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羞辱

“只是,现下就算你追悔莫及,也无用了。本郡主对你,已经没有兴趣了,你可以走了。”林朝暮接过婢女递来的披风裹上,错开和陈舟交汇的视线。

“菖蒲,拿点银子给他。”林朝暮就着车边坐下,一面听着被林府小厮围着的卫荣熙涕泪俱下的呜咽,一面轻巧地吩咐婢女走向陈舟。

神情轻松得仿佛刚才暴怒伤人的并不是她。

陈舟沉眉,刚消下去不久的青筋再次暴起,他看向侍女递来的银票,将冻红的手指死死攥住,面色铁青。

“怎么?嫌少?”林朝暮看着他紧绷的神色,脚尖踩在上马车的小凳上,露出右边锦鞋上镶着的,最大的那颗明珠。

她弓起两指,轻抚过鞋尖明珠,指尖卡住明珠两侧一拧,便将明珠拢在手心,明珠色泽莹润,流光溢彩,一看便知是上等货色。

林朝暮握着珠子,朝空中抛了抛,掂掂分量,又望向陈舟:“我倒忘记了,你是读书人,姿容体态又远胜玉雪楼那些乐人,这点银子属实是有点辱没你了。”

“这颗珠子,前两日玉雪楼最出众的乐人向我央求,我亦不曾允诺给他,今日看在你如此知情识趣的份上,我将这珠子赠你,如何?”

玉雪楼……陈舟咬牙,那是京城最大的销金窟,里面豢养乐人无数,男女皆是色艺双绝,她分明是当他当伶人取乐。

不,还不如伶人,她分明当他是条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

陈舟面色漆黑如墨,拂袖便走。

林朝暮将珠子砸在陈舟背上,陈舟突起的脊梁一滞,拾起滚落在雪里的珠子,搁在方才给他递银子的婢女丝帕之上,无言转身。

菖蒲没敢出声阻拦,只得将丝帕上的银子和珠子一并捧回林朝暮眼前,林朝暮捏起珠子,珠子仍旧光滑圆润,同之前并无分别,只多沾了一点书生的气味,那味道是京城客栈中常用的一种熏香,刺鼻、呛人却提神。

外地赴京赶考的学子,多喜欢点这种香温习功课,以期高中,因而此香得名状元香。

她将珠子凑近鼻尖,轻轻嗅了嗅,不出所料地咳嗽起来。菖蒲忙凑过来替她拍背顺气,接过了那颗珠子收起来。

林朝暮忽然疑惑起来,方才她与那书生四目相对,距离不过两步时竟不曾闻到他身上的熏香味道,可珠子只是被他捡起归还却沾了他那样明显的熏香味道。

她眉目一动,看向还静静躺在林府门口的那两个暖炉。

如果说方才她动手时还有些许想不通的地方,此刻便什么都想明白了。

她素日虽然脾气不佳,但情绪波动却很少这么大,当年对林相挥刀相向是意外,那一刻她五感衰弱得厉害,对其他气味、声响都没有反应,等回过神来,一切都已发生。

而今日,连这个被她调戏后落荒而逃的落魄书生都听得这边的动静,折返来看她,可她那位坐拥林府的好爹,竟然如此半晌也未见动静。

不可能无人告知她的好爹林相,卫荣熙与她在门前争执不下,那么就只有一种情况,就是林相明明清楚事态不妙,但拒不出面,是在焦灼地等她闯祸。

他知道她会言行失控,一如当年将刀尖对准他那样。

他在等一个名正言顺拒亲所有王公贵族,尤其是卫家的理由。

难怪,几百年都不会从林府门口路过的卫荣熙,今日偏偏是从这里经过。几百年都不会想起主动给她母亲上香的人,会选择今日叫她回府一起祭拜上香。

她忽然有些想笑,她不明白这些对付旁人都略显狠辣的招式,是怎么落在她身上的。

“派人去通知卫家了么?”林朝暮拿着白布一点点擦净刀尖上的血迹,方才在眼前比划了两下,刀尖精光闪闪,映出她略显疲惫的面庞。

小厮颤着声音回道:“早就派人去了,卫家的人应该马上就到。”

“郡主,要不要先让郎中给卫二公子止血?”一个婢女小心地看向被裹着的卫荣熙。

林朝暮收匕首入鞘,淡淡道:“我扎的那处,错开了他的要害,不会叫他失血而亡的。最多就是,再也拿不得重物。比起他方才的胡言乱语,可是轻多了。”

方才还呜咽着出声的卫荣熙,忽然安静下来,继而开始撕心裂肺地叫骂起来:“林朝暮,你这个疯女人!毒妇!我不过说了几句实话你就废了我的右手,你、你这个贱人!卫家不会放过你的……贱人、毒妇、丧心病狂的疯子……”

“吵死了。”林朝暮将擦血的手帕递给婢女,“他再吵,就用这个堵住他的嘴。”

“林朝暮你这个贱人!卫家不会放过你的!你不得好死!你身败名裂!你……”

林朝暮一脚蹬在卫荣熙身上,满不在乎道:“身败名裂?我早就身败名裂了,你放心,在我不得好死之前一定要你千刀万剐。”

卫荣熙挣扎着就要扑过来和林朝暮动手的当口,一声严厉的喝止,自巷口马上传来。

“住手!”

熟悉的声音让卫荣熙瞬间僵直,取而代之的竟是极度委屈的抽噎。

林朝暮探头去看,骑在马上的正是得陛下称赞的,卫府那位文武双全的长子卫荣煦。

他应当是来得匆忙,瞧着方才该还在府内主持宴会,黑色大氅里面是鲜亮的浅色常服,眉目端正,气质干净。

同地上的卫荣熙,才貌、气质都是云泥之别。实在叫人不得不疑心,两人是否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卫荣煦勒住缰绳,翻身而下,还未走到林朝暮眼前,卫荣熙便用单手挣扎着扯开头上的披风,边痛哭流涕边往卫荣煦身边凑。

林府小厮不敢再拦,一路给他让开了扑向卫荣煦的路。

他一边跌跌撞撞地扑过去,一边嘴里还不停叫嚷着:“哥,你要为我做主啊。翁阳她蛮不讲理,我好言请她赴宴,她竟敢当街伤我右手,这等蛮横之人,怎堪为卫家妇?”

“哥,我要她赔我一只手!否则,我绝不肯善罢甘休!我就不信,京城之中,是她林家一手遮天了!你要替我报仇,替我去告御状!”

卫荣煦眉头蹙起,看向卫荣熙血迹斑斑的右手,深吸一口气,铁青的面庞似乎是在昭示着对弟弟受伤的不满。

林朝暮扬眉看着这一幕,有心想看看卫荣煦在面对她和弟弟的纠纷时,预备怎么处理。是不分青红皂白上来撑腰,还是会以回家教训为名袒护,亦或是找她追责,像卫荣熙那样怒言要把她告到御前,赔他弟弟一只手?

“小侯爷,是来问罪的?”林朝暮神色如常,嘴角弯起一点点弧度,望向卫荣煦。

卫荣熙看她这幅泰然自若的神情就心中愤恨不已,立刻接过话头:“不然呢!来给你祝寿吗?你以为我们卫家人都死绝了吗!现在知道怕了,我告诉你,晚——”

“了”字还没出口,就听见响亮的一声,打断了卫荣煦的话。

林朝暮定睛看去,竟然是卫荣煦一巴掌呼在卫荣熙的脸上,神色不佳:“我瞧你手伤得不重,脑子伤得更重些。”

这个行为着实出乎林朝暮的意料,林朝暮眉眼一跳,竟有些哑然。

卫荣熙被这一巴掌打得偏过头去,又不可置信地转回脸来,望向他素日最为亲近的兄长。嘴角缓缓渗出的血丝也没能压制他的震惊,他瞪圆了眼睛,话却梗在喉头说不出来。

因为,卫荣煦恰到好处地剜了他一眼。

下一刻,卫荣煦快步行至林朝暮身前,躬身作揖,面露惭愧之色道:“今日本想着邀郡主过府赏雪,却不想反倒是折腾惊扰了郡主,卫某惭愧。”

林朝暮刚欲开口回应,就见林相步履匆匆地从府内赶来,时机精准得如同提前掐算好的一般,林相清俊的脸颊浮起隐隐怒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但林朝暮清晰的捕捉到,林相在看到卫荣煦孤身前来时,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

失望什么呢?失望伯阳侯夫妇没有震怒而来,甚至当街发难,好让他直接了当地回绝这门亲事,也让她再一次声名远播么?

一旁扶着他的老管家适时向卫荣煦解释林相姗姗来迟的原因,他痛心疾首道:“方才老爷与小姐争吵,气急攻心一时晕厥,刚刚醒来就听说府前出事,立刻便赶来了,还请小侯爷不要见怪。”

林朝暮听得想笑,这是生怕卫家不知道他们父女形同陌路、反目为仇。

可卫荣熙今日口口声声都是她“伤父害母”,她的名声这一块,还需如此加固么?

“林伯父是长辈,哪有长辈给小辈赔礼一说,是折煞晚辈了。今日阿熙叨扰府上,闹出这等事来,是我们卫家的过失。连累伯父与郡主受累,我心中着实过意不去。待禀明了父亲、母亲,处置了这顽劣不堪的小子后,我伯阳侯府定举家登门致歉。”

林相挣开老管家扶他的手,脚步虚浮地走向卫荣煦,按住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伯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不忍翁阳名声受累,甘愿将责任都揽在卫家身上,可是你可曾为你的亲弟弟想过,日后他将有何面目面对京城众人?”

“来日,难道要旁人笑他为兄嫂所欺么?伯阳侯府兄友弟恭,举家和睦是几代的名声了,难道要人将来戳你的脊梁骨,道你无手足之义吗?伯父看着你长大,又如何忍心呢?”

卫荣熙听得一脸感动,几乎忘记手上痛意。

甚至出言附和:“还是林相深明大义,我卫家荣辱与共,和睦一体,断不能叫翁阳毁于一旦,兄长,京中才貌俱佳的贵女不止她翁阳一个,我与父亲母亲替你再另寻好的便是。今日这仇,我非要她血债血偿不可!”

卫荣煦在心中暗骂这个蠢材,又碍于人前不好发作,只得吩咐侍从:“阿熙伤得有些糊涂了,阿虎阿彪,送二公子回府医治。”

卫荣煦带来的两个健壮侍卫闻言将卫荣熙架上马,带着离开,上马时,卫荣熙还不住地补充道:“哥,我没有说错啊,哥!”

林相听着卫荣熙的叫喊,微微一笑:“好孩子,你瞧,今日的事就算你肯替翁阳遮掩,可是苦主却不肯,如此一来定会闹得满城皆知,于你于翁阳都不是什么好事。不若……”

“不若什么?”卫荣煦眉头渐蹙,似是已经猜到林相意欲何为。

林相脸上露出狡黠的精光,混在左右为难的神色里,稍显滑稽:“不若我们两家婚事作罢,一同压住此事。届时我亲自带翁阳上门赔罪,该如何处罚翁阳才解气,全听二公子的。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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