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来明昭一步都不曾离开静仁殿，而整个梁宫，也笼罩在一片无形的阴云之中。低位的宫嫔们依旧每日来贵妃宫里请安，七八个尚且年轻的少女坐在下面各自低声喁喁，几乎可以想见，她们如今是如何地惶恐不安。

雨歆忽看见左边第二个位子空着，不由蹙眉问道：“珍嫔今日没来？”

回答她的是怯生生的罗贵人，道：“珍嫔姐姐半路上身子不适，说是先回去休息了。”

“罢了。”如今这样的事态，她也实在懒得去管她。忽听罗贵人边上一个才人道：“贵妃娘娘，珍嫔姐姐不愿来也就罢了。嫔妾们现今每日来您这儿，还不是想求个安心。若是一个人待在自己宫里，指不定明日醒来，明晃晃的刀子就架在脖子上了。和娘娘在一起……到底放心一点。”

这一番话说得略显无礼，可的确是说出了众人心中所想，已有几个宫嫔默默点头。雨歆心中微沉，斥道：“放肆！”

她当上贵妃后极少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那才人“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微微惊恐地看向她，听她道：“京城粮草充足，又有诸位大将坐镇，怎么可能轻易失守？你们身为大梁妃嫔，受万民供奉，说出这等惑众之言，还不去自行领罚？”

雨歆容色清婉，但一双澄澈眼眸冷冷淡淡如凝冰雪，无端生出一种震慑意味来。众宫嫔纷纷起身跪下，连连道：“娘娘息怒，嫔妾们不是这个意思。”

然而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也并没有真的要罚她们的意思。雨歆在心底有些迷惘地叹了口气，那些话一个字一个字从她口中说出来，却又好像是另一个人在说：“皇上会胜，大梁会胜，你们不必如此害怕——都回去吧，在自己宫里好好待着。”

她当然不会盼望着大梁赢得这场战争，可似乎也并不希望看到大梁一败涂地。若是真的京城失守，乱军入宫，眼前这些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会怎么样？静仁殿里为战事殚精竭虑的皇帝明昭……又会怎么样？

朝颜宫里空空荡荡，雨歆坐着没动，激灵灵地打了个寒噤。

身后有人在叫她，雨歆回头，是顾若璇落足无声地从殿内走出——若璇身居妃位，并不用参加每日的问安，因此方才一直在后殿里不曾出来。顾若璇盯着她没动，描画纤长的眉深深蹙起，道：“京城粮草充足，诸位大将坐镇，一定会得胜——是真的吗？”

“假的，我骗她们的。”雨歆很坦然。顾若璇双眸瞳孔猛地收缩，而她悠悠叹了口气，慢慢道：“也不完全，前两句是真的。可是，京城兵力不足，能撑多久，能不能撑住，我不知道。”

“可是……”顾若璇神色微变，还想要说什么，忽而听见有沉重的隆隆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好像是什么东西在反复相撞。她怔了怔，喃喃道：“这是……是什么……”

雨歆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她与顾若璇在一声又一声的撞击声中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看向城南的方向。若璇的面庞渐次地苍白下去。

那是用圆木撞击城门的声音。

元礼十年的寒露当日，慕容瑜率五万轻骑，跋涉千里，终于兵临城下。

晚霞泼天，如同打翻的朱墨，冷冷地泼洒在金殿的琉璃瓦上。金枝玉叶的阮贵妃一个人站在檐下，眉眼焦急，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不一会儿吴赪从里面出来，躬身道：“娘娘，皇上实在是没时间见您。”

雨歆的脸背着光，一双眼睛睁得很大，显得格外黑黝黝的。她急道：“本宫有急事想告知皇上！”

吴赪的腰背弯得更低，可依旧不为所动，叹了口气。

“那好。”雨歆转身走下玉阶，在阶下恭恭敬敬地跪下，静静不发一言。

“娘娘您这……”吴赪摇头，只好再度进去禀告。只隐约听见明昭的声音，在殿内严厉道：“让她回去！这几日都不许再乱跑！”过了许久吴赪方才出来，在她身边弯下腰，低声道：“贵妃娘娘，皇上的意思，请您回朝颜宫去，小心珍重才是。这几日，不是好时候啊！”

雨歆跪在那里没动，大睁的眼直直地瞪着这面目恭顺的中年内监，咬着唇没有说话。南边依旧听得见猛烈的撞门声，一声叠着一声，轰隆隆的，就像是天边的雷，大片地从头顶滚过。她抬头看了看匾额上“静心体仁”的鎏金大字，终于道：“好。”缓缓起身，秋音忙上前扶着她离开。

她走的依稀就是回朝颜宫的方向，吴赪目送她缓步离去，终于松了一口气，转身进去复命。雨歆由着秋音陪着她转过一个弯，便道：“你先回去，我去一趟文妃那里。”

原本贵妃随侍宫女八人是定例，可时局如此，也没有人再强守着这些繁文缛节。秋音浅浅一福，便领着一行人回去。雨歆转头向雅兰殿疾奔而去，雅兰殿门前已经掌了灯，一盏锦绣宫灯悬在晚霞还未落进的暮色里，照出莲衣一张略显惊诧的脸。“我们娘娘方才抱着小皇子出去了，还不曾回来。”她道，“贵妃娘娘不如进来坐坐，等我们娘娘回来？”

来不及了……雨歆咬牙，定了主意道：“我不进来了。等文妃回来了，请她带着槿儿一同到朝颜宫来，一定要来！”

雅兰殿再过去就是凝和宫，雨歆一个人跑进去时玉妃尚在那里习字，见到她不由搁下笔，道：“贵妃？”

萧婉玉的神色很从容，衣袂犹沾淡淡佛香，好像外面的纷纷扰扰、时局动荡并没有降临到她身上。雨歆喘了几口气，屈身一礼，一开口却是石破天惊：“如今京城动乱，宫中危险，请萧姐姐随我出宫暂避。”

战火纷飞，雨歆又能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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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祸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