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天府衙这两日可谓门庭若市。
令顺天府尹头痛欲裂的是前来告状的皆是妙龄如花的良家女子,抽抽噎噎地痛斥杜家公子仗势欺人,毁了她们的姻缘,恳求大人还她们公道。
当朝风气相对开放,但民间流传千年的规矩不可破,女孩子纵使吃了亏也多是咬碎牙把委屈往肚里吞,断不敢给外人知晓连累了家人。
混迹官场多年的人一看便知这是有人落井下石,顺天府尹如热锅蚂蚁不知该如何是好,直到宫里的公公来传话才算吃了定心丸。
此时杜府内自是一番鸡飞狗跳,杜庭州跪在杜老夫人面前哭诉:“孙儿不要去边关,求祖母救我。”
杜国舅看他就来气,训斥道:“你这个只会惹是生非的败家玩意,明知你老子和裴昭不对付,你倒好往他手里递把柄。达律是何等人?自他称王已然出兵吞并了两个大型部落,满朝文武躲都来不及,你偏叫我去送命。”
杜老夫人不以为然:“皇上不下达圣旨,这事就还有变数,大不了我去宫里求太后。”
杜国舅摸着下颚冷哼:“她如今翅膀硬了,全然不将我这个兄长放在眼里,但愿我们扶持的不是只白眼狼。”
他话音才落,顺天府衙的衙役便在管家的带领下气势汹汹的冲进来,打头的壮汉行了一礼道:“本府接人状告贵府公子作恶欺凌伤人性命,请随我们走一趟。”
杜庭州吓得直往老夫人怀里钻,任凭老夫人如何训斥护着,那几人丝毫不顾他们皇亲国戚的颜面直接抓人拖走。
杜国舅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登时红了眼,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意味不明地字眼:“这个贱人。”
什么通风报信的女人,不过是裴昭给他设下的套,为的就是今天。
杜家一手养大的狗开始咬人了。
杜国舅眼看着儿子被拖走,杜老夫人垂泪哀嚎,嚷嚷着要进宫,他抬手挥退不相干的人等,沉声道:“母亲不必进宫了,这一仗不论胜败,儿子必然得往边疆走一遭。”
“远离朝堂一日便是风云变幻,你远在外,被人借机夺权,这可如何是好?”
杜国舅扶着母亲坐下,嘴角露出一抹狠笑:“儿子手里捏着那贱人的命根子,她飞多远,我都能把她拽回来,咱们的命和尊贵的太后娘娘是绑在一起的。要想庭州平安无事,只能让他待在我眼皮子底下。”
杜老夫人叹息道:“罢了,就这么办。我原想着给庭州张罗门亲事,他也好收收心,哪儿知道就这么等不及。你离京我终究心里不踏实,老梁王属意咱家凤丫头,那孩子心气高不愿入宫,我原想着随她去,眼下能让那个老滑头站在我们这边只能委屈凤丫头了。”
杜国舅皱了皱眉头:“一切全凭母亲做主。”
两人口中的杜廷凤彼时正在徐大娘子夫家刘府,她和刘老夫人养在膝下的外甥女周一容是手帕交,两人经常待在一处做女红说悄悄话。
天色已晚,她刚起身要回家去,周一容的贴身丫鬟急匆匆跑进来说:“小姐,裴大人来了,又带了一车好东西来,给咱们大夫人又是一顿训。”
杜廷凤到了嘴边告辞的话又咽了回去,装作不经意说道:“谁都不敢惹的裴大人竟然也挨训?”
周一容边整理妆容一边笑:“那哪儿能一样,我嫂子一家人是真拿裴大人当自家人的,裴大人身上穿的用的哪样不给张罗着,这不前阵子才给送了个丫头过去,这也就是我嫂子,不然早给撵回来了。”
杜廷凤满脑子都塞满了那一句“送了个丫头”,怔愣间,周一容拉着她往外去:“今儿在我家用饭吧,有好吃的呢。”
徐大人为两个女儿挑女婿只重人品不重家世,两个女婿虽然为官日子却过得清苦,好在夫妻恩爱,二女儿随着女婿在外地做官,照顾家里和裴昭这个弟弟的事儿就落在了徐大娘子身上。
两人去了堂屋,里面传来说笑声,徐大娘子的丈夫刘永明为人随和大方,虽说沾了妻子的光和这位朝中最年轻的阁老也算沾亲带故了,但他从不提政事,也不求什么好处,所以裴昭也对他甚是敬重。
裴昭这次来正是有事要和这个姐夫商量,只是眼下不方便开口。
徐大娘子看到周一容带着那个杜廷凤进来,脸色瞬时冷了几分,原本她认为不能因为这个女孩子出生杜家就一杆子打死,可杜庭州干了她最厌恶痛恨的事,她连带着对这个女孩也不喜欢起来。
杜廷凤一眼就看到坐在刘老夫人下首位置的俊美男子,一袭白衣,清瘦挺拔,一身的贵雅之气,瞬时心里如小鹿乱撞,脸也不自知地红了。
这一幕落在徐大娘子眼中,当即明白过来她为何老往自家跑了,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横竖撞上了一块木头疙瘩,自找不痛快也随她去。
周一容和杜廷凤向众人行礼,裴昭向两人点了点头,说道:“过几天就是大姐姐的生辰,本该来给大姐姐庆生,只是这次春闱我作为主考官不便走动,便自作主张提前来了。”
徐大娘子听着咧嘴直笑,脸上是挡不住的骄傲:“好弟弟,你的心意大姐姐领了。待春闱结束放榜了,大姐姐亲手给你们做顿好吃的。”
杜廷凤对这个伟岸男子越发喜欢,虽说徐大人在世时对他多有提携,可连生辰这般事都这么放在心上,足见他待未来夫人定是万分呵护宠爱。只可惜父亲和裴昭向来不对付,为此欢快雀跃的心变得低落。
吃过晚饭,吃茶的时候,裴昭和刘永明到一边说话。
刘永明听完一脸惊讶:“你要我去北州任职?”
“姐夫出生武将世家,不想去沙场一展才华?不过因为我的缘故要招来杜家人刁难。”
刘永明爽朗一笑:“这有何惧?待我今夜和你大姐姐商量过给你答复。”
事情谈完,裴昭便和刘老夫人和大姐姐告辞,这时耳边响起一道弱弱的声音:“时候不早了,打扰了这么久,廷凤也告辞了。”
裴昭没放在心上,徐大娘子可留心着呢,断然不能给这丫头钻了空子,转头吩咐身边的婆子:“让一个姑娘家独自回去,我不放心,你去送杜小姐,瞧着人进了门再回来。”
杜廷凤那点小心思终究是落空了,只得黯然回家,尚不知家中有晴天霹雳的“喜讯”等着往她头上砸。
裴昭坐进马车闭目养神,听着车外蒋英汇报事务:“吏部温侍郎差人送了份贵礼,说是为答谢大人救他女儿于危难。”
裴昭闻言扯了扯嘴角。
这位温大人向来低调,除了处理公务,鲜少在朝臣聚会中看到他,使得众人时常拿他小心为官的事做茶于谈资,不过他洁身自好,疼爱妻儿也是出了名的,一双儿女教养的甚是可人。
温家儿子如何他不知,倒是那个女儿,他可是领教过了,怕是被宠过了头才那般多心眼子。这么一想备感无趣,不作声。
蒋英揣摩到主子的心思便也闭嘴了,也知晓主子不愿细究鼓动那些女子到顺天府告状的事儿了,往后桥归桥路归路。要他说那个小娘子也是糊涂,换成别家机灵些的早想法设法往上爬了。
然而蒋英没想到这一夜他过得十分煎熬,也不知为何主子又发了好一通脾气,锐利深邃的眼发红,宛如一头被触怒的凶兽,吓得他连着几天都不敢往前凑,生怕那张满是寒霜的脸朝自己发脾气。
这些时日悬在小皇帝头上的打患随着杜国舅主动请缨去边疆御敌而消失,当着满朝文武,他对自己这位舅舅大加赞赏,退朝后,就连提出要带他的表兄一同去,他也只是说了句:“只要安抚好那些受欺负的女子,一切照舅舅的意思办。”
大军开拔,场面宏大,保家卫国,倒是让杜家赚足了脸面,此次同去的还有一个极其不起眼的人,自是那个七品小官刘永明。
徐大娘子挤在人群中看着自己丈夫离开,说不担心是假的,可丈夫有凌云志,弟弟又递了登天梯,她还能说什么呢?还未进家门,就碰到了杜廷凤。
杜廷凤看到她忍不住缩了下肩,抿了抿唇说道:“我大哥混账做了糊涂事,我代他向您赔罪。”
徐大娘子冷笑一声:“同我陪什么罪?我不过是顾着人家好姑娘的名声,怕给人招惹来不必要的烦忧罢了。”说完让身边的嬷嬷将那些上等补品收了,丢下句:“你且回去吧,我乏了,便不请你进来坐了。”
待回到卧房,嬷嬷才说:“听人说杜老夫人和老梁王有心结亲家,这位正和家里闹着。”
徐大娘子端起茶杯吹了吹,抿了口,问道:“送到弟弟那里去的丫头,伺候的可还用心?”
嬷嬷无奈地笑道:“咱们爷当真是油盐不进的主儿,那么个水灵的人儿倒做起了烧火丫头。”
徐大娘子也跟着笑:“没被撵出来就好,明儿往温家送个话,我生辰那天请温夫人和温小姐来府上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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