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太后已经能从床榻上下来了。
虞瑶随杨瑜君回清宁宫,虞太后正坐在罗汉床上,靠着一个紫檀色绣金线边福禄寿纹的大引枕。
“瑶瑶,来坐。”
见虞瑶进来,虞太后手指轻点自己身旁位置,让她上前来。
虞瑶同虞太后规矩见过礼方才入座。
虞太后眼眸含笑,似心情不错,闲话问虞瑶:“敏敏回去了?”
“是。”
虞瑶低眉顺眼,“已送她出宫了。”
虞太后缓缓点一点头,见虞瑶额头、鼻尖几许汗珠,命宫人奉冰镇过的桂花酸梅汤让虞瑶消暑。
待屏退宫人,只留下杨瑜君和白嬷嬷服侍,虞太后不疾不徐道:“这几日的事你处理得不错,往后也当如此。只陛下前些日子受伤,所为何事?”
“姑母,我也不知。”
虞瑶迟疑中说,“那日我离开宣执殿,陛下尚无碍,后来便从霍贵妃口中听闻陛下受伤。”
虞太后轻笑一声:“她的消息倒灵通。”
“可惜在殿外求得半日,陛下也不曾召见她,哀家瞧着陛下未必多喜欢这个霍贵妃。”
虞瑶却不认为。
只也没有必要反驳虞太后的话,便沉默不语。
“前两日敏敏在,你想多和她待一待,连凤鸾宫也不出,倒罢了。”虞太后端起面前的一盏热茶,喝得两口,搁下茶盏又道,“现下敏敏回府去了,陛下身体有恙,你身为皇后当多多关心陛下。”
“此番宫里闹出人命,虽说未查明与霍贵妃有关,但她平素便多有苛待宫人的流言。哀家已经让陛下罚她禁足抄经,闭门反省,以作惩戒。”
听见虞太后说让楚景玄罚霍雪桐,虞瑶刹那脑袋“嗡”地一声,明显一愣。
回过神来,心下只觉不妙。
在名叫小兰的小宫女之死这一件事情上,在虞瑶看来,楚景玄命身边的大太监常安去查,又在虞敏离开之前给一个交待,她放手,不为难霍雪桐,便形如她与楚景玄之间心照不宣的某种交易。
楚景玄愿意让步,已十分不易。
而姑母非要他处罚霍雪桐,既是为难,也似逼迫,更像她出尔反尔。
因她曾将姑母搬出来压他。
那时乃冲动之言,不是当真有此打算。
且她本以为姑母近来正在休养身体,区区小事,不值当费心神。
敲打霍雪桐确有必要,但不该是这般……
她已想得出来楚景玄会如何发怒,又如何迁怒于她,而她无法辩解半个字。
虞瑶心下惶惶,虞太后却似乎颇为快意,冷哼道:“说到底,是陛下将霍贵妃宠得无法无天。”
“是应该提醒他收敛收敛了。”
许多时候,虞瑶听着自己姑母的话,会有一种姑母太过轻视皇帝的感觉。
那样的一个人,当真会甘愿被虞家摆布不成?
可姑母似乎很有信心。
她委婉劝过,全无用处,反遭一通训斥。
在清宁宫陪虞太后坐得约两刻钟,虞瑶行礼告退,从殿内出来。
守在殿外的流萤和流月迎上前。
虞瑶辞别杨瑜君,步出廊下,流月压低声音,弯着唇禀报道:“皇后娘娘,陛下已下令,道霍贵妃管教宫人不力,罚禁足毓秀宫一月,抄写佛经,闭门思过。”
她语声里对霍雪桐的嘲弄之意藏不住,乃至带上一丝笑意。
“霍贵妃此番想来要伤心不已了。”
虞瑶安静听着,一言不发。
日光浓烈,晒在人脸上,一阵一阵发烫。
清宁宫里虞太后的话仿佛忽然给虞瑶一闷棍。
叫她措手不及,也叫她满心疲惫。
果真从她入宫之初一切便已是一步错步步错。她理应晓得,却时常忘记,皇帝憎她厌她,皆有理由,她夹在虞家和皇帝之间,注定不得安宁。
对虞家,一如她的父亲以妹妹性命相威胁,她除去乖乖听话、当一颗安分棋子,别无选择。对楚景玄,她是虞家人,永远与虞家休戚相关。对她让步,因她是虞家人,待她冷漠,也因她是虞家人。
但那日在宣执殿,楚景玄没有抗拒她帮他包扎、喂粥喂药。
她以为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可以有所和缓。
又天真一回。
流萤看出虞瑶的情况不对,瞪向流月:“你少说两句罢!”
流月但笑:“不过几句实话。”
流萤不与流月争辩,扶着虞瑶走向软轿,轻声问:“娘娘,是回宫吗?”
虞瑶仰头看一看头顶湛蓝苍穹:“回去吧。”
流萤应是,扶她坐进软轿。
软轿的帘子被放下,周遭光线变得黯淡,虞瑶坐在软轿里,低头看身上一袭锦绣衣裙上绣着华丽繁复的纹样。
裙摆一对火红凤凰欲振翅遨游。
虞瑶手指摩挲其中一只凤凰的羽翼,眼底闪过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
虽短短时日,但虞敏出宫回府,虞瑶送她离开,再回到凤鸾宫时,忽觉偌大宫殿冷冷清清。细细想,是因少了牵挂,失了惦念,一时竟不知自己该做什么。
“流月。”被流萤扶着坐下后,虞瑶强打起几分精神。
“派个机灵点的,去打听下昭熙殿的情况。”
霍雪桐从不是安分的性子。
此番被罚禁足抄写佛经,她不可能不闹,虞瑶怕她又生出事端。
这担忧却太迟了些。
尚未派人去毓秀宫打听霍雪桐情况,先已有消息传到凤鸾宫——
霍贵妃得知陛下将她禁足,闹着说要见陛下。
甚至不惜以死相逼,险些闹出人命!
虞瑶听得心惊,又是一阵头疼。
明知霍雪桐不是头一回如此,多半不会真的有事,却不得不赶去昭熙殿。
赶到的时候,霍雪桐已爬到屋顶上去了。
宫人们小心翼翼不敢靠得太近,同样不敢不靠近,唯恐霍雪桐一个脚滑摔下去,摔出个好歹,全都要被降罪。
虞瑶站在庭院里,仰头去看胆大坐在屋顶上的霍雪桐。
冯嫔和叶采女见虞瑶出现,相继上前行礼,冯嫔拧眉:“皇后娘娘,这该如何是好?”
虞瑶也不知如何是好。
她觉得自己不该来,可来了刺激了霍雪桐是错,不来不管妃嫔死活更是错。
正进退两难,不远处传来小太监尖细的、拖长调子的声音。
“陛下驾到——”
虞瑶与冯嫔、叶采女循声望去,只见楚景玄一袭明黄衣袍,如脚下生风,阔步朝昭熙殿走过来。
冯嫔和叶采女忙随虞瑶上前去福身行礼。
“臣妾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虞瑶低着头。
她眼角余光唯一能瞥见楚景玄从她身边经过时的一片衣摆。
但却同样感觉得到楚景玄没有看她一眼。
不过似一阵风,从她身边掠过。
身后很快响起霍雪桐有些虚渺的嘤嘤哭泣声:“陛下终于愿意来见臣妾了……陛下若不来,臣妾今日定要从这里跳下去,好让陛下明白臣妾一片心意……”
未得楚景玄一句“免礼”的虞瑶自顾自起身。
她示意冯嫔和叶采女也起来,恰听见在屋顶上的霍雪桐骤然一声尖叫,三人齐齐回身去看。
便见霍雪桐从屋顶摔下来。
跟在楚景玄身后的两名侍卫飞跃而起,护着霍雪桐平安落地,她似双腿虚软,整个人立时攀在楚景玄的身上。
“陛、陛下……臣妾好怕……”
霍雪桐将脸埋在楚景玄胸前,呜呜地哭。
楚景玄面色铁青,英俊的眉眼积聚起山雨欲来的森冷。
他沉声道:“把霍贵妃扶进去。”
一声令下,无人敢怠慢,霍雪桐的两名大宫女快步上前去扶她。霍雪桐本不愿撒手,被楚景玄盯了一眼,心下犯憷,不得不呜咽着松开揪住他衣袖的手指。
哭哭啼啼的人被扶进殿内。
楚景玄目光锐利扫过外面一众宫人。
“霍贵妃不成体统,肆意妄为,再罚禁足一月抄写心经。”
“但今日之事,若再发生,朕唯你们是问!”
帝王盛怒,昭熙殿的宫人们齐齐跪伏在地,大气不敢喘,应声领命。
殿内的霍雪桐听清楚楚景玄的话,一脸不可置信,瞪大眼睛,便要冲出去,被丹夏拼命拦下了。
“娘娘何苦此时又出去?”
“皇后娘娘尚在殿外,娘娘冲出去理论,岂非又让皇后娘娘抓住把柄?”
霍雪桐恨恨推开丹夏,恢复理智。
虽不闹着要闯出去找楚景玄了,但怒气难消,若非楚景玄也在外面,这殿内的瓷器无不得遭殃。
虞瑶听见楚景玄要多罚霍雪桐禁足一个月也颇为惊讶。
她本立在原地,不觉上前两步,而楚景玄转过身,四目相对的一瞬,她脚下顿住,没有走上前。
楚景玄看着不远处的虞瑶,抑或该说盯着她。
眸光晦涩难明,叫人辨不大真切。
虞瑶却看懂楚景玄眼中的怫郁与恼怒,无法直视他的一双眸子,别开眼。
而楚景玄朝虞瑶大步走来。
经过她身边,楚景玄特地停下脚步,视线一扫,周遭的宫人连同冯嫔与叶采女识趣退到远处,转眼之间,留楚景玄和虞瑶两个人在此处。
楚景玄一双眸子紧盯住虞瑶的面庞。
“皇后满意吗?满意了吗?”
明明猜到他要误会是她在背后作怪,被这样质问,虞瑶仍心底颤动。
她却语塞,张一张嘴,竟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中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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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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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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