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啊……?
什么叫有人陪?谁陪她了?
裴凝莺委屈:“公公好狠心,那么久都不曾见我,好不容易见着了,第一句话竟是诬蔑凝莺。”
裴凝莺的京话讲得太烂了,“凝莺”听起来太像“凛英”了,仇凛英感觉哪哪都不舒服,浑身起鸡皮疙瘩。
仇凛英当即呵斥:“正常点,别装了。”
“我没装,真的,”裴凝莺微笑,“公公是不是生气了?”
“我为什么要生气。”仇凛英抬头,去看她。
她两条胳膊撑着身子,脑袋搭在墙沿,怪诡异的,大抵她翻上来很吃力,连发髻都有些散乱,倒也不丑,反倒像是清晨起床时的憨态。
菱荇殿的主殿照着微弱的灯烛,不太能照亮此处,裴凝莺像隔离了一切,趴在墙边。
那是说不上来的感觉,充斥在仇凛英心里,他没去深究这种感觉,只是这么静静看着裴凝莺。
“哦,你说没生气就是没生气罢,”裴凝莺道,“但是没有人陪我呀!”
那种感觉本飘离了天际,此刻正上升,像撞到一颗参天树,撞得稀碎,稀碎!
仇凛英冷冷瞥她,阴阳怪气:“夜半三更不睡觉,装神弄鬼,这也是你求垂怜的手段么?”
裴凝莺一听,哪能忍他,当即狡辩:“不是的,我只是在等你,可你一直不走这边,公公肯定是不想搭理我了,于是我就一直等啊等啊,终于等到你啦!”
“莫名其妙。”
仇凛英转身,已经迈出步子走起来,还没走几步,裴凝莺急着喊住他,心一忙,动作也就不协调了,一只手稍松了点,整个人便往下滑了一截,下巴摩擦着墙砖,疼得裴凝莺惊呼一声。
仇凛英停了,不解看过来,却见裴凝莺又爬了上来,这次用力又过猛,爬过了头,半个多身子都露在墙外。
于是,美美前倾,就要摔下来。
“公公——!接一下——”
“咚!”一声,裴凝莺重重摔在雪堆上。
离仇凛英一步之遥,仇凛英居高临下,“裴小主摔得疼么?”
“……疼”裴凝莺揉了揉屁股,想站起来,不曾想脚腕吃痛,一时间站不起来,向前看罢,又是一片漆黑,看不到这死太监在哪里。
所以,裴凝莺面朝的说话的方向是空气。
仇凛英冷笑出声:“疼了需要请太医来看看么?”
裴凝莺认真去想这个问题,又认真考虑了她的伤,最后说:“也不是不可以。”
“玉太医可以么?”
裴凝莺脸蛋挎下来,“不可以。”
“为什么?”
“他很奇怪,我不想看见他。”
仇凛英满不在乎地“哦”了声,伸手拉裴凝莺,把她拽起来。
两人站的近了,裴凝莺终于可以依稀辨出仇凛英的神情。
怪怪的臭脸,阴恻恻的臭脸!
裴凝莺觉得八卦里的老祖宗一副凶脸是错的,这个许肆才是一副凶脸!
但她后知后觉,公公似乎不大看的惯玉观声和她走的太近,于是,裴凝莺抿了个笑,脸的方向终于对了,“公公方才在瞎说八道。”
仇凛英松了拉她的手,看着她,等待下言。
谁料裴凝莺竟单脚站着,就这样了还踮脚,凑到仇凛英耳边去说:“哪有人陪?裴凝莺专一不二,才不稀罕同旁人讲话作伴呢。”
仇凛英怔了一瞬,用了很久去缓释这句话。
他想起了探番说她总是哭,想起了她说兴许老祖宗就是喜欢图刺激,还想起了玉观声说她生得漂亮,只能以笑对待。
甚至,他想起了小丫鬟冲撞万岁爷。
一连串的碎片回忆让仇凛英恍然大悟。
裴凝莺竟然一边在想方设法求圣宠,一边还在拉拢他。
仇凛英额角发抽,这不是他能管的,他也没资格管她,沉吟一会,他指着铁门,“滚回去。”
随后,甩了把小钥匙给裴凝莺。
裴凝莺并没想到这死太监在短短一瞬的功夫,已经从天想到地。她笑着摇手,“好的,公公再见。”
仇凛英完全不想搭理她,完全!
裴凝莺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其实他并未走太快,只是稍微远了就看不见,于是,她摸着黑,轻飘飘说了句,
“公公,你不懂怜香惜玉。”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仇凛英走起来的姿态都变得僵硬。
……
柳竹洸的信以家书之名,快马加鞭送到娴妃手上。
外头有雪,宫人正簌簌扫着雪,枝头有雀儿啼叫,伴着梅花寒香,一同传进湘盈殿,倒是悠闲自在的场景。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静谧。
“娘娘,娘娘!”一个小太监双手捧信,几乎是踉跄着跑。
绿枝叉腰劈头斥道:“大呼小叫成何体统?什么事给你急得连路都不会走!”
小太监连连弯腰,“绿枝姑姑,是真的有急事!还请您赶紧拿给娘娘!”
绿枝一脸不耐取了信,呈给娴妃。
娴妃看完这密密麻麻一篇信,却没有什么太大反应,随手放进一旁炉子里烧了。
埋头写字的卫轼只看了一眼,就撤走了视线,专心写字。
“娘娘,这……如何是好?”绿枝问。
娴妃摇了摇头,向外招手,“萝衣,过来。”
站在门口的萝衣低头进来,乖顺站着,她肤色白得骇人,脸也尖,整个人都瘦小得仿佛能被轻易揉碎。
“背挺直了!”绿枝伸手,拍了萝衣的背。
萝衣浑身一抖,挺直了背。
挺直了背,脸就露了出来,她眼睛不大,凹在眼窝里,通身看去,像一根长了吓人脸的竹竿。
“绿枝,不要凶她,”娴妃和气说着,温柔笑看萝衣,“萝衣,这两日你不要去找浮桃了。”
萝衣疑惑,两眼眨了眨,单纯无邪,“为什么?浮桃不喜欢我了,不想和我当朋友了么?”
还能为什么?因为仇凛英竟敢真查到她头上来!只能收着点了。
娴妃自然不会这样说,而是安慰似地拉过她的手,她摸到萝衣那瘦得骨头凸出的手,“不是的,只是让你过两天再去,浮桃的主子恐怕不喜欢你,本宫这是担心你被人盯上。”
萝衣拧起小眉,似懂非懂,“可是我和浮桃,关那个主子什么事?”
娴妃道:“浮桃伺候的不就是裴小主么?”
“可是!可是……”萝衣情绪激动,幽怨气息扑面而来。
娴妃轻轻抚摸萝衣的头,顺猫毛似地顺她的头发,“本宫倒觉得,浮桃该弃了她的主。你想呀,她每日关在殿里,吃不上热乎饭菜,交不上朋友,你觉得都是因为何人?”
萝衣愤愤:“裴凝莺!”
娴妃欣慰地点头,指尖顺着萝衣的发,又用掌心去蹭她的发。
这动作太像在抚弄一只猫儿,太像娴妃抚弄她的猫儿纤纤。
萝衣的身子逐渐颤抖,耳边有隐隐的猫叫,猫叫愈发大声,仿佛正向她跑来,她猛地后退一步,甩头摇去这个念头。
猫叫消失了。
萝衣慌忙做了一礼,“娘娘,您说得对,奴才明白了,奴才这就告退,不叨扰娘娘了。”
得了娴妃的许,萝衣就跑了出来,经过殿门时,不经意的一瞥,她看见门口的花盆上搁着一封摊开的信。
她敏锐地看到信上写着的内容,信上都在骂裴凝莺,说她是赔钱货,还提到了浮桃,说等浮桃二十五了送她出宫嫁人,还有沉叶。
沉叶的她没仔细看,这么一瞥其实也看不到太多,只因为那句赔钱货和浮桃出宫离得近,才得以看清。
耳边的猫叫再次出现,萝衣顾不上去想信了,疯疯癫癫地跑回住处。
萝衣的住处在殿旁。湘盈殿修得很大,两侧都有耳房,耳房的旁边还修了一处小房,那间小房才是她平时歇息的地方。
小房只有她一人住,一张小床,一张不大不小的木桌,没有窗牖,室内无光,桌上点着的一根即将燃尽的蜡烛便是唯一的光源。
萝衣恍惚间看到,烛光摇曳,火光的影子变成了一只猫儿,猫儿皮毛被扒,伤痕累累,躺倒在地,一双眼珠死死瞪着萝衣。
萝衣心跳加速,有寒风吹过,门被吹着扣上,砰咚一声砸拢,萝衣惊得快跳起来,尖叫道:“不是我,不是我!纤纤死了不关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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