎么来了?”
林宏摸着下巴上的胡子,笑得格外慈祥:“我来瞧瞧你的布织得如何。”
林轻音了然,把织好的三匹布捧了出来:“织机上还有一匹没织完,大概明天就好了。”
林宏点了点头:“不急不急。”
林宏摸了摸织好的云锦,眼中露出赞叹之意:“好啊,真好。”
他虽在夸赞,可林轻音却觉得他另有深意,似乎有话想说。
“爹,有什么事吗?”
林宏磨叽半天,才道:“新年一过,你也十五了吧?”
林轻音的心陡然颤了一下,她低下头,没敢接话。
林宏笑了声:“没什么好害羞的,你已经十五,三年孝期也过,是时候该许个人家了。”
林轻音抬眼看他:“父亲是有合适的人选吗?”
林宏没有直言,他低头喝了杯茶,似乎有些心虚:“我上次跟你说的京城富商,还记得吗?他有个侄子,是家中的少主人。”
林轻音蹙眉:“京城富商,还是少主人,轻音如何高攀得起?”
林宏打开了话匣子:“你有所不知,这少东家今年二十五岁。自四年前妻子过世后,一直未娶。听说,他家里人急得不行。”
林宏越说越兴奋,似乎已经和京城富商结为姻亲,完全没注意林轻音死灰般的面容。
“又是续弦?”林轻音脸色讪白。她前几日才骂刘巧儿为了钱,嫁给老头当续弦。而今,就轮到她了。
林宏面露不悦:“续弦怎么了?原配死了,你就是当家主母!”
林轻音瞬间面色惨白,她斜着目光瞅了眼林宏:“您也是这么想我娘的?”
林宏一时语塞,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他道:“这不重要,你可知京城张家是什么身份?只要他动动手,整个蜀中的布庄都是他们的!”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林轻音反驳道。
林宏陡然怒了起来:“你是我养的,怎么跟你没有关系!现在是咱们求着张家娶你,少给我蹬鼻子上脸!”
林宏意识到语气重,稍稍缓了神色:“三天后的满月宴,张家二老爷会来赴宴,你要先入了他的眼,他才肯帮忙撮合,听到了没有!”
话音落,林宏起身而去,临走前还威胁道:“这件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林宏的话语像惊雷盘旋在林轻音的耳边,她一直知道,她是林宏悉心养大的花,是要卖个“好价钱”的。
现在,已经到了买卖的时候。
她抬起头看向窗外的残月,空荡荡的心就像这月亮一样残缺不全。她仰着头看了很久,忽然很想跟周景寒一起去京城。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跟他走。偌大的林府,只有他在的地方,才安全。
门外,桂姨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疼不已。她想了一会儿,没有进屋安慰,而是转身去了马棚。
马棚旁边有两间小屋,是周景寒的住所。月色洒下来,愈发清冷,映的这两间小屋寒酸的不像是林府的房子。
她敲了敲门,询问道:“周少爷,您在忙吗?”
周景寒正在打扫院子,一抬头,看见桂姨弯着身子站在门口。
“桂姨,您怎么来了?快请进。”
桂姨脸上带笑,眉眼间却满是忧愁:“我来是有件事,想请周少爷帮个忙。”
“您说。”周景寒给她搬来一个凳子。
桂姨坐下后,叹了口气:“老爷给小姐找了门亲事。”
周景寒微怔,长身如玉立在月色之下,沉吟道:“是哪户人家?”
“听说是京城的富商,二十五岁,四年前夫人去世,至今未娶。”
京城?周景寒立刻皱起眉头:“哪家富商?”
桂姨摇头:“我不清楚,只知道姓张。”
周景寒眯起眼睛,回想着京城张姓的生意人。但张姓商人很多,一时间分辨不出。而且他四年前离开了京城,不太清楚哪家夫人去世。
不过,他大概猜出了桂姨的心思:“您放心吧,我会打听这人的品性,不会让轻音受了委屈。”
桂姨点了点头:“其实,能被老爷看上的人家,必是大富大贵之家。只要对方人品好,说不准真是个好亲事。”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周景寒的神色。
可他一贯冷静,又是经历过大事的,把自己的情绪隐藏的很好,桂姨什么也看不出来。
“算了,如果小姐真嫁去了京城,也拜托你,多照顾她。”
周景寒看向桂姨,想答应,可他的喉咙哽了一瞬,声音也多了一丝暗哑:“桂姨说的是,如果对方真是青年才俊,也不失为一门好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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