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不停落着,幽暗的梅院里,满是肃清。
裴凝莺走向仇凛英,在他晦暗不明的眸光下,她踮起脚,将伞移过他的头,好让他不再淋雪。
裴凝莺有些心虚地看向仇凛英,“公公,我——”
“我从未说过要阻拦你,”仇凛英打断她,“你的事,也与我无关。”
裴凝莺“哦”了一声,弯唇笑起来,“我明白了,但是我和他们都是假的,我只对你一个人好,公公,这句属实!”
仇凛英冷冷哼笑,满口谎话的女人,撒谎都无需打腹稿,他又被她装出来的单纯骗了。
他问:“哪里偷的药?”
裴凝莺如实作答:“玉观声。”
她将那天的情形大致说了一遍,仇凛英却读出不一般的意思。
若裴凝莺没有及时送客,玉观声拿着药,会对她做什么,不言而喻。
仇凛英有些漫不经心:“嗯,走了,裴小主自己回去罢。”
仇凛英转身就走,等也不等裴凝莺,刚从她的伞下离去,袖子就被拽住,仇凛英转头回来,“裴小主,还有什么谎要撒?”
裴凝莺又把伞挪过去,双脚在松软的雪地上吃力踮起,“公公,我没有钥匙。还有,我没有撒谎!”
仇凛英抬手,推开裴凝莺,再次回到满天飞雪中,“我倒是想看裴小主万劫不复的模样,若我不给,你又能如何?”
她说,铁门锁没上,所以才跑出来了。
其实是被他接出来了。
那她回不去,谎话自然圆不了。
裴凝莺头一次觉得他也这般无理取闹!
正愁着怎么谄媚谄媚他,忽有夜巡的太监提灯笼,朝这边说道:“那边怎么有亮光?有人在那边?”
裴凝莺心下着急,手忙脚乱摇灭了灯,收起伞。
她原可以直接说的,毕竟方才遇到了万岁爷,可现下公公也在这里呀!
仇凛英看着她的着急忙慌,什么动作也没有。
夜巡的太监提着灯笼走了过来,裴凝莺一把拉过仇凛英,放轻脚步重回梅院。
裴凝莺按着眼中黑暗的程度,寻了个梅枝错乱横生,绿丛茂密的地方,拉着仇凛英蹲下。
夜巡的太监逐步靠近,裴凝莺悄悄往仇凛英身边挪了挪,几乎是身子贴着身子。
暗黄的灯火一晃而过,太监转了个方向。
靴履踩踏雪堆的簌簌声竟在这梅院里如此震耳欲聋。
裴凝莺抬头,便看见了近在眼前的仇凛英,模样清俊,却又带着隐隐的阴郁。
距离之近,近到彼此温热的呼吸都能一清二楚地感受到。
裴凝莺心念一动,又抬高了头,在黑暗之中,眨了眨眼,在仇凛英不解的眼神下,笨拙地亲吻他。
她不知道怎么像他一样,跟个狗似的去撬开唇齿,只能轻轻覆唇,慢慢用力。
仇凛英顿时懵在原地,耳边是巡监的脚步声,身前是他急躁的心跳声。
四目相对,她只能看见轮廓,可他完全看得清!
裴凝莺一只手伸向仇凛英的脖颈,环住他,就像与他第一次见面,他要她配合他一样。
她又觉得蹲在地上一只手环着很费力,便把手移到仇凛英的侧脸上,像他那晚捧着她的脸。
灯笼的光变亮,一双黑靴就在他们身旁。
裴凝莺更加用力去吻仇凛英,掌握到了一些技巧,便伸出舌尖舔舐他的唇。
停留片刻后,巡监离开这里。
灯笼光逐渐隐出梅院,脚步声越来越远,直至消失。
湿润柔软的触感无限放大,仇凛英迟迟不能缓过神来。
裴凝莺另一只手伸向他的袖口,小心翼翼地抚、挪,最终,她摸到钥匙了。
裴凝莺移开唇,喘了几口气,眼里太黑,只看得见仇凛英好看的脸廓,看不见他红透的耳边。
她在他面前晃了晃手,他才有了些反应。
“裴凝莺!”仇凛英讨罪似地拉过裴凝莺的胳膊。
却不料又被裴凝莺亲了一下,只蜻蜓点水般一下,仇凛英立马放开了她。
“公公,得不到就抢。”裴凝莺笑嘻嘻地站起来,拔腿就往外跑,也不等仇凛英反应。
等他反应过来,又要把钥匙抢回去!
才不要呢!
……
除夕夜前夕,宫里忙得不可开交,却又井然有序的进行着各自繁忙的事务。
那夜以后,菱荇殿殿门大开,本沉浮于深宫的“裴美人”一跃而起,竟是成了当今的另一位大红人。
万岁爷身子不大康健,司礼监掌印又休沐了,繁杂的政务堆砌,是以,万岁爷比以往都要忙,几乎是日夜不休的处理政务。
也因此,万岁爷想见裴凝莺的想法只得按压住,待到有空了再见她。
娴妃处理柳府死士就够她忙活的,自然顾不上来讨裴凝莺。
那以后,公公没再来找过她。
裴凝莺曾有考虑过他的伤口,但她觉得,他还有精力,不至于到没了她就会疼死的程度,索性不管了。
沉浮这么久,听到裴美人这个名头打响之时,有人好奇,有人质疑,亦有人担忧。
最担忧的莫过于送饭的嬷嬷。
裴凝莺今日起得晚了,醒来竟已是巳时四刻,日阳高照。俗称,太阳晒屁股了。
早中晚的膳食都由嬷嬷负责,嬷嬷端着早膳,在殿外站跪一个半时辰。
裴凝莺听到这消息时,吃了一惊,连忙梳洗完走出来。
嬷嬷端着食盘,跪在地上,见裴凝莺来了,恭恭敬敬行礼问好,挂着奉承脸,道:“小主,该用早膳了。”
早膳是尚食局统一做的,辰时准点送来,放到现在早凉了。
冷宫断没有送酸稀饭来的道理,当初的菱荇殿落得如此下场,还不是这些势利宫人的刻意刁难。
裴凝莺还记得嬷嬷满脸嫌恶地踹铁门。
再说前些日子,连炭都要省,现在却一批接一批,不要钱似的送过来。
裴凝莺心里比谁都清楚,她日子的好坏,全凭万岁爷的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个表情。
这样的日子,也过不了多久。
所以,她万万不能想报复谁就报复谁,以免悔不当初。
裴凝莺心底里还是念着仇凛英的,一方面是留有一手,一方面是,万一公公想不开要和她鱼死网破怎么办!
神游的思绪飘了回来,而今没人叫跪着服侍,嬷嬷还这般小心,皆由于裴凝莺今时今日,不同往日了。
裴凝莺淡漠看了她一眼,“嬷嬷,你起来。”
嬷嬷卑躬屈膝,“小主,奴才不敢。”
“主子的话都不听!还不敢?本宫看你就是想打压主子一头!”获骊娇媚的笑声从殿院传进。
获骊一步一步妖娆生姿,停在嬷嬷身边,挑起柳叶眉尾,笑里藏刀:“还不快滚!”
嬷嬷哆嗦着哈腰点头,将食盘放在桌上,弓着腰退出去。
“裴美人,黄莺飞上枝头的感觉如何?”获骊指尖拨弄裴凝莺鬓边的碎发,“还不谢恩本宫?”
裴凝莺心知获骊目的不纯,但的确存有感激,便大方笑道:“多谢获妃娘娘。”
获骊高傲哼声,命令沉叶关上殿门,自顾走向寝殿。
裴凝莺不解跟上,走到里边,获骊突然转身,“裴美人,不能忘恩负义呀。”
裴凝莺道:“自然不会。”
获骊步步逼近裴凝莺,裴凝莺蹙眉后退。
获骊眉眼间的逼迫感消失殆尽,转而幽怨难掩:“本宫要见玉观声,你让仇凛英放他见我!”
裴凝莺错愕,手臂不小心碰上博古架,一本书册掉在地上,砸出响来。
获骊看了过去,只见书册面上写着《雪竹烟萝》。
获骊蹲下去,捡起它来,一时间忘了要找玉观声,神情由疑惑,到震惊,再到兴奋。
“你喜欢看这个?”获骊问。
裴凝莺点头,“是,不过半年不曾上新了。”
获骊道:“哦,它马上就要上新了。”
获骊又想起自己的目的了,放下书,“你一定要帮本宫!本宫必须见到玉观声!”
裴凝莺茫然,她怎么帮?关她什么事?
获骊越说越急,“裴凝莺,你不帮本宫,本宫就把你那点事抖出去!还有,只要你肯帮,从今以后,无论你做什么,本宫必将全力配合。”
裴凝莺心下略懂。
娘娘,这是让玉观声迷了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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