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发疯

“三哥不成亲,不能「围炉煨芋啖浊酒,有话细与妻儿论。」白让我捡了便宜吃白食。”

宋如常调笑,他被人伺候着坐下,马上歪了半拉身子压在桌边。下着雪,一路上不止下人,连他自己都害怕轮子打滑撅到地上,神经紧绷之余,全身也是攒足了力气,不敢松懈。现在终于坐到了垫了软垫的圈椅上,当然要放松一番。

不过他这样随意的坐法,看在宋如蘅眼里,却完全变了味道。

圣医的那句四殿下双腿冬日伤情更甚如同咒语一般烙□□中,令人日夜牵挂。只为这双腿,他也不能让宋如常掉一根毫毛。

“二哥尚未娶妻,作为弟弟我怎么敢抢了先?不过只要不「独坐火炉煨酒吃,细听扑簌打窗声。」我就满足了。”

宋如蘅不动声色地隐去面上的阴霾,随口糊弄。红泥小火炉上端正煨着一壶酒,他亲自拿起酒壶给倒了两杯,又指了一指已经煮完放在热水碗里的保持温度的另一壶酒,道:“以为小胡蝶一起来,我可是备了两壶酒呢。”

“他才不敢来呢,怕你让我留在这里养病。”宋如常支肘,指尖触碰到发烫的杯身,却不撤去。

“可是你来了,我不照样能留下?”宋如蘅被胡蝶的小算盘逗得忍俊不禁,道:“好吃的没有吃到,自家主子也没了,他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宋如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懂呆瓜脑子里在想什么。沉吟一声,装出一副不经意的样子问起宋如吉行迹:“要说好吃的,怎么二哥这次却不来凑热闹了?”

这个话题转的格外生硬,还没笑完的人闻声一愣,顺口答道:“他啊……”

就在此时,侍女们突然端着烤好的鹿肉莲步走来,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只撒了粗盐的鹿肉割的薄薄一片,摆盘精美别致。但是宋如常无心吃它,草草看过便移开了眼睛。

他不喜红肉,牛肉已经觉得难闻,这鹿肉腥味儿更胜,实在没有食欲。

“大雪天吃一杯热热的酒,配上烤肉,多快活。你快尝尝。”

宋如蘅却是个愿意研究吃的主儿,看到肉端上来了,瞬间将刚才的话题抛到九霄之外,眼神示意伺候的人为宋如常布菜。

今日只是为了赏雪的小聚,雪来得突然,这顿饭也准备的仓促。除去现烤的鹿肉,桌上还摆了小菜四例,点心两碟。略显潦草。

宋如常不愿扫他兴致,夹起一片咬下,含在口中嚼着。

“这是桂花糯米酒,只甜,喝不醉。”

见他吃的矫情,宋如蘅笑容更甚,自己从盘子里夹了两片,混着热酒一起吞入腹中。

“你啊,比公主吃的还精细。”

一杯仰头饮尽,马上又倒了第二杯。抬眼却见对面的人还在百无聊赖地嚼着刚才那口跟指甲盖差不多大小的肉片,不免唠叨。

“瞧你说的,三哥你见过哪位公主用饭?”

宋如常皱眉咽下,悠悠开口。这肉难嚼,惹得他满嘴腥味,说话时必须要屏气,以防不小心呕出来毁人胃口。

“唔,见过……见过四公主用饭。”

宋如蘅犹豫,眼睛一转,存心那他的吃相开涮。

“巧了,无论我做公主还是皇子,都是第四个。”

宋如常不为所动,任他打趣。

“三公主小小年纪便有了封号长乐,我比她年长许多,不如就叫长恨,如何?”

“长恨?你要做杨贵妃么?”

宋如蘅不以为意,以为还是一般的说笑,道:“还是苏东坡的「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已经看破红尘,打算江海寄余生了?”

“长恨春归无觅处……”宋如常对这两个答案都不赞同,但是也不愿意多加赘述,断断续续的只答了一半,便调转了话题,拿起酒杯轻嗅:“是有桂花的香气。”

说罢,沾了沾唇算是喝过。

宋如蘅看他吃的敷衍,惋惜道:“应该为你做一份梅花汤饼的,但是今日恐有大事发生,没有再费心思做这个。”

“什么大事?”

宋如常打起精神,顿感不妙。隐隐约约觉得这件大事一定与宋如兕的消失有关系。

“你不是问二哥去了哪里吗?”宋如蘅一直不忘当初宋如常的割血投诚,也不藏着掖着,哪怕是宋如吉再三要求此事务必保密,他亦当作耳旁风,回答的十分顺口,完全没有注意到对面的宋如常脸色变幻是何等的精彩。“他去持谕待兔了。”

“什么谕?什么兔?”

问出这句话时,宋如常已经找不到自己发声的部位,走了调的嗓音终于让宋如蘅凝神注意,眉间浮起一片愁云惨雾:“三……哥,你说你什么谕?”

“这也是父皇前几日的旨意,他发现安扎在西南的军队有异动,便秘传了我与二哥,暗中监视老大动向,若有不对……”秘密道来的人稍一停顿,冲着眼前这张毫无血色的美人面轻轻吐出最后四个字:“格杀勿论。”

咯咚——

盛满酒液的杯盏应声跌落桌上,馥郁的香气扑鼻芬芳。

宋如蘅默而不语,冷眼瞧着他的破绽。

随着这句格杀勿论落下的不止有杯中尚且温热的桂花酒,宋如常猝不及防地得到了这条灭顶的噩耗,如坠冰窟。

他全身发抖而不自知,说是慌了阵脚未免太过委婉,大脑里已经没有了容许思考的缝隙,千百万只蜜蜂在眼前嗡嗡飞来飞去,再看不到任何人的模样,好看的难看的,笑的哭的。他只觉得身上冷的可怕,这股恶寒不是自脚底追魂索命而来,是从心里,最应该跳动滚烫的心脏,此刻却源源不断地向外输送冷冻的血液,蔓延至各根脉管,顶到指尖十根,颤抖不止。

似乎是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似乎是有脚步声踏踏而至,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最应该像自己表示关心的男人却事不关己,安坐其上地注视这一切的发生?

“格……格杀?”

他尝试着寻到自己一点声音,挤眉弄眼做不出半分与自己无关的冷漠表情。

“殿下?”

沉稳的男声陌生熟悉,宋如常闻声,迟钝地寻着声音的源头转过脸去,惊愕地发现原本随同下人一直候在雕花柱旁的赵寒庆竟然蹲在了自己身边。

“格杀。”他咬唇,眼睛眯成一条线,把赵寒庆漆黑的眼珠当作镜子,努力练习。“格杀勿……论。”

至此,宋如蘅轻描淡写的四个字终于被他艰难曲折地复述完整。

“回去!”

这四个字作用匪浅,登时令宋如常浑噩的神经恍然惊醒,他语焉不详,惨叫一声。挣扎着扭动僵硬的身躯要站起来,却因为四肢麻木再起不能,几番徒劳无功的折腾后,身上的冷汗犹如火炉上的桂花酒,泛出蒸腾的热气。

“殿下。”

这一声殿下已不再是急迫的关切,听到他的呼唤,宋如常莫名地感受到了其中的安慰与暗示。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不应该在别人面前暴露双腿完好的秘密,尤其是在宋如蘅的面前。

为什么不能呢?他突然疑惑,看向垂首饮酒的男人。

是啊,为什么不能呢?

“我看他被吓得不轻,先让他去白鹤阁歇歇吧。”

似乎是被宋如常瘫坐在地的可怜模样打动了,宋如蘅还是发话了,只是言语间淡淡的疏远令听者更加心寒。

他随手放下的酒杯压住淌开的酒液上面,映出半面虚晃的倒影。

“不必了,大哥,不是……三哥,我回去吧,我还有事……”

他支吾道,明知这番言论漏洞百出,倍招嫌疑,却想不出一点扭转乾坤的好法子。

当务之急是让人传话给宋如兕,告诉他燕帝早已戒备,不要轻举妄动。

可是午前刚下起雪那会儿,宋如兕就已经离府,此时恐怕早就,早就成了瓮中之鳖,板上鱼肉,任人宰割。

“你最好不要走。”宋如蘅站起,不咸不淡地挽留道:“刀剑无眼,小心为妙。”

走?对!一个简单的走字精准触碰到宋如常溃乱的心绪中最后的一片防守地界,顾不上揣测几番宋如蘅的言外之意,便脱口而出:“我走不了!我的腿坏了!”

这声濒临崩溃的哭喊与两人暗潮汹涌的气氛格格不入。赵寒庆心道不妙,他耳力过人,刚才的种种怎会不知。只是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宋如常会突然发疯,仅仅一句对宋如兕格杀勿论的口谕就能将他吓得丢盔卸甲,溃不成军。哪里还有一点儿为王为尊的冷静机敏?

“是啊,你走不了。”

凄惨的泪容终究博得了宋如蘅的屈膝,伸出一只手来为他擦拭眼泪。

宋如常的眼睛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动作去上下追寻这只柔葱蘸雪的温热手掌。

他不合时宜地想起离宫那日,宋如蘅在长廊中许下的承诺。原来那一句「护你周全」,早已藏下今日的结局。

若是宋如兕兵败身死,日后无论是宋如吉还是宋如蘅做皇帝,自己都再难有出头的机会。原想着宋如兕夺位之后,念在宋如蘅待他不薄的份上,可以留他一命。可是谁能想到,此时形态反转,自己反而成为了需要被施舍开恩的蝼蚁微尘。

他怎么能忍?他如何能忍!他明明准备好了一切,为什么要在自己即将登台亮相的这一刻,告诉他大梦该醒?

血衣、尸体,他全都备好。只等宋如兕弑父杀弟之后,将其泄露给秦家……

是的,武亲王妃秦媛媛的死不仅是误杀。他装得可怜,宋如兕信的愚蠢。

秦媛媛的尸身藏在书房的地道里。那是曾经两人暗中往来的捷径。柳宫的出口已经填上,如今成为了秦媛媛临时的坟墓,真是讽刺。

宋如常精神恍惚,忘却自己身处何处,竟痴痴地笑了起来。

“来人。”

宋如蘅收手站起,不忍再看他的疯癫,吩咐道:“带他回去休息。”

其实主角不是一个聪明人,一直是自作聪明,我相信人之初,是“白纸”。学到什么,就是什么。可是“白纸”的材质也有区别的,这要看造纸的原材料。是成吨的垃圾回收,还是丝绸羊皮竹子?

他的机关算尽,其实跟小孩过家家没有区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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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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