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芦也不知韩宝山是何时回的村子,早起砍柴的村民走到村口时,他便已在那里了。
他的衣衫破烂,近乎**的被挂在村口的大树上,双目被剜去,只留下两个黑窟窿,两条腿血肉模糊,碎裂的白骨刺破血肉,狰狞的支棱着,鲜血顺着他的脚尖滴落,在地上晕开大片大片的殷红。
恰逢朝阳初照,霞光漫天,阿芦站在树下,只觉得整个世界都是刺目的血色。
“那其他人呢?”沐照寒握着剑柄的指尖发白,但还是强压下翻涌的怒意问道。
贺春来扶着泣不成声的阿芦,又看向面无表情的沐照寒,一颗心已落入谷底,这帮做官的果然都是冷漠无情之辈,他气上心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是不是也打算如此处置我们!”
沐照寒还未开口,床铺处却传来碰撞声,她回过头,见是刚刚那名有孕的村妇醒了,滚落在地,发觉沐照寒看她,赶忙惊恐的跪在地上:“都是他们说的,大人别杀我,民妇的嘴巴很严的,求大人放过我。”
村妇这副模样,让沐照寒的心更沉了几分,怪不得贺春来疑心她与衙门勾结,阿芦要反复询问能否信任自己以求些许慰籍,原是这身官服在他们心中,脏透了。
“我不会杀你的,起来吧。”沐照寒说着,又看向贺春来和阿芦。
她本以为,这不过是桩寻常的豪绅欺压百姓的案子,不成想还牵扯到了京中官员,她此番有公务在身,按说不该节外生枝,可看着哭到断气的阿芦和依旧在傻笑的小月,她终是深深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阿芦的肩膀道:“韩宝山不会白死的。”
她又转向贺春来,忽的抬手打在他脸上,她的力道极大,贺春来的脸肉眼可见的红肿起来,嘴角也流了血。
贺春来睁大眼睛,错愕看着她,却听她低声道:“出去了便说我殴打逼问你,但你一个字都没往外说,明白了吗?”
贺春来眼珠子转了转,随意便会意了,他连连点头:“草民知道了。”
沐照寒嗯了一声,又对村妇道:“还有你,记住在我走出这间屋子前,你一直昏迷着没醒,像你自己说的,嘴巴严些。”
她这些年在南锦摸爬滚打,知晓了一个道理,对需要闭嘴的人,威逼恐吓,远比讲道理有用。
村妇闻言果然惊恐万分,磕头许诺绝不往外说一个字。
沐照寒摸了摸小月的头,推门走了出去。
门外聚集着不少人,见她出来,慌忙散开,她沉着脸,用恰好能被周围人听到的声音骂了句:“不知好歹的刁民。”
说着看向一个村民,冷冷道:“赵典吏去哪了?带我过去。”
村民战战兢兢的应下,带着她往村子深处走去。
待她走远,村民们纷纷议论起来,忽的又听闻一阵开门声,转头见到贺春来肿着半边脸,同阿芦母女一起走了出来。
几个好事的村民凑上前去:“哎呦,那姑娘瞧着柔柔弱弱,跟个仙女儿似的,怎的还打你了?”
沐照寒比不得做了数年刑狱的黄觉,一巴掌下去,贺春来不仅脸肿了,说话也含糊不清,他捂着脸故作委屈:“她问我话,我不说,她便打我。”
“再好看也是披着人皮的豺狼,那群当官的能有什么好东西,亏着你没说,只是挨了一巴掌,要不连带着阿芦和这小傻子都得没命。”一个老妪拍着胸脯后怕道。
一个精壮汉子骂了声娘,不忿道:“真是没趣,试探多少次,索性一剂药把咱们都毒哑了算了,左右咱们也不识字,哑巴了,就什么也透漏不了了。”
话刚出口,后脑便挨了他娘一巴掌:“可显着你了,明个儿把你也挂树上看你还叫不叫!”
他娘说完,忽的想起阿芦还在一旁,忙打了几下嘴:“婶子嘴巴没个把门的,别放心上啊。”
阿芦木讷的摇摇头。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宽慰了几句,也纷纷散了。
沐照寒被那个村民带到了村中祠堂,还未进门,便听到黄觉的声音:“赵典吏,我在问你话,你看辛管家做什么?他是你男人不成?”
见她进来,黄觉起身行了个礼,沐照寒点头示意他继续,自己则在一旁坐了下来。
“我到青云县还不足半年,什么也不知道,你要问,便问辛管家吧。”赵典吏哭丧着脸蹲在地上道。
辛角的肩膀处缠着白布,被两个侯府仆从扶着,闻言踢在赵典吏身上:“狗娘养的,问老子做甚?”
“你今日来此,是神木侯授意的?”沐照寒问道。
辛角斜了她一眼:“哪里来的臭娘们,也敢管我们侯爷的事?”
黄觉一拍椅子站起身来,还未开口,却被沐照寒按回椅子上,她谦和一笑:“在下沐照寒,是誓心阁的执令使,今日不知是神木侯府的人在此,还以为是山匪余孽作乱,这才伤了您。”
辛角愣了片刻,随即得意起来:“誓心阁怎么沦落到让个娘们当差?我知道,这些年皇上器重你们,平日里京中那些当官的也捧着你们,可我家侯爷十年前便深得圣心了,你们轻狂,也不该狂到我们侯爷头上。”
沐照寒颔首:“是,在下年轻,眼皮子也浅,只是这几日要在山中搜寻山匪余孽,辛管家还是莫要到各村走动了,手下们愚钝,恐再误伤了您,等得了空,在下定亲自去侯府致歉。”
辛角抬着下巴,昂着头嗯了一声:“你倒是个识趣的,你既敬着我,我也敬你,那群刁民,我改日再整治便是。”
“多谢辛管家体谅。”
辛角带着人往外走,路过黄觉身侧的时候,阴阳怪气道:“怪不得一个娘们能骑在你头上,人家确实比你识大体~”
黄觉怒目圆睁,对着他的背影啐了几口。
沐照寒看了眼赵典吏:“带着他回县衙吧。”
黄觉骑马在沐照寒身侧走了段路,终是按耐不住开口道“大人,那种恶徒……”
“不急,捉鸟要用细枝撑起竹篓,以粟米诱之,哪有敲锣打鼓的道理?”她抬头望了望逐渐暗下来的天色,缓缓道。
“大人要捉鸟?那用不着什么竹篓,我徒手就能抓!”说着便要翻身下马。
沐照寒将他扯了回来。
黄觉确如左见山所说,是个胸无城府的忠义之士,到不成想城府没得这样干净,她轻叹一声,强颜道:“天太晚了改日捉吧。”
赵典吏不善骑马,又受了伤,被一个誓心卫揽着同乘一匹,他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背后的誓心卫一声轻啧,吓得他赶紧停了动作。
众人在县衙外停下时,已是日落西山,几个随赵典吏去怡安村,又提前逃回来的官差早已将此事传遍了整个衙门,但县衙内的人见到他这副惨相,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对誓心阁的恐惧又增加了不少。
赵典吏下马后,一直低着头,企图用袖子遮掩脸上的伤,快步欲逃离此处。
“赵典吏去哪啊,我还有话问你。”听到沐照寒的话,他死的心都有了,僵硬的转身随她进了县衙。
刚进门,沐照寒便看到了乔晏,他站在前院,满脸担忧的看着自己。
沐照寒扫了一眼,目光在他衣角的一抹灰黑色脏污处停留片刻了,径直带着赵典吏去了后堂。
“此处没有旁人,说说怡安村的事吧。”沐照寒坐在主位,垂目摩擦着剑鞘,漫不经心道。
赵典吏看在眼中,只觉得脖颈发凉,忙答道:“剿匪死了不少民兵,照规矩衙门该给些银钱做恩典银,但小的昨日清点衙门的账,发现银库空虚,能用的只有百余两,却有不少田契地契,问了个老衙役,说是几年前百姓拿来同衙门换粮的,小的也没多想,就,就让人拿去抵恩典银了。”
沐照寒问道:“你在青云县半年,不知衙门的银库空了?”
“那县令,县丞,主薄,在此处做了十年的官,都是老交情了,我来的晚,官又是出钱捐来的,他们瞧不上我,平日里喝酒都不唤我。”赵典吏吸了吸鼻子,语气中满是委屈,“我昨日给了田契,今日辛角便来县衙闹事,他说那田契是神木侯的,只是暂且放在县衙,要我拿回来,不然,就打死我。”
再看赵典吏越说越憋屈,竟皱着眉抽泣起来,只是那张原本还算清俊的脸肿得不像样子,显得有几分滑稽,他用袖子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他不是威胁,他是真的敢,据说上任典吏就是被他们打死的,这才空出个位置让我得了,我哪敢不从啊。”
“吕县令和丁县丞十年前便在青云县?”沐照寒沉思片刻,又问道。
“差不多吧,十年神木侯不是寻了根木头嘛,原本的县令沾光高升,又调了个新县令过来,可那新县令到任便一病不起,昏迷不醒,吕文龙就是个随新县令来的师爷,谁知不到一月,那新县令病死了,神木侯便举荐了吕文龙,他一个奴才,突然就成县令了,他上任后,把原本的主薄县丞都赶跑了,换成了自己人。”
沐照寒沉下了脸,县令按律三年便要调动一次,也有少数因情况特殊延长到五六年的,青云县县令如何做了十年?
正想着,门外忽的传来吵嚷声,一个身量高挑的妇人推开捕快冲到门口,却又被几个誓心卫拦住,她竖着眉毛,凤眼圆睁,张口声音似玉指拂过琵琶般清灵好听,话却是不堪入耳:“赵起元,你个混账东西,今儿一早出了门,天快黑了还不回家,又去寻哪个相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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