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
叶芝正在被知潼通着发,门外就有丫头叫她,“小姐,小王夫人来了,夫人让您去前厅见见。”
小王夫人便是当家主母王舒瑶的妹妹,也是通政司副使的夫人。
叶芝看了知潼一眼,知潼也是同样茫然,嘴上应了声知晓了,手里却加快了动作,给叶芝重新梳起发来。
做完这一切,二人来到前厅,踏入槛门,果然见到主座上坐着一位女子,观其面相,颇为温善。
叶芝低了头,不去再看。
“芝儿,这是你婉姨母。”王舒瑶头稍稍偏过,对着身侧的王婉介绍道。
叶芝行礼叫人,王婉笑着点头,又招手让叶芝近前,“真是如花似玉的姑娘。”说着,便将手腕上的赤血流萤镯取了下来,要给叶芝戴上。
叶芝的眼力见是有的,观这镯子,便知价值不菲,她微微抬眼看了眼国公夫人,见她点头,叶芝才没有推辞收下。
王婉面上笑意更甚了些,她拉着叶芝的手朝自己身侧示意道:“这是你嫣表姐。”
叶芝这才将目光移向平南嫣,二人互相问了好。
简单的见过面,王舒瑶就将叶芝打发出去了,同叶芝一起出去的,还有那第一次谋面的表姐。
既然来到公府,那便是府中客人,大人们在说话,叶芝自然而然邀请平南嫣道:“姨母同母亲好似还有些话要说,表姐若不介意,芝儿带你四处逛逛?”
平南嫣应了。
她的话不多,一路上大多时候都是叶芝在给她介绍,直到二人穿过朱红游廊,来到后院的一处荷花池边,平南嫣的目光才亮了亮。
“我记得从前来公府时,并未看见这里有莲池,这是什么时候开出来的?”
叶芝笑答:“夫人喜欢吃莲子,前年夫人生辰,公爷特意让人凿的。”
平南嫣放在衣袖中的手掐了掐荷包,才将要止住自己想问是否好吃的话语,她状若不在意地点头,脚步却不自觉停留在一处莲蓬前。
莲池波水碧碧,莲花含羞带怯,还有调皮些的果实,已经朝护栏外探出头,而平南嫣此时,就站在这株莲蓬前。
叶芝眼眸一转,“这新鲜莲子脆嫩可口,表姐可要尝尝?”
平南嫣绷住神色:“娘不让我吃莲子。”
话是这样说了,脚还是寸步不动。
叶芝垂眼掩笑,“夏日暑热,莲子性平清火,少吃些无大碍,反有益处。”
平南嫣似没听到她话一般,站在原地左顾右盼赏了会儿景,才侧身看向身后跟着的两位丫鬟,状若无事道:
“姨母莲池的花开的真好,你们去那头,帮我采些新鲜的莲包放到我屋里,记得莫要破坏这莲池了。”
两位丫鬟对视一眼,还是依言去了。
等见到人走远了,平南嫣才转过身,鹿眼亮晶晶的看着叶芝,却始终不曾开口。
叶芝面上笑意真切了些,她示意平南嫣跟着她往拐角走,等到了尽头,她拨开肥大墨绿的荷叶,将藏在下面的小巧金剪拿了出来。
平南嫣眉尾扬起,“你竟然还在这里藏了把剪子?”
叶芝点头,“我经常来这里摘莲子莲瓣,若每日都带着剪子又嫌麻烦,就直接将它藏在这儿了。”
她说完,就见平南嫣的目光变了变,叶芝猜出她的心思道:“我这都是夫人允许的,”又暗示道:“平常人若经常拿剪子来剪,会被发现的。”
叶芝话说完,就听见一声细细的、低低的叹息声,弱不可闻。
平南嫣得知此事不能常为之,心里十分叹息,不自觉就将气叹了出来,偏她自己想的入神,还没有发现。
“表姐要是继续想下去,丫鬟就要回来了。”叶芝打断她道。
平南嫣听了这话,也不在装大家闺秀了,拉了叶芝一把,迈着大碎步往莲蓬那处走,嘴上还道:“快些将那莲子剥了,我倒要尝尝它到底是什么味。”
她娘这些年只生了她一个,一直认为自己是凉的吃多了才不让她碰这些,明明已经有大夫说了,莲子取了莲心就没了寒性,可她娘偏生怕了,不让她碰这些。
每年和小姐妹出行,看她们吃那些鲜莲子、喝那些莲子羹,都给她急的抓心挠肺的。
这次是在姨母府里,有姨母照着,南嫣胆子也大了。
叶芝喜欢见她这样,觉得这样的她比刚刚那模样真实多了,见她急切,也没犹豫,拿起金剪手起刀落,就将那嫩绿的莲蓬择了下来。
叶芝惯用这莲子熬汤,知道怎样剥的快,迅速剥完一颗白胖果实,她塞到南嫣嘴里,让她尝味道。
南嫣也不在意她剥了莲子还没净手,真就吧唧嚼了起来。
新鲜莲蓬还在枝头,是旁的转手几次不能比的,银牙咬下,白生生的莲子嫩的溅出水来,南嫣刚睁圆了眼睛,想说好吃,就一下没忍住,哇的将碎莲子吐了出来,眉眼皱成一团,“太苦了!”
叶芝眨眼,刚刚只想着赶紧剥莲子皮,倒是忘了将莲子心给取了,她讪讪笑了笑,“忘了给你取莲心出来了。”
南嫣抹了抹嘴,不在意挥手道:“没事,我们赶紧多摘几颗,去那边游廊吃。”
游廊有座,头上有遮阴地方,还能赏莲吹风,确实是个好去处。
二人坐下,南嫣边吃边感叹道:“这么好吃的东西,娘却不许我碰,真是太可惜了。”
叶芝将又一颗莲子递给她,“等你离开时,我偷偷给你带一包,你留着慢慢吃。”
南嫣点点头,又想了想道:“我这次要同娘亲在公府小住,暂时不会走,应该能吃过兴。”
叶芝眼神一闪,她垂下长睫,手上动作不停,已经猜到她们母女这次来公府是为什么了。
只是这事,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收回心思,叶芝又道:“既然暂时不走,改明个我熬羹汤时,给你煲个莲子羹。”
“好啊,”南嫣应下道:“那等改日,我去你院中找你。”
叶芝同样点头,二人的关系,显然已经熟稔许多。
王婉来府小住,顾建承不回来也是正常,但是对于顾宴初来说,他这个外甥怎么也要过来见见。
午宴将散,下人们过来将残羹收下,王舒瑶端起茶盏,借此动作遮挡,极快地往顾宴初那看了一眼,然后强自镇定对平南嫣道:“嫣儿,这段时日,你就暂住在香漓园吧。”
香漓园是离松芝轩最近的院落。
平南嫣自然而然点头,“好啊,阿娘同我一起住。”
王舒瑶闻言,同妹妹互相看了一眼,方道:“你阿娘说,要同我叙叙旧,暂时就歇在浅月居了。你带着丫鬟住在那里也莫怕,旁边就是你表哥的院子,有什么问题就去找他。”
顾宴初看了正中的母亲一眼,到底没说话。
本来平南嫣还没觉得有什么,可忽然听到表哥二字,她眼珠转了转,偷偷朝顾宴初瞄去,待见到他那张清俊面庞,立马什么拒绝的话都说不出了。
该叮嘱的叮嘱,该安排的安排,一场家宴就此散去。
是日,天幕。
顾宴初正在书房看着书,半阖的窗牖外,倏然刮起一阵凉风,将他书案前整理好的卷页吹散。
他偏头,看了眼低头打盹的子祁,没有叫醒他,弯腰捡纸,待将纸张全部拾于桌案上,男子低眼,随意瞥到纸上内容,忽的一怔。
字迹熟悉、纸张泛白,看着倒像是写了没有多久的小记,可字里行间的少年之气让他知道,这不是他今生所为。
顾宴初不自觉拿起那张纸,大拇指摩挲过纸张,恍惚间好似看到了数年前的那个晚上,一位少年点灯,奋笔疾书写下这些陈词。
他的目光飘移着,最后落在了下方的落款上。
‘永定三十三年,秋,宴留。’
眸子闪烁,顾宴初从记忆中抽回神,复又对着落款看了半响,才轻声喃道:“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什么近了?”子祁忽的抬头,睡眼惺惺地睁开眼,正对上顾宴初手里最后的尾款位置。
“哦,我晓得了,少爷是说小姐生辰近了。”子祁煞有其事点头道。
顾宴初一愣。
是了,八月初一便是叶芝的生辰,也没剩下几天了。
一想到这里,顾宴初问道:“小姐今日来了吗?”
叶芝自在国公夫人那儿得了话,每日天幕时分,都会过来给他送羹汤。
子祁刚要摇头,便听门外‘咚咚’敲门声响起。
“来了,”子祁喜道,“这个时候正巧了。”
他忙一溜烟过去开门,等门打开了,子祁笑容顿住,接着又更热情的笑了起来,招呼道:“南嫣小姐来了。”
平南嫣点点头,又端方道:“表哥是在里面温读吗?”
子祁点头。
“姨母让我给表哥送些消暑茶过来,你进去跟表哥通报声。”
子祁连声应了,等他进了屋再出来时,面上就带了歉意:“南嫣小姐,我们少爷说让您将茶交给小的就成。”
南嫣一噎,刚想闯进去问一问,脑中就又想起那些手帕交的话。
男人都喜欢含蓄温婉的女子,若想入了他们的心,定要温柔小意才成。
为了觅得良婿,她忍了。
只是离开时,想起男子那张俊美的面孔,南嫣就又没忍住回头多看几眼。
顾宴初坐在书房一动不动,问走进来的子祁道:“走了?”
“嗯,”子祁回道:“我瞧表小姐对少爷颇为不舍呢,离开时回头看了好几眼。”
顾宴初皱眉,家宴上,母亲让南嫣住在香漓园,他虽然有些排斥,但到底没拂了她的面子,只想着她们在府里也住不长,更况且,南嫣对他也不一定会有旁的心思。
可谁想现在才上门一日,对方就已经寻他来了,这在顾宴初心里,已经超出了表妹的范畴。
顾宴初低眉思索片刻,问道:“隔壁院子的矮童子开花了没?”
“开了,我昨日还去瞧了,又好看又鲜亮,瞧起来可生机了呢!”
顾宴初嗯了声,然后吩咐道:“既然开花了,今晚就过去给花碾了吧,记得带条巾子。”
子祁本还想多说几句的话噎住,摸不着头脑的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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