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如兕去了齐达那里。”
诺大的后院除了两条人影,只有最中间一株营养不良的小树苗站着,可怜又无助。
“是吗,终于想起要笼络笼络这个母家重臣了么?”
为树苗专心浇水的人悠哉哉敷衍,风轻云淡的样子像是刚听了一句无关紧要的闲话。
于是宋如吉面上更加严肃,郑重道:“他还见了抱病的齐琇莹。”
水瓢在半空停住,不到一刹,又涓涓流下,浸湿土壤。
“给她送药么?”
宋如蘅话里有话,嘴角漾起一抹不可捕捉的笑意,安抚道:“不过是担心她与云……公主亲近罢了,那个守门的刚处理了,他就急着登门。孰明孰暗,是敌是友,全然不清。”
“真的没事吗?”
宋如吉不比他的淡定,惴惴不安的表情倒是博了他一笑:“你的病最怕忧思,所以母妃才让我亲力亲为。我的话,你还不信吗?”
“那就好,他现在如日中天,我真怕……”
“可是有人已经日薄西山了。”宋如蘅打断,低头搅动着桶里清澈的井水,一圈一圈泛起涟漪。“我已经安排下去了,让齐达联合同僚多多进言,立武亲王为储君,以备父皇百年后龙驭上宾,国家无主。”
“父皇病的这几年,心中自有打算。若与宋如兕母家亲近的齐达突然发力,再加上他本来就兵权在握,日常又嚣张的不加遮掩。你觉得他还有几日风光?”
“那如果,如果父皇真的应了他们的求,立宋如兕为储君了怎么办?”
听到他提问,宋如吉并没有表现出预想中的安心,反而更加紧张,一把抓住宋如蘅浇水的手腕,眼神惊惧。
这一抓极其突兀,宋如蘅淡淡翻了个白眼,用空闲的手把这只略显冒犯的枯瘦爪子拿走: “怎么会呢?你还记得那个女人是怎么死的吗?”
“……”
一语既出,纵是脸色难看如宋如吉,也是露出了放肆的笑声:“瞧我这记性,怎么能忘了这茬!”
冷眼看着他又是拍脑瓜又是砸吧嘴,一副蠢样却不自知的模样,宋如蘅也不愿再装,扔下水瓢一脸无所顾忌:“所以你对这种天生败家忌惮什么?不如多吃点药,少让母妃担心。”
最后一句说的冰冰凉凉,一丝若有若无的醋妒之意萦绕其间。
宋如吉鼻子灵,马上嗅出他的不满,赶紧满脸堆笑地夸赞道:
“母妃放心与否,不都是靠怀缨你?若是没有你,大哥我哪能安安稳稳活到现在,哪能顺顺利利地成龙成王?这不都是你的功劳。”
“行了,行了,本该如此。”
宋如蘅借势看树转身避开他的亲近,讽刺一笑:“都是母妃的教导。”
“怀缨你妄自菲薄了。哎呀,这是什么树来着?怎么回回来回回见你在这不是浇水就是松土的,也不见它长大?”
被躲了一勾肩的人袖手悻悻然,没话找话。
“你当是种花么?这是树,要是一天一蹿那还得了?”
宋如蘅不给他面子,嫌弃的表情不加遮拦,驱道:“你回吧,我得空要去见如常。”
“见他做什么,废物一个。”
宋如吉向后撤去,言语间对他亲近宋如常的行为千万般看不上。
“他也是可怜。”
说罢,宋如蘅像是想起什么,正色问道:“那个屠夫是不是说过自己有一个儿子?”
“对啊,他还说已经死了。也是,他被抓走了,亲娘又死了,一个五岁的小哑巴能撑多久?”
宋如吉回答,看他脸上凝重不变,好奇地问道:“怎么?事有蹊跷?”
“没有,只是想去他还在你府里,千万要小心。”
宋如蘅恢复如常,三言两语应付了过去。
本就无心在此的人不再多问,潦草告别后便无事一身轻地摆驾回府了。
宋如蘅没有多送,抱臂伫立在流苏树苗前,思绪飞回几日前的一场秘密拷问中。
有一个五六岁的男孩拿着斧头藏在季府门前的树后面,几次想要靠近却不敢,一个护卫忍不住问他要做什么,把他吓得一斧子砍进树上拔也拔不下来。
那孩子自始自终一个字都没有说过……
屠夫的妻子就是被他自己用斧子砍死的。那能拿着斧头去寻仇的五岁小孩会是谁?
会这么巧吗?被父杀母吓到失声的小孩侥幸存活,还出现在了皇宫里?
究竟是命运使然,还是造化弄人?
这一切如花隔云端,宋如蘅看不清楚,更不愿意看清楚。
宋如吉笑话他妇人之仁也罢,对于这个舍身相救的四弟,他终究是有几分怜惜之心的。
侍女传来贤亲王来访的消息时,宋如常刚从赵寒庆手中接过宋如兕的密信。
他发现安排赵寒庆这个身手敏捷,又善于隐藏行踪的暗卫头头替自己往来书信,实在是一个明智之举。
既能减少与宋如兕相见的机会,还能避免被老二老三去抓包的风险,益处多多。
“他来做什么?”
闻此,刚歪下的宋如常被迫坐起,重新把信塞回赵寒庆手中,命令道:“藏好。”
门外站着的侍女回答:“贤亲王说来瞧瞧您。”
“我有什么好看的?”
宋如常自言自语,一脸的莫名其妙。因为外面有人一时撤离不得的赵寒庆趁机偷看,心道你可是好看的不行。
“哎,罢了罢了,我刚要睡呢!”
张开双臂要人抱的宋如常拿腔拿调,眼神示意一旁看热闹的男人快把自己送到轮椅上去。
“到花厅等我吧。”
“是。”
门外阴影离去,宋如常这才问道:“胡蝶人呢?怎么一天一天的不见影子?”
“他在府中四处游荡,因为您的威风,没人敢管他。”
“荡吧,这几日总觉得他怪怪的,不知道是谁惹了他。”
宋如常不做他想,由着赵寒庆将自己推到花厅,一路上左顾右盼,仍不见胡蝶‘欠’影。
花厅内,宋如蘅正捧着一盏金桔茶优雅品尝,抬眼看见赵寒庆缓缓推着人过来,不免一惊,调笑道:“哎?你的小蝴蝶又飞去哪里了?”
“我也想知道!”
宋如常欲哭无泪,悲兮兮抱怨道:“寻了他一日了,不知道躲去哪里偷懒了。”
这句话三分真七分假,做作居多。宋如蘅被逗的哭笑不得,放下茶盏,冲一边提着食盒的侍女扬扬脸,道:“我府里做的翠玉豆糕,尝着新奇,给你送了点过来。”
“这样琐碎小事,三哥差遣个小丫头过来就行。”
宋如常暂停演戏,拿起叉子戳了一块放进嘴里,满口清香,如临竹溪水涧,确是新奇。
“好吃,三哥连府里做饭的奴才都这么别出心裁,同三哥比起来,倒显得我桌上招待客人的糕点寻常朴素许多。”
他又扎了一块尝,看样子真的很喜欢这个口味。
宋如蘅亦用叉子叉起桌上的茯苓糕咬了一口,得意笑道:“寻常都是放菠菜汁,这次又另外放了些竹酒在里面,更添一分醇香清冽的味道。还担心你吃不了酒,不喜欢呢。”
“我说怎么有竹香,原来是酒。”
这次宋如常只抿了一口便放下了,赞道:“三哥有君子之风,只冬日的梅花汤饼,春日的翠玉豆糕,便把花中四君子占去两个!”
“我可不经夸,其实凑齐梅兰竹菊也不麻烦,得空做些兰花酥,再陪着菊花茶一起吃,不正是四角具全?”
听他这么一说,宋如蘅更是被哄的眉开眼笑,一张脸灿若花开,妍美至极。
宋如常看着,不免一起笑了,趁热打铁道:
“等到重阳节,我必登府拜访,还要三哥莫忘了今日之说。”
“一定一定。”
宋如蘅摆手,打起包票来:“不止今年重阳,往后每年,都给你做!”
这句说的随意,宋如常听的却仔细,他知道这是宋如蘅对自己安全存活的保证,更知道这份保证因何而起,因何坚定。
于是他状若无意地在交谈中随手揉了揉膝盖,以此换得眼前人多一分的愧疚与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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