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番外

清晨,裴凝莺在一片嘈杂声中醒来,然后她得知,谢亶被结党勾派、作乱商市的罪名被东厂的人连夜捉拿,现在都押上车去京了。

一张张交易凭契贴满镇湖的告示墙。

裴凝莺微讶,昨个儿谢亶还好好的,今儿就出事,不免一阵唏嘘。

随之,她就当无事发生,出屋用饭去。

又是一年深秋寒季,桂子香漫卷府内外,裴凝莺用完饭,拖了摇椅,躺在那儿着实舒坦。

这时,她又想起了谢家,如今谢家倒是陨落得快,据说是得了上头的指令,尽快查办呢!

万幸,前阵子姐姐同谢大公子和离,没在其中做过多牵扯。只是姐姐现下怀着身子,倒不能吹半点风,裴凝莺便只能一个人在院里玩。

想起姐姐,裴凝莺就想起了话本里的女人生孩子,从满屋血腥中,顶着满头淋漓,产下子女。

裴凝莺稍微害怕了一下,不过又想起,她又没成婚,担心个屁!

“如今也就你能乐得没心没肺!”

顾氏进了院儿,劈头盖脸一顿好骂,裴凝莺躺在椅子里眯眼,悠哉哉地翘起腿,嫩绿的裙摆被她翘得飞扬。

顾氏见她不为所动,更气,“我倒是想把你嫁出去,省得碍眼,又怕你去夫家闯祸惹事!听说那万岁爷听了你的名头,一时兴起,要将你接去京呢!”

裴凝莺睁眼,转头看顾氏,眼神诡异得吓了顾氏一跳,顾氏略显慌张:“你、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裴凝莺收回视线,继续眯眼躺着,“什么时候带我入京?”

顾氏:“什么?”

裴凝莺:“你不是说万岁爷要接我走么?何日何时?”

顾氏扯唇,讥讽一笑,“八字没一撇呢!不过是个小道消息。”

顾氏说的没错,八字没一撇,这件事传遍了镇湖,可等了半年,依旧没见万岁爷半点影子,那圣旨也从不入裴府。

裴凝莺捏着那封最新寄来的,“我没死”,陷入沉思。

随即,裴凝莺唤过沉叶,叫她去打听京里头的事儿。

又是几天,沉叶带着消息来找裴凝莺,两件大事。

第一件,宫里半年多以前上任了个新的司礼监掌印,据说是杀了先掌印,为人歹毒。

第二件,京城柳家隐隐有衰落之势。

裴凝莺回想起她破碎散乱的梦,一时间,有个很大胆的想法,她问:“新掌印,叫什么?”

沉叶细细思索一番,“据说叫许肆。”

想法破了。

裴凝莺“嗯”一声,不再多说。

温暖的春夜,裴凝莺少见的做起梦来。

其实裴凝莺的梦一直都很散乱,叫她凑也凑不出个前因后果,可梦之真实,竟一时半会分不清处于虚境,还是活于现世。

裴凝莺很清楚地看见一个叫“菱荇殿”的宫殿,她读了家书,裴老头在信里骂她赔钱货。

后来,她死了,还是饿死的。

她堂堂裴凝莺,是饿死的!!

带着不满,她又看见自己跪在仇凛英的脚边,求他垂怜。

后来的梦断了,再次能看清,竟是在一间房里,仇凛英在她身前作画,绘下鸟雀飞云间。

以及,更多的更近的,没有距离的接触。

裴凝莺醒了,摸了摸烧得烫手的脸颊,热汗满身,顿觉头脑混沌不堪。

这种事,太玄乎。

昔年幼时的感觉已经多年不曾有过,可现下又溢了上来!

是那时除夕夜前,追在漆黑虚幻中时的冲动。

裴凝莺掀被起身,敲响了裴月上的房门。

.

“凝莺,去京里做什么?”

裴月上在今夜第三次问这个问题。

裴凝莺道:“去找哥哥,我给他送个小香囊,保佑保佑他。”

裴月上太了解她的妹妹,妹妹眼里的躲闪被她一一捕捉,她叹了口气,“是去找仇凛英罢?这么多年过去了,还会梦见他么?”

拙劣的谎言压根骗不了这血浓于水的亲人。

裴凝莺认了,“是。”

她怎么可能会对十多年的怪梦毫无作想!?不把事搞清楚,那她可不是裴凝莺了!

裴月上凝着她认真的神情,僵持了一刻钟,叹气温言:“去罢,照顾好自己,快些回来。”

.

裴凝莺说干就干,从不捱着。

她收好行李,与祖母说了几声,便向京去,连个丫鬟都没带。

不过,马车行到京城时裴凝莺才想起,她似乎不知道仇凛英到底在哪儿,究竟是不是在京里,嗯……也不好说。

于是,裴凝莺投靠了裴纵。

普禅圣寺庙。

裴纵剑眉倒竖,小瘦的鸟嘴戳着裴凝莺的头。

裴纵在腹里打了八百句骂裴凝莺的话,最终开口:“你有病?大老远跑到京里来做什么?”

裴凝莺捂着被啄痛的脑袋顶,“有病呀!我来京里找神医,治一治我的梦魇。”

“放屁!你给姐说是来给我送香囊的,别以为我不知道!”裴纵气急,恨不得将客堂掀翻,“你知道这里很不对劲么?”

小瘦赞同地猛啄裴凝莺脑袋。

裴纵持续骂着,骂她的鲁莽,忽然,一阵肚子咕咕叫打破这气氛。

裴纵冷冷呵笑,“我觉得饿死你这个妹妹倒也不错,省得让家里人担心。”

裴凝莺终于抓住了小瘦,扯了跟丝带捆住它的小脚,叫它不能动弹。

随之,裴凝莺把小瘦丢给裴纵,“行了,你不要骂了,我要出庙去买些吃食。”

裴纵有意追骂,可手头又有事,只得说一句,“不要和野男人厮混,京里的纨绔子多着呢!”

裴凝莺脚步一顿。

这话,他是不是说过?

.

京城繁华,即便入夜也依旧满市明灯,车水马龙的街上喧闹嘈杂,烟火气十足。

夜的春风拂过,卷起的每一息都与江南不同。

裴凝莺很新奇地逛了逛,实在饿得不行了,才记起自己出来的目的。

于是,裴凝莺随意地打探一圈,看见一家酒楼,这酒楼倒是修得气派,层层叠叠的楼阁,每一间都泛着灯光。

二楼之上,凭栏内坐有几人,可他们皆处于阁楼之内,只有里边人看外边的份,从外只能虚看见几个身影。

裴凝莺抬腿,正想进去,小二将人一拦,陪笑道:“姑娘止步,不巧,咱们家酒楼今夜让人包揽了,您还是另寻他处罢。”

裴凝莺瞥了眼内室,点点头,转身就走。

她的背影融入雍杂的人群。

二楼,一袭殷袍之人久久望着她。

他身侧一人,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见他实在看得出神,出声提醒:“老祖宗,您考虑得如何?”

方扬拎起那人后领,将他往后拽,“不曾想王大人也有一日求上人了,可您这送老祖宗女人,有何用意呐?”

王大人连忙说:“厂公大人,您就开开佛心,也劝劝老祖宗罢!这并非小人刻意用心刁难老祖宗,不过是觉得老祖宗身旁无人侍奉。”

方扬听完,笑了几声,“王大人,科举的事儿,得您家大郎争气,哪有咱们说话的份?别说送几个女人,你便是将天下女人送到老祖宗床上去,那也没用。”

仇凛英终于回神,淡然地看了眼王大人,起身向外,“王大人,回见。”

仇凛英一走,方扬也走,他们掠过王大人,王大人赶紧冲下人眼神示意,指了指窗外,街下那个嫩绿的身影。

.

京城逢春,自是一年之中人最多之际。

裴凝莺挤了很久才挤出人群,正想着找家街边铺子随口应付得了。

话本里怎么说的?

夜,女子独逛,必逢祸!

是以,裴凝莺寻了家离人群不算远的一家混沌铺子,点了碗混沌,凳子还没坐稳,肩膀一痛,两眼一黑。

“娘的,还真敢绑!”

裴凝莺骂骂咧咧地睁眼,入眼一片漆黑,手脚都被麻绳捆住。

身下柔软,似乎在床上。

哇,好刺激,话本里的绑架诶。

裴凝莺环视一圈,看不大清,只依稀辨出这是一间寝房,自己躺在床上,被锦被蒙头盖身。

四处漫着熏香,这香倒是熟悉至极,可她一时说不出个名字来。

裴凝莺尝试滚动,啪嗒一下摔在床踏上,砸得腰身麻痛。

索性不动了,就这么躺着。

她计划好了一百个逃跑计划。

按话本里说的,这个时候该有人进来,发现,哇,床上送来一个女人,看见她的活色生香,想这样那样,她反手回击,成功逃脱。

可裴凝莺等了很久,屋外毫无动静。

有风吹进来,钻进裴凝莺的衣襟,她抖了两下,后悔从床上滚下来了,可她又回不去!

一阵绝望后,她终于听到声儿了!

屋门被推开,一束光瞬间涌进门前,有一抹暗红踏入这屋内。

黑色的皂靴步步逼近,停在裴凝莺眼前。

他点燃了灯,裴凝莺蓦地闭上眼,适应好光后,慢慢抬眼。

她已经被扶坐起来了,就坐在床踏上。

白净阴柔的面容无限放大在眼前,柔和的下颌走势绘成一卷别样的漂亮光景。他袖边的锦衣柔软丝滑,反复摩挲着裴凝莺的衣裳。

他身上的熏香比锦被更香。

他正在解裴凝莺脚腕上的麻绳。

裴凝莺眨了眨眼,“仇凛英,你看起来当了个大官。”

仇凛英凉凉睨她一眼,“……嗯。”

手上的麻绳被尽数解开后,裴凝莺终于能动弹了,可惜,在地下躺太久浑身都酸了。

两人坐在屋内,一时沉默。

还是裴凝莺先开口,她问:“什么情况。”

仇凛英已经把所有灯都点了,屋内明亮,让她看得仔细又清楚,他回道:“简单来说,你被利用,打晕后送到我床上来了。”

裴凝莺似懂非懂,肚子咕咕叫起来。

仇凛英无声叹气,“吃什么?”

“炸小鱼!”

夜半三更,仇府亮得出奇。

一府的人都来瞧瞧围观裴凝莺。

裴凝莺一边摸着院里的猫儿一边咬着炸小鱼。

仇凛英看着她吃得津津有味,很浅的笑意挂在唇边。

她从小就梦见那些事,即便她没有想起来前世经历,可也知他现下身份,这倒不必再遮掩什么了。

“所以,为了解梦,来找我?”仇凛英问。

裴凝莺点头,嘴里的鱼还没咽下去,“差不多罢!你不觉得很诡异么?”

是挺诡异的,但仇凛英觉得更诡异的是裴凝莺。正常来说,遇到这种事,一般人都会对梦中人避之不及,没有哪个像她这样……

裴凝莺吃完饭太晚了,普禅圣寺庙不会再放人入内,叫她去客栈住也成,但仇凛英不想。

仇凛英随便找借口骗她,他一脸诚恳,她信了。

裴凝莺说:“我要客房。”

仇凛英答:“仇府没有客房。”

裴凝莺不信,找了一圈发现真的没有客房,“那我挨嬷嬷睡。”

仇凛英:“下人房哪挤得下你?”

裴凝莺急眼,“那你说,我睡哪儿?”

仇凛英抱给她一床棉絮,将棉絮铺在寝房里,又指了指床上,“打地铺,睡床上,选一个罢。”

唰地一下,裴凝莺眼前闪过那些不堪入目的梦,和他在一起的画面直冲脑门。

裴凝莺的脸一下就红了,偏偏仇凛英还要低头过来看她,她拍开他,“去!我打地铺,你睡床上。”

裴凝莺洗漱完,赶紧把灯吹了,钻进被子,地太硬,硌得她难受!

仇凛英躺在床上,盯着她露出大半的背,擒着笑问:“不冷么?”

“滚,闭嘴。”

“你可以躺上来,我离你远些便是了,从前你不是一直要我抱,还趴在我肩上睡觉么?”

裴凝莺拢了拢被子,把头盖住,发声都闷起来,“那是小时候,不一样。”

仇凛英没作答。

许久,整个仇府又归于寂静。

但仇凛英知道裴凝莺没睡着,她一个小姐,哪里打过地铺,又在床踏上躺了半天,浑身酸,还睡在地上,怎可能睡得着。

更别说,他专门挑了床薄被子给她。

果然,他听到裴凝莺说话了,“仇凛英。”

声音很小,带着试探和疑惑。

仇凛英道:“我在。”

“你是新上任的司礼监掌印,是罢?”

“掌印叫许肆。”

“你放屁。”

仇凛英蓦地笑了,“嗯,我是,然后呢?”

“没什么,就问问。”

随之,没声儿了。

十多年不见,并没有叫她变了对他的态度。

仇凛英阖眼,探寻着内心深处,得知她为自己而来的那份喜悦。

许是因他太久不说话,裴凝莺以为他睡着了,她咬着下唇,纠结很久,还是将薄被子抱上床,躺在床侧,几乎要掉到床踏上去。

她确实冷了。

裴凝莺做贼心虚,背对着仇凛英,甚至不敢放声呼吸。

震耳欲聋的心跳盖过一切,裴凝莺竟在这里寻到半分安心。

疯了。

仇凛英默默向床内退去,留给她一大片区域。待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后,他为她盖上被子,掖好被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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