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欣闭上眼，沉入意识深处，引出那股力量。
她早已发现自己身上穿的是古装，长发披散，看起来只是微微肿胀的身体，轻轻按压却是挤压水膜球的触感。除了身体的变化，她还多出了一股可以用出来的力量。
钟欣和女鬼的意识都逐渐失去对身体的感知，以旁观者的视角，看到了一个面容清秀可亲的小丫鬟十余年的一生。
“大丫二丫啊，家里实在没钱了，揭不开锅，爹给你们找了个好去处。”
“县丞府现在招工，那里的老爷太太都和善，府里的少爷小姐也都是难得的主子，家里给你们托了关系，你们去了要好好做活……”
两个看起来都不到十岁的小丫头乖乖地听着爹娘的话，时不时点头应和。
“不用带衣服和被褥，府里都会给你们新的，以后发了月钱，想办法给家里带回来，家里缺钱，知道了没？”
两个小丫头一左一右依靠在娘的身边，信赖地答应了所有要求。
她们进了府，一开始什么杂活都是她们的。
洗衣跑腿、扫地倒夜桶、热天看着火、冬天站在门下吹风……
直到大丫十二岁，二丫九岁，她们花光了这些年攒下的所有钱，进了太太府里，虽然还是什么活都要干，但也只有太太府里的人才能使唤她们，不是什么杂七杂八的人都可以欺负的了。
钟欣感觉到旁边的鬼有动静，转头看去，看到女鬼在默默流眼泪。
女鬼察觉到了钟欣的视线，看了回来，迷茫地说：“我觉得这里一抽一抽的疼。”
女鬼指着的是她左胸偏上一点的位置。
是心口吧，钟欣拉住了女鬼的手，女鬼没抽回去，仍由钟欣拉着她。
梳着双丫髻，有着一双明亮眸子的二丫，在无人的时候会拉着姐姐，说现在没有一丁点钱了，想买个糖块吃都做不到。
大丫就会摸摸二丫的小脸蛋，笑，说再等等，月钱发下来了就能买糖吃了，这回多买点，庆祝她们进了太太院里。
姐妹俩互相依靠着，姐姐会护着因为人小有时候干活出了点小问题的妹妹，妹妹会把她舍不得吃的糖块塞进姐姐嘴里。
“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嗯。”
“姐姐，是一直哦，差一天一个时辰一刻都不算。”
“真的吗？哈哈，可是我们差了三岁呢。”
“我不管，我就要姐姐，除了姐姐其他人我都不要。”
日子一天天过，有苦有甜，姐姐渐渐有了实权，可以管着太太的一个小库房了。
妹妹也越长越好看，有天少爷来给太太请安，见到了妹妹在阳光下那张发着光的脸。
眉眼亮丽，白的发光的脸上满是欢欣的快意。
十五岁初长成，妹妹就被少爷笼络了心，然后被骗了身子，被姐姐关心想呕吐是不是生病了时，妹妹撒谎说只是吃了凉的鱼肉。
“呜呜呜……”旁边女鬼的哭声渐渐大了起来。
钟欣的手被女鬼攥得很紧，女鬼擦着眼泪，呜咽中不成句地说：姐姐……对不起……
直到妹妹有孕的事因为意外被太太知道了，妹妹惨白着一张脸，有血从她身下流下来。
二丫痛得流泪，朦胧的视线里好似看见了姐姐的身影。
“不要，姐姐别过来！”
她觉得自己已经喊出了声，实际她的尖叫已经微弱不可闻。
姐姐被其他的丫鬟拉住了，但二丫知道姐姐还是想像小时候那样扑过来，帮她道歉，帮她说好话……甚至，替她挨打挨骂。
二丫不知道自己身上突然出现的力量来自哪里，她推开了没有防备的仆妇，从空隙里钻出去，然后找到了那口以往见过无数次的井，扑通，人消失在井边。
女鬼的神情变得严肃，还有一点点喜悦。
“我知道我要做什么了！”她高兴地拉着身边这个“鬼”的手，却看见她浮肿的身体渗出许多水，低着头浑身颤抖，如果不是她抓着这个“鬼”的手，“鬼”可能早就躺在地上了。
奇怪，为什么我之前会觉得她占了我的身子呢？
明明一点也不像，不是吗？
现在更不像了。
钟欣咬牙，方才她的意识投身到了二丫的身上，经受了她被打到流产和投井溺水的痛苦，再加上二丫内心里铺天盖地的绝望和悲鸣，钟欣恍惚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死了一回。
“你之前说，我占了你的身子。”钟欣忍下身体里残留的痛意，“你的身子是你的尸体吗？”
“是呀，我的身子一直都好好的躺在那里，虽然胖了很多很多，但那也是我的身子。”二丫关心地打量钟欣神色，“你进了我的身子后虽然瘦了很多，样子也变了，但那也是我的。”
“你还好吗？你刚刚脸色很不好。”
钟欣觉得她大概明白了自己来到这里的原理，类似于借尸还魂？至于方才经历的死亡阵痛，可能是能力和附身带来的副作用。
“没事，小毛病，我现在已经好了。”
“先把你的事情解决。”钟欣打起精神，事情还没做完呢，“你还有什么事没有交代，或是没有做到的？”
二丫重新高兴起来，说：“我想见我的姐姐，只要姐姐过的好我就放心了！”
“你记不记得，你跳井之后，过去了多少年？”
二丫摇头，“不知道，可能十几年？二十几年？我数不清日子，但我知道我姐姐肯定还活着。”
“那好，我帮你找。”钟欣身上的水已经干了，她整整衣裳，感觉看起来还行，普通的麻布衣裳应该和普通百姓的穿着差不多。
然后钟欣用手梳拢了头发，折一根枝条，盘起长发。
二丫用水幻化镜面，镜面映出钟欣她的面容。
淡眉垂眼，肤色正常，唇色也正常，现在体型看起来也不浮肿，按压下去也不像挤水球了。
“走吧走吧，我带你去找，我知道我姐姐现在在哪里。”二丫兴致勃勃地拉着钟欣的手，一个往前飘移，另一个跟在后面，从早已荒废的县丞府院里出来。
钟欣和二丫走在路上，没什么人看向她。
是的，其他人都看不见二丫，只有钟欣她能看到。
看着四周行人的穿着神态，钟欣皱眉，她察觉到自己并不能完全融入其中，已经隐隐有些打量审视的目光看过来了。
“走快些。”钟欣催促着二丫。
二丫加快了速度，她朝着来路那些投来的视线看去，乌黑的眼瞳里闪过猩红血光，那些视线纷纷消失转移开了。
路上的所有怀疑都被二丫解决，钟欣闲心打量着这个时代的建筑，分心想着二丫方才展现的能力她是不是也能做到。
时间已至黄昏，落日余晖在天角，她们到达了一处窄门前。
门里面有些动静，像是孩子的声音，钟欣看向二丫，见到二丫点头，盯着窄门的缝隙，并不去推门。
钟欣深吸一口气，上前，敲门三下。
“谁啊。”
年纪比较大的女声，似乎身体不是很好，中气不足。
“向您问个路，您知道以前通桥街第三棵橡木往后第三家，姓李的人家现在搬到哪里去了么？”钟欣说出早已准备好的台词。
窄门打开了，开门的是一个半头白发的婆婆。
“你认识他们家？”
“认识的，我正是受她嘱托而来。”
“哦？”
“我有东西要带给她嘱托的人。”
花白头发的婆婆让钟欣进了门，跟在一旁的二丫两眼直直地盯着婆婆看，眼眶里涌出泪水，钟欣确认了这位婆婆就是当初的大丫。
从身体里抽出一股力量，钟欣从袖口里掏出刚凝成的荷包，打开来，里面是两块指头长的金条。
“当初的分别让她至今难以忘怀，如果可以，本可以做一辈子的亲人，这是作为再也不能见面的补偿。”钟欣把金条和荷包一起塞给婆婆。
这位年纪应该不超过五十岁，但看起来已经直不起腰的婆婆，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她带着些颤音地问：“拜托你的人，是一个十多岁的姑娘吗？”
“是你曾经相依为命的亲人。”
二丫的身体依附在钟欣身上，二者渐渐合为一体。
钟欣的面容变幻，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不要再难过，不要哭泣，姐姐……”
“能再见一面，我很高兴……”
逐渐模糊不清的人形被扑上来的花白头发婆婆抱住，她泣不成声，模糊人形回抱了她，一如回忆里的温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