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危兆

这是被投进狱里第几天了,招雨没有什么概念。

漆黑不见天日的环境,狱道外不时回来的寒冷空气,冷冰冰的坚硬石壁,几乎没有人声的空间里,大部分时候只有她一个人。

这里显然不是之前囚禁她的王城大狱,她只知道这里比王城大狱要宽敞一些,守卫更少,然而枷栏更坚固,无需担心囚犯能逃走的程度。

每日会有人来给她送饭,那个人武艺高强,脚步轻盈而踏实,而且不言不语。不管招雨如何攀谈或逗弄,对方都能把持得住,完全没有漏出任何风声。

她原以为她会恨,恨貂玉清和公孙仲谣言惑众,恨他们就因为心中的一点嫉妒和成见便恨不得把她推进深渊的心性。但让她意外的是,恨不过左右一晚上的时间,等她从牢中再醒来的时候,她突然想开了,对方本就是小人,何必期待他们是君子。从前给他们三分薄面是出于大家同为苗疆军人的同理心,如今不再顾虑,就等再见面时见真招。

比起这两个本就烦人的冤家,女暴君的态度更让她心寒。

她也没想到,昔日说与忆无心的话终究还是用回自己身上。

这两人要来构陷招雨的事情,女暴君必定是知道的,不光知道,恐怕还是她一手促成,否则,这两人不可能有机会在追杀温皇这么紧张的夜里还能面见苗王讲些碎嘴子的谣言。而女暴君若不是有意帮他们,也不会故意激起招雨体内魔气,致使她无法争辩。

貂玉清在离开王子宫的时候,说要另寻途径,没想到还真给他找到这个突破口了。

事已至此,再烦恼也没用,招雨唯一嘀咕的是,女暴君在最后竟又谏言不杀她,让苗王把她关到大牢里,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答案来得比预料中要快。

这日,招雨在牢中运气练功一周天,已觉得有些乏,虽然在黑暗中没有明确的时间概念,但身体却有自己的生物钟,送饭的人该来的。

意外的是,左等右等那人却迟迟不来。

就在她又饿了一段时间,开始感觉躁动不安时,终于忍不住跳起大喊:“有人吗!没人给我送饭吗?!”

她想,哪怕有个声音回应自己也好,不管是嘲笑揶揄自己的也好,或者什么样都行,其他犯人的声音也行——即便在这里这些日子里,还没有听说过此处有其他犯人。

没想到回应她的声音却远超预料:“哎哟姑奶奶,还好你叫一声,不然我都找不到你。”

“风逍遥?!”招雨马上认出了好友的声音。

“嘘!别乱叫!”

不一会,一道火光靠近招雨,刺痛了她多日未见光的眼睛,她不得不闭着眼说话:“你来这里干嘛?劫囚?”

“能不能找好话说,是救人。”

招雨由喜转忧:“原来不是王的命令……那我不能走,走了也无处可去。”

“你怎么知道不是。”

风逍遥说话间手上功夫不停,很快就把牢门打开,伸手一抓把招雨从里面拉出来:“说来也是巧,刚好遣人员进王都,想着顺便看看你,这就给你娘亲抓到了。”

“我娘让你来的?”招雨有点手足无措地被拉着往外走。

风逍遥道:“对,她给我看了女暴君的令牌,说是王上授命把你放出来的。待会你直接问她吧。”

“我娘来了?”招雨惊疑不定,莫非师父还真留了一手?但也来不及计较了,听见母亲就在门外,脚步也不禁轻盈起来。两人越走越快,皮肤感受到的温度也逐渐降低,招雨一哆嗦,眼前大亮,心知已经来到室外。

“哎呀,是我准备不够,忘了你在里头还穿着囚衣呢。”风逍遥把身上带毛领的披风摘下递给招雨,招雨也不跟他客套,接过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我娘呢?”

这时她的双眼已逐渐适应周围环境,眯起眼来左右打探,没有见到母亲的身影。

“她说既然是领命来的,自然要跟北竞王打个招呼。等等吧。”

招雨狐疑地看着身边人:“真的吗,那你为什么还要蒙面?”

风逍遥沉思片刻:“可能因为我们是从后门进来的。”

整个院子里寂静无声,他们分明压低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安静得有点渗人。

一阵脚步声传来,走得很快,还没来得及警戒,孟夫人已走进他们眼帘,看见女儿的身影,这位难得离开家宅的夫人,也不禁加快了脚步。

招雨看见母亲,心中积累多时的委屈倏地涌上心头,忍不住扑进对方怀里。

孟夫人的眼睛也湿润了,用力地摸了摸女儿脑袋,又拉开距离仔细打量着女儿身上没有什么损伤,强作冷静道:“时间不多了,咱们得赶紧找到金池妹子。”

招雨紧张地拉住母亲,四处张望道:“我直接走动没关系吗,王府里为何如此安静?”

孟夫人道:“今天是伏羲深渊开启之日,大家都离开了。你问兵长,他们铁军卫也派了不少好手支援。”

招雨道:“那大家都上前线了,怎么还会记得我……娘,真是王和师父让你来救我的吗?”她一激灵,退出母亲的怀抱,紧张地盯着眼前人:“母亲,朝堂和军队的事情你从来不管,为什么今天会是你亲自来这?父亲呢?”

她的脑袋里闪过很多零零碎碎的念头,但都无法解释自洽。

风逍遥也有些愣住了,事出突然,他听见好友入狱,又有女暴君的令牌当前,哪里有考虑过孟夫人假传军令的可能呢。

就在此时,唰地风声响起,有人从屋瓦上掠过,留下一串轻微的碰撞声,如入无人之境般朝着后院深处而去。

孟夫人不及解释,抓住女儿手臂:“跟紧了!”随即脚步生风跟着那白色影子而去。

招雨瞪大双眼:“娘也会武功?”

“武功不会,轻功总得会一些。”

三人跟着那白衣人来到客院里头,对方显然也发现追兵了。这名男子看着有些年岁经历了,头发灰白,手持一柄毫无雕饰的锈铁长剑,目光冷冷,眉头紧蹙,不耐烦地看着他们仨:“北竞王的人?”

这个神秘来客,不管从装束还是外貌或者口音,都不像是苗疆人。

招雨问道:“你是谁,为何擅闯北竞王府?”

孟夫人拦在女儿身前,开口问:“你来找忆无心吗?”

白衣客目光不禁有些惊愕,嘴上却回道:“与你无关,不想惹麻烦就离开这里。”

未料孟夫人丝毫不怵,仿佛已得到答案,略微提高音量朝屋里喊道:“金池妹妹,招雨有事找你。”

这一举动把白衣人和招雨,甚至风逍遥都吓了一跳,大家都猜不透她这个行为的目的是什么。很快,姚金池身后跟着一个忆无心,两人走出屋来。

姚金池有些疑惑:“招雨妹妹?这位是……孟夫人!你们又是……?”

白衣人目光迅速锁定姚金池身后的忆无心:“你就是藏镜人的女儿忆无心?”

小小的后院里,人多事杂,乱成一团。

还蒙着面的风逍遥,说不定是这个漩涡里最无措的,他感觉眼前发生的纠纷好像都与自己没有直接关系,但招雨是他救出来的,现在还不知道把她放出来到底是错是对,眼看着局面演变至此,忍不住就要留下来看它一看。

而招雨跟金池以及忆无心,对当前的场景也是充满疑惑,唯有孟夫人和白衣男子,虽未深谈,但眼神交流中已有计较。

招雨完全无法理解母亲现在的行为,为什么明知这个中原人的目标是忆无心,还要把她们叫出来:“母亲,这到底是……”

孟夫人道:“他来带忆无心回中原,我不过帮个忙而已。”

忆无心连忙摇头:“不,我要等爹爹回来。”

白衣男子道:“你爹不会回来了,你回中原等着,还有机会见到他。”

“啊?为什么?”

金池把忆无心护在身后,谨慎道:“这位先生似乎并无敌意,但金池不能眼睁睁看你带走无心,你还是离开吧。否则依姐夫的脾气,他回来恐怕饶不了您。”

“哼,他还没资格对我谈饶与不饶。”白衣男子暗哼一声,“若不是那人要求非带你们离开,我也懒得管。”

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枚令牌,递给忆无心看:“这个你可认得?”

忆无心仔细一看:“这是精忠大哥的令牌?”

白衣男子道:“没错。他说你会认得。北竞王府不安全,你跟我回中原。”

金池和忆无心还有顾虑,此时孟夫人也开腔道:“金池妹子,你跟她一起回中原吧,这是为你好。藏镜人恐怕没机会回北竞王府了,就算能活着离开北方祭坛,也只有史家坐镇的中原能容下他。”

金池喃喃道:“怎、怎么会,姐夫只是去救千雪王爷,而且北方坐镇的是……”

“苗王!”

“苗王。”

白衣男子和孟夫人同时开口,把金池最后的那声“苍狼王子”掩盖在风声之下。

这下,在场所有人表情都变了。

战场重将没有无端的安排,更何况这是由苗疆首智北竞王拟定出来的战策。

金池不可置信地摇摇头:“不可能,那道战策由我亲自封缄送向王都,怎么可能有错。我、我有手抄一份。”说着她摸摸怀里,想起刚才之前给姐夫看后就留在屋里了,正要往里走,忽然又想到:“不对,事关重要,金池还是亲自问竞王爷吧。”

孟夫人向前踏出一步,挡在姚金池面前,平静地摇摇头:“不用去了,北竞王如今不在府里。”

金池脸色又变:“这怎么可能,自从那日战策拟好之后,竞王爷便卧病不起,他怎么可能……”姚金池虽质弱,却不愚钝,她怎会不理解这一连串不寻常背后的含义,只是越往深想,越是无措。

招雨这些日子都在牢里,不知始末根由,她捕捉到的事情只有一件:“罗碧将军要与王正面冲突吗?”

她的身体已下意识地动起来,心里想着的是要赶紧阻止,否则王与将军当真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那可怎么好。

孟夫人抓住女儿手臂:“来不及了。”

“来不及……来不及。”招雨双唇嗫嚅着,脑内同时快速转动,她一把抓住母亲袖子:“母亲,你能得到这些消息,父亲肯定更早知晓,他……他难道没有布置吗?他不会坐视王和将军两败俱伤的!”

“你爹有他的考虑,我也有我的考虑。”孟夫人的回应非常冷淡,与招雨平素看到的,那个爱惜关怀丈夫的形象不太一样。

孟夫人伸手摸了摸女儿的脸蛋,她的手和她的脸都在这深秋中冰冷冷的。

“不管如何,苗疆恐怕要有大变。金池妹子和忆无心,你们到中原去更安全,如果可以,把招雨也一起带走。”

招雨、风逍遥和金池等人皆是一愕,没想到孟夫人提出这个要求。招雨连忙抓紧母亲的手:“母亲说的是什么话,我是苗疆兵将,既然苗疆要有危机,我更应该留在这里!”

而那白衣剑客也道:“我只收到带走忆无心和姚金池的通知。”

招雨点点头:“对,我没有去中原的理由,更不可能坐视苗疆有乱而不管。母亲,你就告诉我如今该做些什么吧。”

另一边,风逍遥自然也嗅出不寻常的味道了,他看看招雨,又看看金池,最后把目光停在孟夫人身上,一拱手:“看来,这个消息我得赶紧传回铁军卫里,幸好这里近,我得先走了。”

孟夫人点点头:“白日无迹尉长能力不凡,军长也是个聪明人,相信铁军卫会做出合适的应对。”

风逍遥与招雨交换了个眼神,迅速离开了。

姚金池似乎已做下决定,牵起忆无心,同意跟随白衣男子到中原。她眼带悲戚与失落,看着招雨道:“妹妹,如果你到九脉峰,能否帮忙看看千雪王爷的安危?”

招雨点点头:“这是自然!”虽然她并不知道金池为何今日如此在意狼主的情况。

姚金池与忆无心离开后,招雨扭头看向母亲,却见对方愁云满面地凝视着自己:“我让风兵长救你出来,并不是要让你去冒险。”

招雨心想,母亲今日为何如此异常,她不是最了解自己的人吗?想要开口问时,又感觉千头万绪,一时难以厘清。

为什么母亲会离开家里来这里救她?母亲的情报显然是从父亲处得来,可为什么她又对父亲的情况绝口不提?为什么她想让自己叛逃离家到中原去?为什么她知道苗王和苍狼王子的据守地点更易,这个情报又为何让姚金池如此动摇?

母亲说的来不及,是已经来不及阻拦苗王与罗碧将军一战?她如此斩钉截铁认为苗疆将有大乱,难道是

招雨问:“母亲,你觉得王上会苗王会败给罗碧将军?”可周围如此多的猛兵勇将保护苗王,又怎么可能会轻易让一境之主死在藏镜人手下。

孟夫人似乎已经探查清楚府中情况,他们一边说话一边往外走,完美避开留在府中的仆役们。听见女儿如此问道,她沉默片刻,最后说道:“当初王上如此坚持要杀藏镜人,除了他隐藏面貌,还有另一个原因,便是大祭司曾预言藏镜人将使苗疆陷入危机。”

招雨一愣:“我没……”

“大祭司的预言从未出错。所以王上信了。”

“可仅凭如此……”

“北竞王不顾大祭司的预言收留藏镜人,却又拟出阴阳战策,让藏镜人误以为北方祭坛是苍狼镇守,引导他和苗王正面交锋。”孟夫人停下脚步,看着女儿:“若这一切都不是巧合,你觉得他会不会为了促成这个预言而再给藏镜人制造更多机会?”

招雨惊骇不已,昔日北竞王收留藏镜人,她就在现场,甚至承诺不把这个消息告知给他人。她哪里能想到,这里头可能是阴谋。

她想起姚金池刚才的神色,她看到苍狼王子镇守北方的战策,并告知藏镜人这个消息,直接引导藏镜人选定北方祭坛为目标。倘若罗碧找到苍狼王子正确的位置并前往干扰,苍狼必定不敌败退,即便苗疆可能失去夺地气的机会,却未必会陷入失主之危。

而苍狼王子……

招雨忽而如遭雷击,脸上失去所有血色,僵在当场,孟夫人担心不已,连忙去搓女儿的手:“天啊,你的手太冷了,都怪娘,来得着急忘记给你带衣服。”她四处张望,打算到仆人房里偷一件衣服给女儿,没想到刚转身,却被一只手猛地拽了回去,正对上女儿瞪大的双眼。

“苗王若死,王子便是正统继承人。若北竞王当真狼子野心,那……那王子不就危险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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