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越来越冷,燕帝没来由的生了场大病,连除夕夜宴都没有露面。
没有在夜宴露面的,还有二公主云苓。她本来身体就弱,比起二皇子有过之而无不及,如今燕帝病的严重,圣医院的人哪里还顾得上她?病症得不到及时的治疗,连一年一度的出席机会也抹掉了。
又一夜,云苓咳得厉害,丝帕上绽放点点红梅。
伺候的宫女捧着唾壶端着汤药,动作整齐麻木。
窗外人影绰绰,挽了单螺髻的女子稍一停留,遣散陪侍自己独自走到了门前:“公主可睡下了?”
“……没。”
云苓吞下一声咳,撑起身子回道。
床前的宫女领会她眼中指令,放下汤药将门打开。
女子提着一个小小的红漆食盒,眉眼间流露出淡淡的担忧,看见云苓面色惨白,走得更快了些:“公主还是咳的厉害吗?”
她的容貌清丽,只涂了薄薄的脂粉,唇色水红,自带一层透亮的光泽。比起缠绵病榻的云苓,实在是耀眼夺目。
“只是咳便罢了,心口偏还闷得很。”
云苓屏退伺候的宫女们,命她们走得远些,等到殿外再无声息,才甩了帕子冲女子招手喊道:“琇莹快过来,不要拘礼!”
这声呼唤虽然还是中气不足,却是多了十足十的活泼劲儿。
被叫作琇莹的女子正是齐尚书之女,齐琇莹。其父官拜正二品户部尚书,与先皇后的母家关系颇为亲密。故而齐琇莹可以大大方方地深夜前来探望。
齐琇莹略一颔首,把食盒放到桌上,含笑靠上前去:“我猜你没人照顾,特意熬了药带来。”
“父皇病的突然,圣医院焦头烂额的,哪里顾得上我。况且萧贵妃放了狠话,若是治不好父皇,会让整个圣医院一同陪葬。”
齐琇莹不赞成地啧啧两声,纠正道:“该为皇上陪葬的,不应该是他的妃子吗?什么时候轮到太医院那些男人去膈应人了?”
榻上的人听得一笑,掩嘴骂她嘴坏。
“吃完药再骂吧,我看你脸色实在难看。我不过是半月没来,你宫里的药竟然这般没用吗?”
齐琇莹转身,将食盒盖子打开,端出一个白瓷小罐子,献宝道:“这可是宫外的样式,喝完药后,可以把罐子留下来装点精巧的小玩意儿。”
云苓扶好枕头靠上,拢了拢寝衣,对她的巧心思点头认可,复而道:
“她们明里暗里想要我早些薨了,好逃离这个活死人墓。端来的汤药,跟糖水没什么区别……”
说到这,一顿,改口道:“不,是还不如糖水呢。又苦又涩,喝了还睡不着觉。”
“该死,他们都该死。”
听话的人面色阴沉,齿缝中溜出一句恶毒的诅咒。
干瘦的五指攀上齐琇莹的手腕,拉她坐下,云苓淡淡然地说道:“放心,父皇也对我说过那句话。”
听到她轻飘飘地将父女之间的绝密私语大方暴露,齐琇莹的表情更加凝重,怔怔地盯着膝上的绣花纹样,咬住舌头缓解内心的震撼。
云苓将药罐放到床头,顺了两口气,问道:“其他两层放的什么?有没有核桃酥?”
“没有!”齐琇莹白她一眼,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上次吃了核桃酥,咳的更吓人,不能再吃了!”
“那罢了。”
嘴馋的人眼里瞬间没了光,幽幽道:“原是我没福气吃这些的。”
“给你带了梅花汤饼,我……我府里人做的,香味悠长,软韧可口。”
齐琇莹打了个磕巴,准备再起身给她去拿。
“不必,去年冬天吃过了,我不爱吃鸡汤,腥腻腻的。”
云苓闷闷不乐地把人拦住,握住她的手说道:“今夜你在这睡吧,反正宫门已经锁了,等解了宵禁你再走。”
“那我喊人伺候洗漱。”
齐琇莹略微一挣,把手腕从她寒凉的掌心抽出来,快步走到门前,推开其中一扇,张望四周:“来人,公主要安置了!”
她的嗓门很大却不清亮,哪里有半分娇柔柔小女子像。
歪靠在床头的云苓默默盯着她的背影,羡慕有之,向往更有之。
一番折腾后,宫女吹熄蜡烛,齐琇莹与云苓并躺在一张床上。现在是冬日,殿里烧着足足的炭火,可是云苓的身上依旧冰的不似常人。
齐琇莹挨着她,只觉得寒气透骨,内心更是悲怆。这样的身体,还能支撑多久呢?纵是不去吃那些花里胡哨的点心零嘴,恐怕也长不了她几年的寿命。
“等到中和节过后,我再来看你,给你带核桃酥。”
想到这里,她不免心软,絮絮说道:“但是只准吃一片,吃完要多喝水。”
“真的?”
云苓惊喜,发问过后又黯然神伤,道:“那在此之前你都不来了是么?”
“我会把每日要喝的药给你送来的。”
齐琇莹回答的话顾左右而言他,但也昭示了问题的答案。
她的肩头被人扶上,倾泻的发丝如银针刺在身上脸上,麻麻的痒,云苓摸黑撑起胳膊去看她,语气中带着一丝向往:“如果我没有生病就好了,你我二人义结金兰,日日作伴,多好。”
没有生病……多么可悲的幻想。云苓不知她的病症因何而来,以为是自己身体不争气。可是齐琇莹却明白,这句话的天真与可笑。
她闭着眼,不敢睁开看到她希冀的眼神,避重就轻地说道:“你先躺下,别冻着了。”
被子窸窸窣窣,云苓果真听话地躺好了,因为病的厉害,身上一暖和眼皮便沉重起来,迷迷糊糊的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齐琇莹一直闭着眼,直到耳边响起微弱而平和的呼吸声,方睁了眼偏头静静凝视身旁这张秀丽却衰败的面庞。
“对不起。”
她无声地说。
流苏树枝干上的落雪厚厚一层,路过的人抬手,将它的压力轻轻解脱,淋的满肩雪。
“三殿下。”
迎面而来的宫女屈膝请安,眼睛里沾了些日出的光芒。
宋如蘅点头,问道:“我二哥在吗?”
“二殿下在前面赏雪。”
宫女调了个头,毕恭毕敬道:“奴婢给您带路。”
芳菲苑最深处,宋如吉独自一人站在三色堇花丛前,披着大氅,抱臂而站。
领路的宫女知趣地退下,方寸之间只剩下兄弟两人。
武亲王府书房外,覆了一层白雪的松树高大挺拔,宋如兕推开窗子,丝丝冷风迎面扑来。
“大哥是说,齐达那老头不老实?”
宋如常依旧坐在书案前,四处逃窜的冷风打到他的脸上,惹得他眉头一皱。
“嗯,池苑的小常说,齐达的小女儿常去看她。”
站在窗前的人并未发觉不妥,依旧吹着风享受冰雪所带来的清醒。
“他女儿去探望二公主,不正是因为大哥母家的缘故吗?”
宋如常不解,道:“如果是从未告知过大哥,倒是可疑。”
献殷勤也得让人知道才有意义。这样简单的道理,齐达怎会不知?除非……此举不是为了讨好宋如兕。
那是为了什么呢?简单的姐妹情深?
“小常说,前几日夜里那个齐家小姐又来了,身边跟着的丫鬟看着眼熟。”
宋如常受不住冷,狠狠地咳了两声,听到动静的宋如兕方反应过来自己大剌剌吹风的贸然,赶紧合上了窗户,转身道歉:“瞧我,只顾着生气,忘了你……”
说话间,手掌已然盖在宋如常冰冷的手面,吐出的热气扑在脸上,缠绵悱恻。
宋如常偏过头去,眼睫颤抖,努力将话题绕转回去:“他守在池苑,怎么会眼熟尚书家的丫头?”
“一直没告诉你……”宋如兕用空闲的手掌包住他的后脑勺,把他的脸扳正,抵上眉心,窃窃私语:“小常去池苑之前,在芙蓉宫的后厨做过半年粗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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