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还未到正午,空气中隐约带了些未褪去的土腥气 息,混淆在折断的野草汁子独有的青涩味道,里应让人的头脑格外清醒。
为这份味道尽了大力的宋如常却反其道而行之,畏畏缩缩地蜷起双腿,将自己缩成一团紧紧抱住,彻底忘记了双腿残废的‘现状’。
好在赵寒庆并不懂他的腿伤究竟残废到何种地步,见他自顾自地坐在地上,一副与世隔绝的模样,好奇又不敢问。
他从未见过宋如常如此失态,像刺猬一样竖起尖刺,只为保护内心最后一块的脆弱。
“殿下?”
他尝试跪地,使自己的眼睛能够与宋如常平行,他露出一点和善的笑容,轻声细语地哄道:“我送你回去休息好不好?”
感受到他视线中的温情,宋如常多抬了一点头,一双眼睛含着泪看不真切,喃喃自语道:“我不能走路。”
“我抱着你。”
赵寒庆猫腰走到他面前,尽量保持与他同一个高度,张开双臂将人包在怀里,试探道:“我们走吗?”
不属于自己的温度源源不断注入后背,为宋如常打了一计清醒药,换来他短暂的清明。他点点头,破碎的嘴角拼凑出简短的两个字:“多谢。”
话音落下,宋如常只觉一颗心拔地而起,眼前景物顿时失衡,头晕目眩,胸口闷痛,再想强撑已是不能,脖子一歪,直接晕死过去。
黑暗中,身着华服的女人目光呆滞,手拿尖刀,步步逼近。
她一步一血,如莲花朵朵绽放于脚下。
她笑容诡异,因为死去的人再也不能操控面上的肌肉。
那把尖刀同样在咧嘴大笑,贪婪地张开大嘴奔向他的心脏。
不!宋如常崩溃大叫,他眼睁睁地看着刀子刺向自己的心门,若是不躲,必死无疑。
于是他从床上跳起来了,像正常人一样,甚至更敏捷更灵活。
因为他怕死,他不想死在一个与自己毫无干系的女人手里。
他不懂女人的嫉妒从何而来,那样一个三心二意的男人,如何值得要死要活的去跟别人拼命?
“你是装的!”
他听到女人嗬嗬的笑声,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的得意,扑空的尖刀插进床板,让她废了一些力气。
她知道了,她知道了我的秘密。
宋如常脑子里只有这一句话,他快要疯掉,他的底牌,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被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发现了。
女人的手指冲着他的鼻尖,骂骂咧咧的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他的耳朵里已经没有了声音,空白一片,这是他第一次发现耳朵能够感受到颜色的存在。
他害怕了,他不想受制于人,所以他扑了过去,他也看准了那把刀子。
刺破锦绣的声音似流水潺潺,紧接着,喷薄而出的鲜血带着热热的温度为他清洗面容。
起先,宋如常没有意识到自己杀了人。他拼尽全力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女人,爬到床边想要逃离,手上滑腻的血污以及裂开的伤口使他承受不住身体的压力,重心不稳地滚下了床。
他伏在地上,低头看着满手的血,牙齿颤抖。
身后传来一声惊呼,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
他举着双手,抖如筛糠地转过了身。
宋如兕震惊的眼神与他在空中短暂相撞。男人临危不惧,提起地上的侍女拖进殿内。关门落锁,一气呵成。
他首先向宋如常跑去,确认这张脸上的血污全部来自自己的王妃后,先是松了一口气,之后才沉声问道:“你做的?”
他带兵打仗多年,什么样子的死状没有见过?身首异处的,缺胳膊少腿的,五马分尸的,比比皆是,战场上刚死的战士没办法下葬,拼杀起来,脚踩死人也是家常便饭。
久居宫中的宋如常哪里能有他一分的淡定,吓得连眼泪也无,不停断地抖擞着两只沾满鲜血的手,连嘴巴也忘记合上,任何描写弱者的词语都不足以形容这幅没有出息的模样。
“不要在地上坐着,来。”
见他样子实在可怜,宋如兕弯下腰,想把人抱起来,宋如常却不知道怎么了,错把他关心的话当作指令,鬼使神差地站了起来。
他站的不牢靠,心脏又跳的太快,几乎是站起的同时就栽进了宋如兕怀里,宋如兕来不及反应,眼睁睁看着他像一根面条似的歪歪扭扭滑了下去,跪倒在地。
“如常!”
宋如兕吃惊一声,跟着跪倒,紧紧抓住他摇摇欲坠的肩膀,别说呵斥,大点声音询问都不敢。
“我……不是我……”
他想要说谎,出于本能的逃避责任。
“不是你是谁呢?如常,你不该这样的。”
事已至此,宋如兕明白,无论做什么,都换不回床上妻子的一条命。但是他更明白,是谁先举起了匕首。
“她要杀我!”
听到他的指责,宋如常泪如泉涌,委屈的眼泪乳泄洪一般哗哗流出,气急败坏地在他面前挣扎扭动:“她要杀我!是她要杀我!”
“我不杀她,她就要杀我!”
他的声调越来越尖锐,刺透人的耳膜,在大脑中肆意搅动。宋如兕怕他的叫喊会引来更多的麻烦,情急之下用手捂住了他的口鼻。
本就因为恐惧和愤怒折磨的喘息不畅的人胸口剧烈起伏,却寻不得出口,逐渐没了挣扎的力气,窒息的感觉抽取了眼中的光点,几近熄灭。
“不要叫了如常,不要节外生枝。”宋如兕撤开手,半是威胁半是安抚:“只有我知道,你不用害怕。”
宋如常张大嘴巴疯狂地向肺里倒吸了好几口气,瘫软在他胸前,默默流着泪。
“来不及了……”宋如兕顺势将往怀里带了带,嘴里的话像是自言自语,自顾自地下了决心:“要提前了。”
“大哥……”
宋如常闭上眼睛,气若游丝:“救救我。”
“救救我……”
天已大黑,赵寒庆端来让人煮好的安神药,看到胡蝶蜷缩在床头一角,抓着宋如常的手不肯放松,像极了没人要的哈巴狗。
“他说什么呢?还是救救我吗?”
这时候年纪和阅历的优势便展现出来了,赵寒庆虽然一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总不至于慌乱成胡蝶的样子。他放下药,用手背搭了下宋如常的额头:“还是热。来,你把他扶起来,让他吃点药。”
胡蝶岿然不动,半天才憋出一个屁来:“睡了吃安神?”
赵寒庆一个字一个字听进去,然后自行在脑海中增减删补,这才理解了他的意思。
“他这不是睡,是烧糊涂了,吃点安神药,能好受些。”
“可以不做噩梦的。”
他补充道。
可惜胡蝶不装哑巴改作聋子,理都不理他一下。
赵寒庆见指使不成,重新拿了药碗,越过地上的萝卜亲自出马,把人揽起来撑住,绕过胳膊费力地搅动汤匙。
胡蝶起身,上下看了看他们亲密的姿势,脚一跺把碗从赵寒庆手里夺了过去。
还好赵寒庆早摸清他的脾气,一直有用余光留意着,这才没给宋如常洗把脸。
“好好好,你喂你喂。”
他又气又笑,向后仰了仰脖子,在保证能支撑住宋如常的同时,尽可能的不与他接触过密。
胡蝶捡起勺子白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我怕你弄脏衣服。”
赵寒庆含笑不语,表示你说的都对。
两人谁也不待见谁地合作喂了宋如常小半碗药。宋如常的确没睡着,感觉到有人在捏自己的下巴,眼睛撑开半条缝,浑浑噩噩地说了一句自己要祛邪的胡话。
胡蝶虽不懂,但还是听进了心里,喂完药撂下碗,马上就扑到妆台上翻箱倒柜,倒真的让他摸出一串桃核手串来。
宋如常刚被伺候着躺下,听到他噼里啪啦的响声,强撑着没有闭眼,直到手腕套上那串桃核。
“我救你,我救你。”
胡蝶一面给他带,一面许诺着,把宋如常的一言一语看得比自己的命还要重要。
床前的赵寒庆袖手瞧着,倍感唏嘘。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