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秋音领命而出，白日里来不及细思的疑虑渐渐浮起，她蹙眉沉吟：“我曾对玥凝敷衍了你的去向，下午宁婕妤就知道了，她们私下一定有来往，然而……”纤长的手指上戴着珐琅护甲，一下一下地敲在桌面上，也不知是告诉芷兰，还是告诉自己，“官宦出身的宁婕妤也好，小门小户的玥凝也罢，像满庭芳这样的深宫秘毒，别说那极为精细的配制了，只怕连听也不可能听说过……”

一刻钟后秋音叩门进来，回话道：“娘娘，贵嫔娘娘请您去浮翠馆一叙。”

雨歆似乎松了一口气，起身要往外走。芷兰忽想起一事，忙从怀中取出一个细巧瓷瓶，低声道：“娘娘，这是阮大人让奴婢带回来的药，可以化解您身上的余毒，还请娘娘每日服用。”

雨歆将那瓷瓶接在手中，有些疑惑地看了看，道：“这么快？满庭芳的解药，想必很难配制才是。”她随意打开倒出一丸，就着残茶咽下去，清浅水眸中说不出的寂寞和倦怠。她恍惚说了句什么，连芷兰都听不太清，更别提更远处的秋音了。

“解与不解，原也没什么要紧……”

一灯如豆，帘幕重重。隐约能看见玥凝一个人坐在那里，背对着门，半挽的长发从两鬓一直流泻到腰间。雨歆示意芷兰先退出门外，芷兰有点不放心地向内看了几眼，而雨歆的笑意从容而凄凉，轻声道：“没事的，玥凝……是我欠她的。”

她说得极轻，而帘内的赵玥凝却似听到了一般，低低道：“姐姐，你来了。”

梨木雕门在身后“吱呀”一声关上，雨歆苍白的唇角有苦涩的笑漾开，轻轻走到她的身后，道：“或许，我已经不用问你为什么了？”

她没有回头，低哑地笑出了声：“姐姐，那是我的儿子，我的亲生骨肉”

多少年前的往事了，一瓶硃凤散，成全了自己，断送了珉贵妃，也断送了玥凝千辛万苦生下的皇长子松儿。雨歆垂眸，鸦青色的长睫投落一片浅浅的阴影：“我不是有意。”她抿唇，过了很久才说出下一句，“我本以为，你不会知道。”

她承认得这样直接，赵玥凝几乎怔了一怔，旋即转过身来看向她。一张往日里常见的清素容颜，眼中眸光让人刺痛，却看不到眼泪：“不知道？我能不知道到几时？还是姐姐希望玥凝一辈子都是个糊涂鬼，把松儿的死归于墓拱已朽的珉贵妃？”

事到如今，她还愿意叫一句“姐姐”，也不知是这些年来的习惯，还是森严宫规所教会她的尊卑。雨歆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玥凝却又笑了笑，眼中终于隐约浮起泪光：“若不是皇后娘娘告知，我不知还要被姐姐瞒到什么时候！”

“玥凝，我……”来不及细思与皇后萧婉容相关的原委，雨歆整个人仿佛支撑不住，双手想要扶在玥凝同样单薄的肩头，到底还是没放上去，只是用力地按在金丝织就的地毯上。她哽咽：“我知道，是我的错，我……没什么可说的。”

“姐姐，你没错，我也没错，是我技不如人。”玥凝依旧坐在那里没动，话是对她说的，那双微微空洞的眼睛却没有看向她，“姐姐，那是我的孩子，他才刚刚满一岁，会笑，会哭，会胡闹，会牙牙学语地叫一声‘娘’……我不能不恨，不能不怨！”她轻轻叹一口气，声音渐次轻下去，宛如梦呓：“松儿，母妃尽力去做了，可母妃输了，你会不会怪母妃？会不会生母妃的气？”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一直没停，挟着萧瑟的风声卷入窗棂，呜呜如咽。而浮翠馆昏暗的烛光下只有玥凝独自轻柔地唤着她的松儿，好像那早已夭亡多年的小儿真的能听到一样，四面寂然，冷雨未歇。

雨歆缓缓起身，低声道：“你也许……并没有输。毒发的时候，我几乎没能活下来。”

赵玥凝微眯起眼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姐姐现在还好端端站在这里，自然是我输了。”她仿佛也没有什么想再说的了，掠一掠微松的鬓发，声语平静：“姐姐去见皇上吧，赐我一死，我认。”一排贝齿轻轻咬住失血的下唇，“我也从未后悔。”

雨歆转身走向紧闭的大门，轻软的地毯落足温暖，心底却是无尽的萧瑟与哀凉。她的声音轻渺：“我不会告诉皇上，也不会告诉任何人。这是我欠了你的，而我，也只是想要一个真相而已。”临出门的那一步，雨歆忽有些凄惶地低下头去，很轻很轻地道：“玥凝……下辈子吧，下辈子，我一定好好偿还你……”

而玥凝一动未动，仿佛一个字也没有听见，心如死灰，慢慢落入重帘深处。

好一句轻飘飘的“我以为你不会知道”，在这件事里，雨歆是洗不干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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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