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福来找叶芝时,身上已经换好了胡服,叶芝这次来行宫没有准备骑装,便直接穿着大衫去了。
来到马场时,这里已经被包裹起来,最外层的是平虎军,穿过外侧往里走,才是各家的夫人,而最靠近马场的那一圈,便是此次来行宫的各家小姐。
这些大家闺秀往日深居简出,寻常人极难见到,叶芝这次托珍妃的福,不仅见到了这些闺秀,还见到了各府郎君们的马上英姿。
她寻摸了半响,没有见到场中有顾宴初的身影,于是便将视线转移,投向了安福那边。
安福此时也挑好了马,她举起马鞭朝叶芝示意了下,就驾马往场中奔去,见到安福如此飒爽英姿,叶芝将顾宴初忘了干净,双眼灼灼地盯着红衣少女看。
安福挑的是匹黑马,她单手握住缰绳、双腿轻夹马腹,身体随着马儿的跑动而起伏着,正目标分明的朝赛靶方向跑去。
赛场此时隐隐有胜负之分,见这时还有人上来,立即就有两位戴着护帽的男子打马朝安福这边逼近,想拦住她给她个下马威。
安福有所察觉,她微挑眉头,微伏低身子,一手扬起马鞭抽向马儿屁股,双腿同样敲击马腹,让马儿加快速度,甩开那两位逼近的男人。
看到安福打马突出重围,叶芝面上带了笑,心中也起了激荡。
就在她目不转睛的继续盯着安福时,胳膊一下被人拉住了,她一惊,回头看去,“谁?”
那人没有回她,只微微抬头,头戴的藤帽缝隙中,叶芝看见了一双上挑的丹凤眼,忽然福至心灵,瞬间想到了来人的身份。
少女没有反抗,顺着男子的力道往外走去,等路过最外层的平虎军后,顾宴初才取下头上藤帽,“莲阁洒扫的丫鬟说你同安福出来了,怎么会在马场这里?”
叶芝如实回道:“郡主要来找我游马场,我一人待得无聊便就应了。”
“她是个张扬性子,可有为难你?”
叶芝摇头,“她说她会骑马,我好奇,便来看看。”
“你喜欢马?”顾宴初听出了关窍,“想学?”
叶芝没有否认,她一探口风:“是喜欢,可晋京尚文,鲜少有女子学马,我若是学了,岂不是被唾沫星子淹死?”
“在意旁人的目光?”男子问。
叶芝想了想,没有说话,顾宴初见状,换了一种方式问:“若让你变成和她们那般的大家闺秀,你会开心吗?”
叶芝还是没出声,她的答案早已存在内心,她扭头看向顾宴初,反问道:“那你呢?会因为别人的看法桎梏住自己吗?”
顾宴初被问的怔然,半垂的长睫闪了闪,没有出声。
劝叶芝的话他会说,可他也知道,自己同样桎梏住了自己。
永国公府世子,听起来多么骄傲的身份,可他上辈子,唯一就是折在了她的手里。
这一世重来,他克制自己不去想她、不要找她,可这样做让他开心了吗?
沉默片刻,顾宴初忽然笑了,好像乌云压盖的天空顷刻间云雾散尽,他自重生以来,因为此事压在心头的那股郁气彻底散去。
将藤帽重新勾在手中,男子出声道:“走吧,带你回去收拾下。”
叶芝抬起长睫,思索间,猜出了他的意思。
二人回到莲阁,顾宴初先示意让叶芝坐在院中,自己朝屋子走去。胡服讲究的就是合身,这种衣服都是专门量衣裁制的,叶芝没有准备,现在自然也不可能变出一套。
进了自己屋子,顾宴初从里面翻出一条五尺长的襻膊,拿在手中朝叶芝走去。
来到跟前,他让叶芝站起身,随后解释道:“我手里拿的是襻膊,军里新兵不会骑马,刚开始都是用它扎上,你这长衫大袖,若不给束起来,跑起来遮住马儿眼睛,会影响到它的情绪。”
叶芝了然点头,好奇的盯着顾宴初手中的那根绳子。
顾宴初顿了顿,继而问道:“襻膊的系法你会吗?”
叶芝摇头。
顾宴初垂首看向手中的绳子,状若无事道:“转过身去。”
叶芝依言转身,还没感受到身上有什么不一样,就听男子又道:“转过来,抬手。”
叶芝再次朝顾宴初的方向转去,并且两手抬高。
顾宴初目不斜视,将已经垂落在少女脖颈两侧的系带朝她垂落的长袖挽去,随后左右两根系绳朝叶芝的背后打了一圈,最后又绕回叶芝的身前,在少女的身侧打上了结。
“好了。”男子的声音响起。
叶芝低头,打量着自己的装束。
两臂的袖子已经被束了起来,原本垂落下来能盖住叶芝指尖的长袖,已经被拉至她的腕间,两臂摆动起来时,束起的长袖却不会随之摆动。
“这样就可以了吗?”叶芝抬头懵懂问道。
顾宴初的目光绕着叶芝打量一圈后,又将视线定在了她及腰的长发上,“将发束挽起来吧,容易绞到缰绳。”
对于会骑马的人来说,长发倒没有大碍,可对于不会骑马的人来说,终归是有风险的。
叶芝应声点头,她眼神闪烁,试探的看向男子:“你帮我?”
顾宴初缓缓抬眸,盯着少女看了半响,勾了唇角,“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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掐着时间再回马场时,那里人群已然散去。
来到最边上的马概,叶芝环顾左右,意图寻个合眼缘的马儿,恰时,一只枣红马睁着水灵大眼在看着叶芝,叶芝抿唇,笑道:“就它了。”
马场的马侍也已经离开,顾宴初亲自将它牵了出来,他拍了拍马儿脖颈,又观察了一会儿,将缰绳递给叶芝道:“不要站在它的身后,牵着它走一会儿。”
马场的马儿是有专人驯化,就是怕磕碰到这些公子小姐,所以顾宴初并不十分担心。
叶芝有些忐忑,但更多的是兴奋,她接过马绳,学着顾宴初的样子,先顺了顺马脖子,枣红马儿舒服地眯起眸子,满意的从鼻孔中打了个喷响,然后便同叶芝一起懒懒地走起来。
顾宴初一直跟在她的身侧,见时候差不多了,又牵着缰绳拉着叶芝在马上走了一会儿,才道:“试试小跑。”
叶芝有些迟疑,顾宴初见她这样,又回头看了看,见这离马概已经有了距离,便放弃重新牵匹马的念头,扭头犹豫道:“需要我上去吗?”
叶芝握住缰绳,点头应允。
习马的时间过得快,转眼便过去了半个时辰,叶芝虽然喜欢在马背上的感觉,可马儿跑起来时,颠的她也十分难受,看出她的异样,顾宴初翻身下马,牵着缰绳拉她回去:“今日先这样吧,明日再继续。”
叶芝也没逞强。
此后,顾宴初接连半月都会抽出时间陪叶芝练马,刚开始的不适过去后,接下来的时间,叶芝愈发感觉得心应手。
又是酉时,叶芝习惯性来到马场后,才忽然想起今日顾宴初被人叫走了,她看了看手上已经牵出来的枣红马,最终还是翻身上了马背。
马场上空无一人,枣红马兴奋地连跳几下,叶芝紧紧抓住缰绳,等枣红马撒欢过了,它开始降低速度,驮着叶芝来回打转。
这半月来,叶芝一直都是绕着马场跑,枣红马也一直很温顺,可是今日,叶芝方骑了一半,便察觉有些不对,马儿竟然开始不受她的控制,偏移路线朝外跑去。
叶芝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她想到顾宴初说的,马儿通灵,不能在它面前表露异样,于是调整心态,执鞭轻拍马臀,想让它调转回来。
枣红马没有听叶芝的指挥,反而呼吸越来越急促,它带着叶芝奔出马场,又一路南行,期间踢飞数个士兵,朝龙墨池的后方奔去。
那里,顾宴初同叶芝说过,是行宫圈养野兽的地方。
叶芝额上冒出冷汗,她不是傻子,枣红马一向温顺,现在却露出这幅狂躁的模样,显然是有人给它喂药了。
一直奔到圈栏边上,前方已无路可走,枣红马才停下步伐,围着圈栏焦躁的踱步,不时伸头往圈栏里面看。
一直就有卫队一路跟来,到了地兽林,看守的守卫们见它停下,皆团团将马围了起来,可碍于叶芝还在马上,一群兵士并不敢靠近,怕惊了马将叶芝甩出去。
叶芝看在眼里,知道这些兵士因为她受到掣肘,她拧起眉,看了眼隔住的圈栏,又看了看圈栏内郁葱的草地,一咬牙,从马上朝圈栏内跳了进去。
巨大的冲力使叶芝连滚数圈,她疼的蜷缩着身子,等稍微缓了些,便挣扎着起身,艰难地看向围栏外。
在她跳下马背的一瞬间,就已经有兵士上前,手里长枪舞动,毫不留情的捅入枣红马的身体,数枪下去,枣红马应声而倒。
叶芝长睫闪动,最终偏头,不去看这一幕。
有守卫上前问话,叶芝说了身份后便在一边等着,边上围栏扎得高,又有男女大防,她只能在这里等着,等他们搬来梯子。
天色渐渐暗了,心里有些发毛,叶芝挪动着步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走,谁知其中一脚却踩入个坑。
抬开步子,她不在意的低头看了看,是一个足有她脚两倍宽的动物掌印,叶芝不甚在意的凝视片刻后,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渐渐紧缩起来。
这种梅花状的巨型掌印,书籍中说过,一般是老虎豹子才会有,可是在这个地方,难不成还会圈养虎豹?
想到这里,叶芝顾不得作痛的身上,加快了步子往围栏边走,恰好守卫这时也搬来了爬梯,叶芝便顺着爬梯翻了过去。
从龙墨池的别院到地兽林这里,中间隔着不短的路程,叶芝看着守卫重新牵来的马,咬咬牙还是骑了上去。
回程的路比较顺利,叶芝回到住处好好清洗了遍,躺在床榻之上,脑中想起的始终是那巨型掌印,她拥着寝被起身,心里直打鼓,总觉得有什么事将要发生。
而另一边。
刚穿上熏香寝衣的美貌郡主皱眉,看着底下跪着回禀的丫鬟道:“你说那畜生没闯进里面?”
丫鬟双手发抖,声音听起来还算正常,“是,只在围栏外打着圈。”
“废物,”乐灵的声音一下尖锐起来,抬脚冲着丫鬟的面部踢去,“给马下了药,又在地兽林放了诱引,这样都没办成事,本郡主还要你们吃干饭吗?!”
丫鬟被踢的歪倒在地,她连忙重新跪好,连去触碰脸上伤口都不敢,“郡主恕罪,奴婢们这就重新想办法,定让她吃顿苦头,好好解了您的气。”
乐灵冷哼一声,用看蝼蚁的眼神看着脚下奴仆道:“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你以为人家如你一样蠢笨吗!你.......”
围帐内这时传出些轻微响声,乐灵眼神一闪,本来还打算训斥的话又憋了回去,她收回目光不在看向丫鬟,像赶苍蝇般挥手让她离去,“赶紧滚,别在这碍眼!”
丫鬟连连点头,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等丫鬟彻底离开后,乐灵才朝床榻走去,待进了帐中,高挂的帘帐垂下,寂静的空气里才响起一句阴柔男声:“郡主可别这般气恼,气大伤身,因为那些卑贱之人气伤了自己,那就不美了。”
乐灵的声音还有些恼意,可听着比刚刚好转许多,她嗔道:“哪里不美,不会说话。”
“是是是,是小人的错,那小人这就让您美起来,郡主可万莫生气了。”
二人又打闹几句,没过多久,帘帐里就传出了阵阵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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